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大的等待》展非欢

7、双面

　　徐立征拖着疲累的身躯进了电梯。

　　他看着面板上数字，红色的光跃动攀升，勾起了他压抑着的饥饿感，才觉醒因为那煞星的审讯整整一天没吃饭，不禁对这人又生了几分厌恶感。十六岁少年正如春笋拔节不停抽长最快的时候，徐立征比同龄人偏高一些，将将1米80左右，这个体型是在受不了饿肚子，胃袋空空正抽抽的厉害。

　　电梯门开了，发出提醒声响，他用手轻轻按着肚子，刚刚迈出电梯，就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迎面一个人就冲了过来，提着胳膊就把他往怀里按，声音带着哭腔：“孩子你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

　　徐立征低头看着想抱着他却反把头栽进自己怀里的保姆，想起今天从早到晚出了学校整一天，她定然是按时去送了饭，却没找到人，声音比往常更温柔地对保姆说：“对不起啊郑姨，今天刚好碰见之前的一个朋友，这学期来我们学校交流，我上午又没课，坐着他的车出去玩了，也没来得及和您说一声。”

　　郑姨也直起身来，仔细看了看徐立征，见他除了头发凌乱，一切正常，只是身上带着点香甜味和声色场所常有的酒气，心就放下了半颗，又责怪他说：“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你自己看看，”徐立征想起手机，拿出来才发现已经没电关机，听见郑姨继续道：“二十多个！”

　　徐立征毕竟心虚，带着歉意搂着郑姨开了门，没成想郑姨确是被吓到了：“那么多个电话，你都没想起来去瞅一眼，是不是觉得郑姨老了，我的电话不重要了，不愿意接了，觉得我烦？”

　　郑姨是他自小的保姆。从□□入狱起徐家失了顶梁柱，遣走了所有的用人，郑姨给徐立征当保姆时便已离婚，儿子早夭，孤苦伶仃。她看着徐立征从灵动活泼的奶娃娃成长为沉静成熟的聪慧少年，她付出了很多，不仅是劳动，更是一种移情——来不及对儿子表达的爱，成为投注在身世多艰的徐立征身上无微不至的真心关怀。

　　徐立征听到这话哭笑不得，不是他不愿意接，是他根本就看不见，一进门身上被搜了个遍，手机当然是被收走了，当然这话他绝对不会告诉郑姨，只说是朋友本来旧时交情就很好，正巧碰见，他们聊天玩乐又太过投入，竟然就忘了郑姨每周五来送饭这一茬。

　　好容易安抚了神经经不得吓的老阿姨，这事就像风一样被徐立征一笔带过，又是一副兴致高昂的样子，问郑姨准备了什么好吃的，老阿姨确认了她心尖牵挂的孩子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便将一直保温的晚饭端了出来。

　　一时氛围恢复往常，平淡如水，郑姨边打毛衣瞅着电视，一边看着徐立征吃饭；徐立征回到安全的巢里，不再掩饰饥饿，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看着央视六台正在播放着的纪录片，不时应着郑姨的嘘寒问暖。

　　是的，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只有徐立征知道从今天开始，一切都必须得变了。

　　他快速地往嘴里扒拉着饭，浅棕的瞳孔变得凝沉，开始运用那套并不熟悉的成年人思维，绞尽脑汁地思索阮雨青今天莫名其妙行为的合理性。

　　2年前那场哗变确定了T城的格局，阮成为了独一无二的最强力量，这毫无疑问。同时毫无疑问的是阮雨青在阮家的实际权力，阮老四一干人等早被送进大牢，并且按照法院一边倒的判决，有生之年不太可能再出来了。

　　徐立征想起一周前的早报报道，阮氏建立了自己的珠宝奢侈品品牌并打算在全国进行布局。也就是说，阮雨青在缅甸的生意，也已经开始启动，并且目前看来势头不错。与此同时阮氏地产上市公司经营良好，股市稳定，风评普遍向上。阮氏的支柱产业并无任何异常。

　　徐立征感到深深的困惑。既无内忧，又无外患，徐家又毫无动作之意，为什么阮雨青选择在这个时候挟持跃叔，威胁他到廛街去？
　　和郑姨招呼了声，徐立征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拿起今天换下来的衣服，墨绿色的学生证滑了出来。
　　徐立征看了一眼，瞳孔霎时紧缩。

　　阮雨青当时问的是“学的是什么专业？”

　　徐立征只觉得后背发凉，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阮雨青的理由。

　　徐立征修了两个专业的事情，是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的。

　　高三上半学年期间T大进行了自主招生，他所在的市重点高中是全国示范学校，每届都有重点大学特殊照顾的校招名额。那个时候还没有少年班，班里的学生平均比他大上3-4岁，当时徐立征15岁，身体稚嫩但经历坎坷，他早熟早慧，整天在学校里沉默寡言，气质倒是比周围那些成年了的学生还老成许多。一本题典一放，人一坐，一整天就做这个，目不转睛，和十八九岁正是上扬躁动期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班主任一提起他都哭笑不得：我真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该说他！

　　的确，如同怪胎一般存在的徐立征在所有带过他的老师心里，都是这样的形象：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孩子/性格又这么封闭/为人处世又那么成熟/可是这根本就不正常啊！！

　　所以当自招名额下来的时候，徐立征的班主任看到表格林林总总两页纸的专业统计和后面慷慨的数字，当机立断的找了徐立征单独进行谈话。

　　刚刚在一年前经历了变故的徐立征，人生如同一栋飘摇风雨的破屋，迎来了全方位的坍塌，就像失了魂的飞鸟一样活力全无，每天从早到晚除了对着课本和习题册狂做狂写，没有任何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该有的活泼和张扬。

　　众人只道这人不正常，明明是个能直接口算高维积分的鬼才，干嘛还要拼了命一样的做这种对他来说完全没有意义的机械训练？

　　其实他只是不知道，除了这样，他还能干吗。

　　他看着年届四十的班主任，他苦口婆心的劝说，听着他嘴里的那些很陌生的地方，可是他没有什么期待。

　　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方向。

　　班主任推心置腹的告诉他，没有渴望的方向，就让方向选择你！他拿着表格。指着第一页醒目光鲜的字眼放在他眼前，这些专业都将会是你未来的方向，当你没有想要的，你可以看看你所能拥有的！

　　于是徐立征就看到了最后一页上，那个被单独分出来的寂寞的一栏。

　　他反复看了许久，几乎到了让班主任的希望熄灭的时候，指着最后一栏抬起头问：我可以报两个吗？

　　班主任有些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不是最喜欢研究和设计房屋吗？”

　　“没错，”徐立征很平静“可是这个上面说，这个专业与理学类或工学类任意一专业可以兼报。”

　　“为什么想报这个？”班主任揉揉太阳穴。“你还太小。你明白它是干嘛的吗？”

　　“不了解。”徐立征看了看最后一页上的简介，它在空荡荡的空白上面，显得很多余，与前面不同，只有寥寥两行黑字，宋体，展示着它的特别。

　　情&*报&*学专业是我校在国家安全形势的新变化下，为满足相关人才需求于今年开设的新专业。情&*报&*学专业非全学制，学习本专业的学生应另有其他理学或工学类主修专业，以作为今后办学的试验参考。注：报考本专业学生须经过额外考核。

　　徐立征被这个模糊而神秘的专业吸引了。

　　既然和其他专业没有关系，不能通过又没有影响……

　　我为什么，不能试试？

　　来年8月，T大对即将到来的忐忑而兴奋的新学子们，敞开了欢迎的怀抱。

　　徐立征从招生办公室走出，拿着刚刚盖过红章的墨绿色学生证和一枚薄薄的卡片，旁边的女孩子兴奋地跑过，拿着相同式样的证件，只不过是墨蓝色的。

　　又有什么不同呢？

　　他很期待。

　　今后他除了主修专业之外，还有另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身份：

　　T大第一届情*报*学学员，学号：010003。

　　他身边的人，郑姨，跃叔，他爸爸。。。。
　　对谁也没有透露过。

　　徐立征打了个激灵，顺着半掩窗帘看去。

　　夜色已深，卧室窗户的露了一条缝，忽然透出一阵风钻进来，初春仍然彻骨的寒意。

　　阮雨青为什么能够知道？知道了又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