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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熹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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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理性紧闭的世界里,容不下出格的疯狂,容不下许多胡言乱语。本拟作几句轻描淡写少年时不慎照见的浑浊世间一角,终于还是作罢。一来不见容,世人行之、心照不宣,却偏偏不许见诸笔端,仿佛装聋作哑掩耳盗铃便能还复归或者假装清净了,真是奇哉怪也。二来也不缺这一个平庸的视角来絮叨世界的险恶了,天涯八一八恋童癖多么猖獗有兴趣可以翻一番,大概很多不同程度的类似经历,就不多赘述了。
这个冰冷的午后,层层叠叠阴翳的云遮住了微弱的光。胡蕖目光沉沉停在了乐谱上,心中烦闷。一月过去,学校后巷里被人纠缠的事仍然时时翻涌起来,无法平静。“真恨不得剪了头发做姑子去”,胡蕖每每想起都又是恶心吃惊又是伤心,“这个世界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年少决绝,学那弹冠正衣的做派从此收了从前看些朦朦胧胧的小黄书的心犹嫌不够,真恨不得和充盈着“脏东西”的世界一刀两断了。虽然是被母亲哭笑不得地劝了回来,心中究竟怏怏不乐。身边所有的事也都懒怠几分应对,仿佛真要试着和浊世疏离了。
谨韶就在这个下午走了进来。
她从所有射下微弱阳光投影的窗子中,阳光影子最长的那一扇旁边走来。
神情中有一点点克制的不安紧张,不时把滑落一点点在额上的黑发拨开。老师让她在胡蕖左边坐下。
平心而论她五官深刻身材修长,气质又十分沉稳,确实可算得众人皆爱的美人了。因此初来乍到,就激起许多好奇心。瞧见大家都围着问长问短,胡蕖更是不快,转过来只和右边的盈姐说话。不过每礼拜见面,话总有讲完的时候,胡蕖就默默观察着这个新来者的言行谈笑,低声向盈姐取笑:“他们倒好像要查人家户口呢!问的好细!”
她们谈了什么呢?当时大概也听到了许多,但是真是好奇怪,大概彼时心里太扭曲,竟然硬是什么都没记得。梦里面清晰的只有谨韶被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几乎晕头转向时无奈的笑。胡蕖以为自己不屑这样琐屑的谈话,是她不清楚,生活大概就是这样许多琐屑了,除了涓滴温暖以外,平常人如你我,有多少能存之于心的大事呢?这样鲁莽的拒绝姿态,只是做给自己看罢了,勉强筑一层坚硬的防,盖好埋起下面的是危险的可笑的期待。
第一印象能决定什么?大多数的事聪明人从萌芽的状态约莫就能晓之于心了。糊涂地活在孽障里的人却总不能看清。胡蕖总是强迫自己不关心,想摆出副中二高高在上的不屑来,却怎么也不像,她最终还是被色相晃花了眼,甚至让谨韶也似乎看到了。这样黏着的不可自控的目光,大概就是命了。抵抗得当真可怜可笑。
然这些都是不自知的,胡蕖脑子里仍然是一团浆糊,一面抵触着不想去纠结,另一面也不免对这位如此受欢迎的美人浮起一些杂念:即使是只略瞧了一会儿(岂止一会儿!),她明眸中的神采也电光似的劈进心来。回忆起来,她的眼神微微停驻时,总是有点深沉,好像什么都在她明白的眼里,又好像你的整个世界在她眼中不过是可以探究却也无关紧要的埃尘。
胡蕖为自己无礼的凝视竟然打扰到了忙着交谈的人而吃惊,又自嘲自己也不能免俗地好奇了。关自己什么事呢?
她没有想到自己不久脑子里会反反复复翻滚沸腾的都是史谨韶有没有看到这样一个小人物?她也曾扫来几眼,可是感觉到了视线,奇怪而不舒服?
中二时光总是被这些无聊的问题纠缠,大概算得白白作贱了锦屏春光。可是有些话是无论如何无法宣之于口的,大概有点像“近君情怯,无以为言”,更多是太珍惜自己,而爱的开始总是痛苦的自我怀疑和贬低。不是贬低自己,就是贬低他者。这样中二的爱令人恐惧:本能的野蛮的力量,无知而残忍。
胡蕖从来不愿意贬低自己,即使这仿佛已经成为少年人成长的自然规律了,但是总要努力抗争的。她下意识地选择了贬低他者。
虽然最凛冽的寒冬已经过了,风却还是料峭。学校里小路边人高的灌木一年四季地青绿,胡蕖看了几眼,香樟树又开始像掉头发一样落叶了。盈姐说起课堂里同学互相过家家一样认的“家族关系”,胡蕖并不太认识盈姐班里的学姐,轻轻踢开了好几片红色黄色零落的叶,终于盈姐讲的告一段落了,于是又提起了刚刚的事:“她又有哪里特别漂亮出色,值得大家这么殷勤?大家真好无聊啊!你听听问的都是什么问题嘛!真是什么都打听清楚了。”胡蕖好像不经意,又带出些不忿地对盈姐说。盈姐只是笑,“难得来新人嘛,肯定是你太沉闷了,所以你来的时候才没有被这样问。”
其实她来的时候,也好像被问过,好像那时候还童言童语说了不少傻话,颇被取笑一阵。哪像今天此人,虽然有些应付不及大体仍是不失理智。那时候正是刘惜惜盘问的她,今天刘惜惜和她却被史谨韶隔开了。
胡蕖没有再做声,虽然有点不舒服,她不想被理解为嫉妒。大概是出于少年人的正义感,所有的负面情绪里,她最不能容忍和理解的就是嫉妒。
新来的史谨韶迅速抛之脑后,烦恼很多时间很少,玩乐尚且不及,有什么别人的事值得花这么多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