《爱如肩上蝶》繁世

8、不如不见

　　计划赶上不变化。郑依依现在是深刻领会了这句话的含义。
　　她坐在车里，看向窗外。梧桐的叶子已经枯黄了。寒风一吹，纷纷瑟缩着从高耸的树枝上落下，还没来得及叹息自己短暂的一生，就被翻滚的车轮碾过，留下一地残破的碎片。
　　前两天的晚上，她还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会去见他们，现在却坐在自己的亲生父亲旁边，去见自己从未谋面的亲人们。
　　都怪自己心太软，她在心里埋怨自己。为了不想被打扰，她周五一下班就关了手机，窝在家里没出门。周六的一整天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门外的一点动静都能让她紧张半天，生怕是周伟平来了。到了周日下午，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暗自松了口气，打算做顿好吃的犒劳犒劳自己。打开冰箱正翻找食材，门铃就响了。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又过了一遍说辞：这个事情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准备好见他们，希望你能转告他们，给我一点时间。打开门，门外却不是周伟平，而是一个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站在她门外的，竟然是她的亲生父亲——孙平瑞。
　　他和新闻上看起来好像不太一样。在电视里他总是一副精神抖擞、温和亲切的样子，而面前的这个男人，郑依依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角深深的皱纹和黑发下新长出来的白色发根。他已经五十岁了吧，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心里模模糊糊地想。他比老爸还小几岁，老爸还能爬个把小时山不带喘，他看起来却非常疲惫的样子。在这个位子上，还是很累吧，她心想。
　　“是依依吗？”他出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我是孙平瑞。”
　　“唔，我是。”她答道，却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
　　“好，真好。”他的眼里泛起了泪光，“你能跟我回家吗？去看你的母亲和奶奶。”
　　郑依依想说不，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眼前这个疲惫、悲伤又喜悦的人。最终，她还是跟他上了车。

　　车从她的住处开出来，一路开出了市中心，兜兜转转两个多小时，驶到了一片别墅区。
　　还以为会是什么单位大院呢，郑依依心想，言情小说里高干们不都一般住那种地方吗。
　　想着想着，车子就停到了一栋别墅前。“到了。”孙平瑞转过身来，温和地对她说。
　　她有些踟躇，磨蹭着不想下车。孙平瑞看出了她的犹豫，安抚地对她笑了笑，说：“没事的，有我陪着你。“
　　朱红色的铁门已经打开了，有佣人模样的人从里面出来，站在门口迎接他们。司机早已经把车门打开，站在车旁候着她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青色的石板。秋天的太阳已经西斜，投下一个个扭曲的人影。孙平瑞就站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往前走。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也并肩而行，模糊了轮廓、模糊了身形，看起来还确实有点亲人的味道。这一瞬间，她没来由的有些感动，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有人陪在身边，心里都会感觉安定一点吧。

　　进了大门，穿过一个长长的室内走廊，到了客厅。巨大的水晶灯从顶上垂下，璀璨又柔和的光亮从头顶撒下，在寒意初上的秋天，给屋里添了一分暖意。朱红色的欧式沙发上，坐着一个老太太。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盘成一个髻。身上是深色的唐装，盘扣一直扣到了颈口。她挺直了背端坐着，看了郑依依一眼，又扭过了头去。
　　一直在郑依依身旁的孙平瑞向前跨了两步，把她拉到老太太面前，“依依，这就是奶奶。”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郑依依，老太太也抬起眼睛看着她，似乎都在等着她叫奶奶。这两个字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还是没有滚出口。郑依依生硬地咧开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向沙发上的老太太点了下头：“你好。”
　　老太太没搭话，收回眼神，继续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孙平瑞脸上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又笑着对她说：“别站着，快坐快坐。”又招呼佣人：“吴妈，快倒茶！”郑依依犹犹豫豫地在老太太身边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一大块空地。吴妈很快端了茶上来，孙平瑞问她：“容秀和欣怡呢？”吴妈飞快地瞟了郑依依一眼，答道：“太太说有点不舒服，吃完午饭就睡下了。小姐说和朋友有约，一大早就出门了。”
　　孙平瑞皱起了眉头，转身对郑依依说：“你先坐着，我去叫她。”说完径直上了楼。
　　郑依依看着他走远，想开口叫住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她的心又开始乱了。态度冷淡的“奶奶”，摆明了不想见她的“妈妈”，还有那个孙瑞平口中的“欣怡”、吴妈口中的“小姐”，就是代替她的那个孤儿吧，她多半也不想见自己。郑依依觉得今天这趟实在是不该来，她确实没有准备好。孙平瑞诚恳真切的态度打动了她，她却没想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希望见到她。对于很多人来说，她的出现都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孙平瑞迟迟没有回来，她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越来越觉得如坐针毡。
　　就在她觉得实在呆不下去、必须马上起身走人的时候，身旁的老太太开口了。“你现在做什么的？”
　　郑依依吓了一大跳。身边的人一直静无声息地坐着，她几乎都忘了她的存在。“什么？”她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老太太的脸沉了下来，微微转过身子，看着郑依依一字一句地说，“我是问，你现在是做什么的？”
　　“哦哦，我，我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郑依依被她看得有些紧张。
　　“广告公司？什么广告公司？”
　　“呃，就是一家小公司，您肯定没听说过。”郑依依讪讪地说。
　　老人的脸又拉下来几分，“什么学校毕业的？”
　　“D大。”
　　“也还可以。”老人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大学毕业就出来工作了？没读研究生？”
　　“不想再继续读了，就直接工作了。”郑依依抓了抓头发，这是她紧张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什么叫不想继续读了，女孩儿就是要多读书，才显得有文化有教养。”
　　郑依依的脸色也开始不好看了。老太太的语气让她非常不舒服，自己被他们扔在外面不闻不问这么多年，现在有什么资格一见面就说教她？这样想着，她也懒得再答话了，扭过身子盯着茶几上的插花发呆。老太太这下更生气了，也扭过了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