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孩子，谁又不是》之界

9、第四章（1）

　　1.

　　当亦末站在警局门外，尹断爻从里面被保释出来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看到他黯然的眼神。
　　此刻，她明白，他是爱她的。凭着她敏锐的洞察能力，应该早就知道了。只是现在，她更笃定这个事实。

　　“你放心，我不会起诉他。这是我欠你的，对不起。”高岩的面颊红肿得厉害，以至于说话的时候显得很吃力。但，他是真的对她感到愧疚。
　　“不用道歉，这是我早就知道的结果。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

　　高岩开完会从外地回来，显得异常兴奋。他告诉亦末，有私人商家愿意出资帮他办画展。这是一个扬名的绝好机会，他只能成功。他的野心还有欲望，已经按耐不住，以惊人的速度向外延伸。
　　自此之后，高岩停下了手边所有的工作，一心一意筹办他的个人画展。因为离商家需求的数量略有差，而且还差一幅这次画展的主题画。所以这段时间内，他必须要创作出剩余的作品。他的压力很大，常常一个人在工作室彻夜工作。
　　那天一早，亦末赶到工作室想跟他讨论一下画展的准备。工作室的门虚掩着，她从门缝里看见他躺在椅子睡熟了。她知道，他又在这里工作了一个通宵。她不愿吵醒他，便没有敲门，悄悄地进去了。

　　工作室里一片狼藉。满地散落着画笔，被撕碎的画稿，七零八落的画架。还有一地的烟蒂。凡是高岩一遇到没有灵感，无法创作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的时候就会乱发脾气，发泄完后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抽烟，如上瘾一般。而每次也只好由作为助手的她收拾这样的残局。
　　这次也不例外，亦末打算在他睡醒之前把工作室收拾干净。
　　她在整理那些废弃画稿的时候，发现其中有一张并没有被撕破，只是有点皱了。她将稿子抚平，大略看了看。这幅画也有他惯有的风格，只不过欠缺了些东西，难以让人产生共鸣。
　　对于被他弃掷的未成品，有时她会拣选一些自己中意的再进行修改。他只是知道她有这个习惯，但从未见过被她修改之后的作品。
　　因着这次稿纸和画笔都是现成的缘故，她便捡起笔就在工作室的桌子上继续着他的那张未成品。太过忘我，以至于他醒来一直站在她身后她都不知道。

　　这是第一次高岩见到她继续自己的未成品。在他眼里，那些被他废弃的作品都是一文不值的。只要被他确认为失败，他便不再回头看它们一眼。
　　他垂目敛眉，静静地看着从她笔下衍生出的每一线条。

　　她的才华，令他窒息。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失败之作还会绽放出如此光彩。她的每一笔，都恰到好处。不多时，曾经被他遗弃的废品犹如生命的再生，灵魂的复苏。
　　以前，他只是偶然在网上的大赛里见过她的作品。久而久之，他便开始留意她，一直到能辨认出她所有的创作。短短的时间，她的成长速度令他诧异。
　　若是早在十几年前，他也同样拥有这样的才华。那时的灵感仿佛是源源不竭的泉水。或许是在这个世上呆久了，思想沾染污浊，才华渐渐枯竭。他已记不起当年的自己是怀有何种心境拿起他的第一支画笔。
　　她的才华，他会惊讶，会自卑，甚至嫉妒。

　　高岩对她说：“你回去再创作几幅，我推荐你去美院当正式的学生，可以拿到学士学位证书。”
　　她只是淡漠地笑了笑，微微点头。
　　他眼里的野心和欲望是骗不了她的。从这个时候，她便清楚他心底的打算。只是她不想说破。
　　有野心有欲望的人，她见过太多太多。她好奇的是一个人为了这些东西究竟可以做到什么样的程度。就因她觉得好玩，所以每次她都会继续这场游戏，不予揭穿。即使是建立在她自己的牺牲之上。
　　她不在意这些。

　　2.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高岩喃喃地问。
　　亦末又是淡然一笑，让他侧过脸，无法直视她幽深却空洞的眼眸。她说：“如果非要说原因的话，大概就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可以辨认出我的画的人吧。我不在意这些，这是我自己的事。所以你不用感到内疚，你并不欠我什么。”
　　“我会说到做到，推荐你去美院当学生的。”
　　“那个事，我一开始就没有兴趣。”她说着，转身离开他。

　　亦末路过街边的报摊，看到尹断爻殴打高岩的事件成为了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
　　也对，发生这么多事，尹断爻心里也很乱，他这几天呆在家里兴许还能清静清静。因此，她也不去打扰他。

　　若不是于素打电话来告诉她明天就是高考，她几乎都忘记了这个日子。于素还告诉她，吴端成功地被保送进了香港大学，因成绩特别优异，那边大学还愿意免去他的学费。
　　于素在电话那头为她抱不平，她只是轻“哦”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第二天亦末一大早就醒了。她想去看看学生们高考的情景。这一点，她骗不了自己。
　　去年高考的时候，她在电视上看到关于高考的盛况，当时也想过明年的自己就是那些涌动的学生人潮其中的一个。然而，今年的自己却没有能够参加，多多少少都会留下些遗憾。不过，于她而言，很多的感情都像是过眼烟云，之后便寻不着痕迹。

　　她站在高考考点的警界线外，环顾一周，自是见不到像她这个年龄的人。在这里全是学生的长辈们，甚至还有全家总动员的。
　　亦末觉得很好玩，平日里，陌生人之间的冷漠似乎不存在于这个地方。他们彼此不认识，却又很自然地在一起熟络地交谈起来，谈论着共同的话题。
　　有人走过来问站在一旁的亦末：“你也在这里等人么？哥哥姐姐在里面考试？”她尴尬地笑了一下，默默地走开了。
　　到最后，她也没有能等到考试结束时的铃声就离开了。那为什么又要去呢？站在外面，不像他们有要等的人，那她继续在那里又有什么意义。

　　3.
　　亦末竟然收到了来自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她知道，这是因为高岩。
　　她翻开看了看，又笑着摇头，随手将录取通知书扔在了一边。

　　某天夜里，亦末正在创作时听到门铃响起。
　　她打开门，于素拖着个大袋子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她眼前。还未等到她开口，于素便自顾自地将袋子拖进了屋。
　　“你……”亦末疑惑地望着她的大袋子。
　　“哎呀，可累死我了。你家干嘛住那么高啊，连个电梯都没有。”于素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将桌上玻璃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稍作休息，她又接着说：“借你家住几晚，我跟家里老妈子闹了一架，被撵出来了。”
　　亦末又给她接了杯水，递给她，“你不是最听你妈的话么？这次怎么不做你的孝顺女了？”
　　“我瞒着我妈去考艺校，而且高考志愿也偷偷地改了。今天收到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把我妈气死了，拿着鸡毛弹子追着我打。我这不就过来避难来了吗。”于素一股脑将话说完之后，又把亦末递给她的水一口气喝完。
　　“你考美院？你以前不是说要去学经管么？”
　　“哎呀，那不也是被家里逼的吗。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豁出去了，要打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我说过的啊，既然不能再好一点，那就彻底变坏。干自己想干的事，让别人去头痛吧。其实，我现在终于有一点成就感了。”于素笑得有几分得意。
　　“随你吧。”
　　“噢，忘了，你现在在美院给教授当助手，以后我还得靠你多多关照了。”
　　“我辞职了。”
　　“什么！？”于素“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惊叫道。“怎么会？前阵子不是好好的吗？这次又因为什么事？”
　　“没什么，不想干罢了。”亦末面对于素的一惊一乍早就习惯了。她与亦末不同，是个感情丰富的人。这是也亦末欣赏她的一点。
　　于素拉着她的手对她央求道：“不行不行。我可也是因为你在那里才想着要考美院的，你不能就这样走了。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
　　亦末怔了一下，不再言语，进里屋去铺床。她一个人住的时候就睡沙发，这下于素来了，她不得不为于素腾出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
　　这一刻，她感到悲伤，又有些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