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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长乐尽 ...

  •   七日后林公仪出殡,棺盖落下,风波却远远未平。
      严习下旨以国葬规格为林公仪置办丧仪,又追赐了侯爵之位,谥号曰“节”,取其高风亮节宁折不弯之意。
      这个谥号的意思太直白,难得的是魏燎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对。事实上,自从林公仪去世之后,魏燎也大病了一场,再也没有在朝中露过面。
      这样的局面,对于严习来说也算是绝地中的意外之喜。内臣赵图有句话说得对,逝者已逝,当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利用这一段重权下的真空,一边用仇恨和悲伤稳住魏燎,一边打击魏渊的势力。
      “另外陛下,咱们是否要联络西南边的势力,他们派人传信,已经有好几封了。”
      严习冷冷地横了赵图一眼,那眼光犀利似刀锋一般,带着洞察人心的嘲讽,赵图心中大惊,立刻垂首不言。
      “我天朝如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一为内臣,二为兵祸!”严习沉默良久,猛地拍案而起,“西南边的那群乌合之众不通礼仪嗜血无比,把他们放进中原,无异于引狼入室!”
      不想自己的一句话竟导致天威震怒,赵图膝盖头一软,只得磕头如捣蒜。
      严习冷眼看了一刻:“行了行了,中原乱了之后内臣势力早就瓦解殆尽,朕知道你没那个本事,否则你也不至于被朕一句话吓成这样了。”
      赵图诺诺,将方才还侃侃而谈的嘴巴闭了严实。
      “灵堂的情况怎样?”
      “回陛下,该来的都来了。”赵图小心翼翼道。
      “替朕换一件素服,朕要去送林大人最后一程。”
      “陛下,这不合礼制……”赵图诚惶诚恐,自古以来哪有皇帝给臣子戴孝的道理?
      “林大人于朕是师亦是父,还要朕多言吗?”
      “是。”

      还未走进灵堂便闻到一阵阵浓郁的香火气息,从至阳的火中来却不带半分暖意,是死亡的气息,让人的心情也随之暗淡下来。
      严习的出现让灵堂中有一瞬间的寂静,魏渊作为丞相府的代理居于首位,也只是穿了素服,并不曾如同其他官员一般披孝。
      严习吩咐了法师继续念经,从内侍手中接过三炷香,恭恭敬敬上了。然后,径直聊起袍襟跪下,为林公仪磕了三个头。
      前来吊唁的众臣惊了一跳,连忙随着跪倒。
      “魏渊,圣上躬身,你为何不跪?”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臣见魏渊带着两个心腹,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马上出言斥责。
      严习缓缓起身,隔着十来步的距离与魏渊遥遥相对。
      “身为人臣,跪天跪地跪父母君上,岂有跪拜其他人臣之理?”
      “节侯论资历论官职都在你之上,连圣上都遵他为师,让你跪难道委屈了?”
      魏渊扫视了一下灵堂内的众人,除了少数林公仪的至交,今晚参与守七的大部分都是些坐吃俸禄等死的老头子。林公仪人品贵重,平日里得皇帝器重,也没少见这些遗老们拈酸惹醋,现在人死了倒来这里假惺惺地借题发挥,当真是搅屎棍子一般的存在。
      魏渊不欲与他们争辩,上前为林公仪敬了一炷香:“在死者灵前大声喧哗,不怕扰了林大人安眠吗?”
      “对林大人不敬的分明是你!”
      魏渊无视遗老们的高呼,调转了视线,只盯着严习。
      今天严习来这么一出,对他本身而言是没有任何坏处的,而他魏渊若是跪了,日后再有人拿这个做文章,倒显得他心虚。那些遗老们也不见得受了严习的指使,他们是大事管不了,就专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做文章,凡有违背便如丧考妣一般。严习挑这个时候来也是算到了这一层,用来开场与自己叫板了。
      “魏渊,死者为大,你坚持不肯跪拜林大人,是否对林大人有什么不满?”
      “林大人品行高洁,我又是小辈,自然是当得一跪的。只是今天这儿满地的泥泞,林大人又是最爱干净的,我是怕敬意不到,反而惹了林大人魂灵不安。”
      严习扫了一眼,这里是皇宫里最体面的灵堂,哪有半点子泥泞,魏渊显然是在拐着弯地辱骂在场的众人。
      止住了几乎被气得昏厥的老臣们,严习上前几步,魏渊见他面上沉静如冰霜,一扫那日听闻林公仪之死时的狂躁之态,不由得在内心感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自然有其道理。
      “今日是头七回魂之夜,你不敢为节侯行礼,不是怕死者不受吧!”
      “陛下!”魏渊突然含威扬声,那语调听在严习耳里竟像极了常年对他耳提面命的魏燎,不由得让他条件反射地脊背发麻。
      不过是一个跟他几乎同龄的魏渊而已!他究竟在怕什么!
      魏渊的野心已经表露无遗,出乎严习意料的是,魏渊也绝对无意掩饰这一点。他今天本意只是想借故提起林公仪之死的谜团,不想碰上魏渊这个软硬不吃的态度,竟让他下不了台了。
      “林大人尸骨未寒,陛下便要拿他的死做文章?”魏渊冷冷道,“陛下,您已经失仪了,还要失道吗?”
      “你……”严□□以为是魏燎统率千军的气势压制了自己,不想对着同龄的魏渊也是如此。这才发觉所谓的气势,不过是依仗手中的权势而已。
      权势,多么简单的理由,对于他来说却几乎是毕生都无法企及的东西。
      殿内剑拔弩张,无人意识到夜幕早已降临。
      正在这时,虚掩着的殿门吱呀呀被一阵风撩拨开,那风仿佛有生命一般,绕着殿梁盘旋了一周,径直吹倒了烧着的高香香灰。还带着火星的香灰落在下方的挽联上烧了起来,惹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待众人处理了火势,只见他们的皇帝陛下面色由惊愕转向铁青,竟不发一语拂袖而去。
      “那是陛下所赠的挽联。”魏渊目送严习的背影离开,这才朝方才着火的地方抬了抬下巴。
      只见那副堂皇文字的挽联,如今被烧得只剩下三字而已。
      长乐尽。

      果不其然,林公仪刚刚落葬,洛都中流言就悄然而起,甚至还有童谣传唱曰“天狼升,紫薇沉,劝君无做忠君臣;死封侯,生窃钩,烽火关山五十州”。
      而魏燎一直称病,将两个儿子都赶到了别院居住,丞相府父子不合的情形也昭然若揭。
      魏渊不怕流言,流言的受众若没有半点力量,那终归也只是流言而已。
      “韩迟,你今天怎么又打人了?”
      “这样无稽的流言,无知妇孺们传传也就罢了,那小子一个大老爷们,仗着肚子里有几滴酸腐墨水,竟然绘声绘色起来了。在他嘴里,恐怕咱魏统兵要连十二鎏都做好了!”
      梁子修轻轻笑:“文人不可欺,他们的一支笔可比十个长舌妇都厉害。”
      韩迟“哼”了一声,打开茶盏看看,又索然无味地放下。
      魏渊含笑看着这两个魏慈的旧部,梁子修人如其名,足智多谋,擅长以计取胜;韩迟则勇猛非常,性子大却直率得很,最可贵的是,这两人都是绝对的忠心。
      “韩将军不喜欢喝茶,来人,取酒。”
      韩迟明显高兴了起来,倒是梁子修面露嗔怪之色:“为将之人爱酒误事,公子不能这么顺着他。”
      “如今不在战场,少饮些无妨。”魏渊跟梁子修相视一笑,有人主动唱白脸,才能更显出他这个红脸的好处。
      “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京中的流言,而是中原几大诸侯恐怕借风而动,到时候我们首当其冲,别人得渔翁得利了。”
      “那丞相呢?如今闹成这样了他也不表态,是亲爹吗?”韩迟道。
      魏渊被他的快人快语逗得一笑:“我现在担心的不是我爹,而是我爹的身体……”
      正聊着,房门被推开了条缝儿,魏慈走了进来,将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中原那几股子势力,就是苏秦张仪再世也没办法让他们拧成一股绳。现在他们纯属被京城的邪风刮昏了头,稍微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就好了。”
      魏慈最近又瘦了些,说话声音也是轻轻的,生怕耗了嗓子,但听在在座几人耳中,却如吃下一颗定心丸般妥帖。

      长河刚骑马出了城门,不防从小道上横插出两个人来,差一点就撞上。长河连忙勒马,马儿打着响鸣险险停下。
      “没撞到你们吧?”
      本以为会遭到责骂的两人有些惊愕地抬头,只见坐着个眉目精致的青年,正关切地看着他们。
      “没,没事……”
      嬴嘉搀扶着李桥勉强站起来,朝马上的青年露出一个微笑。
      “那就好,城外不比城内不让跑马,这条是官道,贸然走上来很危险的。”青年抖了抖缰绳,“我还有事,走了。”
      “请等一下!”
      长河有些不解地回过头来。
      “这马鬃的纹样,是丞相府的……”嬴嘉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我们见过,那天晚上,房顶上……我是嬴嘉啊!你还记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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