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色楚楚渡川来》疏引

2、月下谈箫

　　满殿的吸气声之后，我便知晓有些事瞒不住了。但是为了父兄，为了青城，亦可说为了江湖，本女侠便不计较什么了，只希望师父不要怪罪。

　　瑾帝见到我时的怔然在听到我的贺词后便成了诧然。随即笑道：“青城可是来晚了，朕的寿宴已开始多时了。云峥，你说该怎么罚！”

　　我无语地摸摸下巴，看来是把我当成大哥了。不如将错就错吧，正待我回禀时，有人插话了：“父皇，此人不是楚云峥。”这声音……甚是耳熟。

　　我寻声望去，只见此人一身杏黄色四龙纹锦服，玉冠鸦发，面如莹月，却又不失坚毅俊挺。尤其是那双眼睛，桃花微含，迷蒙澹澹，目光深邃却轻染笑意，氲得整个人不似那般幽远疏离，倒是温和亲切了不少。

　　这样的眼睛，大概就是师父以前的眼睛了，在没有伤痛以前。而我的印象中，师父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却满是漠然苍寂，清萧冷意，仿佛人间悲欢皆与他无关。若不是自己当初的坚持决然，恐怕他也不会收我为徒弟的吧。

　　他仿佛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回我以深深笑意。这种戏谑……顿然让我想起路上所遇的那位“贵人”。

　　“哦？那殿前的是何人，朕赐予宁王的玉佩如何在你手中？”皇帝陛下急了，我不得不躬身答道：“回陛下，草民乃青城掌门楚修竹的亲侄，幼时因机缘拜师于宁王门下。今又因门派事务众多，伯父和堂兄不便远行，草民便受师命亦携青城祝愿前来恭贺圣寿。望陛下恕罪。”我不想暴露女子身份，只好言辞婉转、真假相和。

　　“原来如此。那你们路上是因何事耽搁了行程么？朕想青城掌门应该给你们算好了日子吧。”皇帝陛下很是精明，所以我是不会把自己游山玩水，掐指头精打细算着时间到达皇宫的事告诉他的。

　　“回陛下，从青城到京城山迢水远，一路上波折不断。来到京城后，百花迷眼，街市繁盛，百姓热情。但……竟不想刚才在永庆街还冲撞了太子殿下。还请陛下和太子殿下降罪。”我满脸愧疚惊恐的低下头求罪，诚恳至极。

　　“景川，可有此事？”皇帝看向太子，眼含深意。我不知道这父子俩卖什么关子，不过这其中说不定真有什么隐情。不然太子怎么会在皇帝寿辰之日还在宫外流连至斯呢？他回宫大概也没有比我早多久吧。

　　而且后来听师叔说，他们的马车向我们冲过来后并不着急赶路反而有意挑起事端，这太子也是闲得慌么。

　　“回父皇，儿臣为您寻觅的寿礼今日刚到京城，我得知后便去宫外迎取。回来时因为马速过快与青城一行差点撞上，因此有些小纠纷，不过好歹双方都无甚伤害。青城来迟也情有可缘，望父皇谅解。”

　　我有些惊诧，这位太子会这么好心帮自己说话？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耐心等着皇帝一锤定音。

　　“既然如此，倒是朕的不是了。太子一片孝心可嘉，宁王和青城……不远千里来为朕贺寿，心意已是送到，朕很是欣慰了。来人，给宁王弟子看座。”说罢，我便被请到太子身后落座。

　　“乐舞继续，众卿且尽情享用寿宴。今日宴会朕甚是欣喜，且明日休沐，爱卿们不必拘束，乐饮便是。”瑾帝很是贴心道。据说瑾帝在御人之道上还是颇有成就的，瞥了瞥前面的挺直背影，他应该也是尽得其父真传吧。

　　美食上桌。我盯着眼前的精致佳肴，不住的吞口水，话说我答应担这趟苦差有那么一点点还是看在美食面子上的。当下便收了心思，尽情一番通吃。

　　现在吃饱喝足，宴会却仍在继续。皇帝陛下刚才已离开去见后妃命妇，殿内一时热闹不少。我不由拾起骨玉折扇，看起满殿浮华。觥筹交错、欢歌轻舞，好个盛世繁华。

　　目光扫向太子，只见他正举杯与对面敬酒。看来又是在笼络人心了。无聊至极。想起刚才太子为我说话的场景，我不由勾唇一笑。

　　“不知这位……姑娘在笑什么？不妨说来让本太子也高兴高兴。”我愣住，他怎么转过身了？不，他知道我是女子？好吧，我改装至此他居然还能看穿，太子果真阅人无数啊，不得不佩服。

　　“我在笑太子果真为人亲和，胸襟大度，待民如子，品性高端呢。对殿下刚才的相助，草民很是感激和感动。”我一个劲儿地拍马屁。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他对我的赞颂一笑置之，便来请教本女侠大名。我撇撇嘴道：“殿下若是不介意的话，可称小女子为青城女侠。”

　　他看我没有想告知的打算，便叹声道：“青城女侠，可愿陪本太子出去赏月？此地甚是无趣。”说着他已起身走到我身边，我能说不太想么？

　　银河静美，宝蓝色天幕上悬挂着的颗颗明珠仿若会说话的眼睛，只有它们才是至纯至洁的灵物吧。星子纯粹，哪像人世纷扰复杂。夜空皎光流泻，我不由卸下防备。没发觉身旁的某人已打量我半天了。

　　“宁王的徒弟只你一个么？青城怎会派你来面圣？不怕被父皇降罪么。”他若有所思道。我听了他的话回了神，不由气闷。

　　“太子此话何解？难道本女侠会给他们丢脸吗？”我盯着他咬牙切齿道。他反到忽然笑了，桃花眼弯成了月牙，月光下波光流转，堪比星子，煞是好看。我不由又想到了师父，要是他也能这么笑，我想我大概也不会如此执着了，执念倒是很有可能。

　　“你笑什么？”我语气不佳。他只是抬头望了眼弦月，唇角含笑轻念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我听得云里雾里，这是欺负我从小就看不懂诗词呢吧。

　　“你堂兄楚云峥最近在忙什么？”他又换了个话题。我快跟不上他的思路了。他见我还在迷怔，又似好心加一句：“楚云峥的箫吹得很是不错。”我下意识点点头。大概好像有那么点理解了。

　　“堂兄正在忙着接管青城事务，因为门主打算退出江湖了。”这件事也是父亲让我传达给皇帝的。他儿子也一样吧。

　　“楚门主正值盛年，为何有如此打算？”他有些惊诧道。“这我就不清楚了。门主自有他的打算吧。”我大概能猜得出父亲的想法，是因为厌恶了吧。当然，还有那和师父一样的愈久弥新的渗入骨髓的痛。

　　他正要说什么，有个宫人突然出现，说是青城派人寻我。我估摸应该有什么急事，便向太子告辞。临走时，他还深深看了我一眼，眸光深邃，幽如渊壑。

　　“后会有期。”他微勾唇角，又说了这一句。我甚是无语，点头转身。望了眼明池倒映的满波星碧，明日是该启程……出宫了。

　　“小……公子，半路上救的那位少侠已经醒了。”师叔还是更习惯叫我小姐的吧。我点点头道，“他醒了需要我去伺候么？”为什么一个不相干的人醒了要这么紧急通知我呢！我有些无奈。

　　“不是，只是他坚持见过救命恩人后才肯喝药休息，而且他已醒来好几个时辰，再不喝药估计快熬不过去了。”师叔真是太好心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我们拼命救他，他还拼命不想活！”我无法理解，满脑子愤懑疑惑。

　　“咳咳……话说这还是他半个月来第一次清醒，其实我们也没怎么拼命救他……”我哀怨地瞄了眼师叔。话说，师叔您能别这么实诚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