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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桃之夭夭 ...

  •   “千年的修为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或许我就像白若一样,贪念的只是他人所给的爱与温暖,然后就此沉浸其中不愿意放手。”品炎将头发缠绕在手中,弯着一双淡淡笑着的眼说道。屋外的彼岸花火红一片,每一朵似乎都在奋力地燃烧着,吞吐着人世间的情爱。
      我不明白为什么品炎总是在笑着说着这个故事,我觉得心里有些沉重,似乎浸了水,潮湿不已,可是又不明白为什么。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什么重要的事,可是却又想不起来。
      眼前的女子明眸笑靥,发丝如瀑,百褶裙一层一层地摊开在三生石的微光下,像一朵蔷薇花。
      “那一晚过后,剑仙寻了个理由离开,也没有去南疆,而是回了含珠山,我知道他是去给我取回影蓝去了。一天后拿到那朵花,细细长长,五个小瓣,散着晶莹的蓝光,就像墨子山六月无云的天空一般挥洒而下,是一种极致的蓝,真的很漂亮。
      归元术不能有人打扰,于是我和剑仙决定回炎居阁进行,由他为我守护。剑仙喜欢像净言一样喊我炎儿一样喊我若儿,当然也像林墨玉一样,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很幸运,最起码,那个时候的确是。我告诉林墨玉说是回山和剑仙见一个故友,他最好不要过去,他就答应了。于是在二月末墨子山浑身含翠的时候,我静静地躺在炎居阁,窗外是一树的杏花,有时候一阵风抚过来,我几乎能听到花落的簌簌声。手腕上是血在一点一滴的滑落出去,顺着提前挖好的一条小小的渠道,缓缓地流出去,悄无声息。
      第十五天的时候,千年的修为终于散去,我终于开始显形,净言师父以前一直喜欢施个显形法让我露出火一般的毛色,他说这颜色看着热闹。三月中旬,躺在床上的已然是我的原型,剑仙将回影蓝熬成汁液,一点一点的让我喝下。药力一直持续了两天两夜,我翻来覆去的也整整叫了两天两夜,剑仙封了炎居阁内阁的门不让大小妖进来。然后第三天清晨的一声鸟叫,我醒来时,窗内桌明几净,窗外红绿相映,桌旁,却是剑仙一脸的吃惊。我虚弱地从床上爬起来,深深三拜之后才将我与林墨玉的故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我说,我现在已经是一介凡人,我没有办法让我变成白若的样子,可九尾上仙可以。剑仙重重的叹息了几声,却也还是将我变回了白若的样子。彼时的三月春色盎然,万柳垂丝,燕子南飞,墨子山新的生命轮回热热闹闹的在春风下开始,而我,也以为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我恍惚记得以前我在做小风神的时候,有一次在嘉园灯会上,司花宫的芙蓉花仙掩着樱桃小口求我给她引荐到远处的上仙桌位去。我沿着她晶晶的眸光看过去,灯影交错,一片琉璃色后,远远的玉合树下,端坐着一位持酒独饮的男子,手指骨节纤长,映在透明的水晶杯上,随着他的动作显得十分优美,正是管仙界名册的元诺上仙,也就是我的堂哥。后来我曾经问过那芙蓉花仙,我说,元诺虽然长得美可是却十分霸道无理,整天又不上进无所事事,你喜欢他干嘛?芙蓉花仙咬着唇双颊一片绯红说:“他,他曾经捡过我一个帕子,后来差人送还了我。”我才明白爱情居然也有如此简单的理由。
      是不是品炎就是如此呢,只是因为狐狸珠,便就义无返顾的扑向林墨玉,因为爱他宁愿化成白若,因为爱他宁愿散去千年修行。可是,这样的义无反顾,往往最后伤的就是自己。当年那芙蓉花仙因为恋上元诺,在元诺大婚时闹得空桑之山上的车令一族不快,告了天帝,被罚下界,成了一朵真正的芙蓉花。

      三月下旬,品炎回到林家不久,林府就开始张罗着给二人办婚事。
      大胤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七日,品炎披着凤冠,一身大红色金丝团花凤凰纹通袖百褶裙,亭亭然然,三月下旬桃花始开,夭夭颜色也比不得品炎满眸灼灼之华。礼乐轰然响起时,品炎听得耳边有婆子和着鼓锣声使劲地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礼炮声一声一声,长洛城街边皆是观看的人,空蓝如水,刷着几抹白云,林墨玉骑着马,耳边皆是喧哗,在品炎在盖头里幸福洋溢满面喜色的时候,却是一言不发。
      拜过祖先,再拜过堂,亲朋高喝。品炎回到林家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一天重重的凤冠压在品炎头上,已成为一介人类的她纵使有些经受不住折腾却也浑然不觉。而彼时的汇邑楼上下五层,虚无坐席,宾客满朋,红灯笼从第一层一直亮至第五层再至观景栏,火色万点。林墨玉胸带红花,却是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直烧的腹如擂鼓。
      林墨玉回到林家的时候已经夜至二更,林家亦是红灯遍起,夜色下一片朦胧。穿过前院,吱呀一声回到房中。层层帷幔之后,红烛高燃,品炎隔着薄薄的一层红纱看过去,却被倏地一下拿掉了盖头。棱角分明的脸靠近,丹凤眼轻佻的眯起,林墨玉一只手抚上品炎的脸,俯下身,重重的酒味从口中散发出来,却是一句:“品姑娘?”凉薄如腊月寒冰。
      寒气入骨,重重的寒冰层下,品炎苍白了脸色,林墨玉轻嗤一声又抚上一只手,骨节生力,托起品炎颤抖的下颌,冷冷的说道:“是你吧?品炎品姑娘,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么?从炎居阁回来后若儿就变了……我跟随过去,想知道清楚,却看到师父封了炎居阁内阁不让任何人靠近,我看到了,品姑娘,我什么都看到了,你为什么要如此爱我?!”林墨玉放开品炎,微微挑起的眼角之下却是满满的痛苦!居高临下的看着品炎,涩声说道:“我不知该怎么办,我对不起若儿!可我又不能不娶你,你的爱对我来说,我承受不起!你看,你的狐狸珠在我这里,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把它还给你!品姑娘……”林墨玉抓起品炎冰凉的双手,透过厚厚的衣襟,品炎抚着温热的胸腔,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摇着头,泪如断线。他知道了!他最后还是知道了!
      红烛光色暖暖,林墨玉放下已成泪人的品炎,摇摇晃晃的穿过帷幔,身影隔着眼泪在一层一层的薄纱之后逐渐模糊,夺门不见。
      三更天的时候,品炎自己脱下凤冠放到一旁,接着又珍重的脱下嫁衣小心翼翼地放在箱底。桌上合鸾酒早已透凉,品炎斟了一杯喝了下去,然后拿起剪刀,轻轻地将烛芯剪短,伴着烛光,拥着被衾,坐了一夜。

      三月过后便是四月黄时雨,雨打芭蕉,屋檐下的水流含着石子在前后院蜿蜒前行。品炎也觉得自己的心里就是像在下雨,一阵又一阵,连绵不去。
      林墨玉在后院中独辟了一个房,读书练字,或一个人落着棋子。遇到晴天的时候就御着燃魂剑去往墨子山,品炎知道他去哪里,也不过问,或者是不敢过问。
      林府的家丁下人们早已传开,说二爷对白若早已失了兴趣,可怜夫人还每每的差人送衣煲汤,却都被二爷斥了回去。品炎再也爬不上前院的那棵老枫树,当然品炎也再也不用听壁角,因为这就像是说书一般,今天夫人又给二爷送了饭,二爷没搭理啦,明天二爷出去游玩,都没有带上夫人啦等等。好像主子的每一件事情都能成为他们劳动时候的谈资与八卦。林老爷也好几次的开导过品炎,说什么白姑娘呀,男人呀,喜新厌旧很正常,只要上上心,多哄哄,自然会马到成功的。
      四月,五月,六月。
      夏天就杳然而来。在品炎眼里却如同是度过了好几个千年。
      六月中旬,一场瓢泼大雨毫无预兆的倾盆而来,其雨如注,整整在大胤王朝南部肆掠了近十天,其中就包括长洛城。大雨在下到第四天的时候,长洛城就已经是水满四溢,住在低处的人都拥挤到了高一点的地方,一时间原本人就许多的长洛城更显得拥挤万分。林家是长洛城首富,家大业大,自然也就承担了一部分亲朋还有一部分难民,再加上家丁下人们的亲眷,饶是占地百亩的林家也一时间是人满为患,更多有伤病老残,林家凡是能腾出手来的人,都在照顾着这些人,等着各地的救援,或者是洪水的消退。
      而品炎与林墨玉自然也都忙的昼夜不分。品炎凭着一千多年在臧月山的学习,对药理是不似神医胜似神医,自然是更忙的不可开交,倒是林墨玉只能凭着力气搬运一些病人与食物,比品炎倒还清闲一些。
      在一次的辛苦配药之后,品炎终于现出了疲态,她始终都还是认为自己是那个精力充沛如火焰一般活泼的狐妖,却不知人类是如此的不胜劳累,更何况还是个女孩。扶着墙壁,品炎挣扎起来准备去看下一个病人,却被一双有力的双手撑住,林墨玉凉薄的嘴唇之下吐出几个字:“不要太拼命。”而后迈开步子转身离去。虽只这几个字,却如同那一线暖光,一点一点的将品炎心里照的透亮。
      整个大胤王朝因为这场雨损失了十之有三,朔逸帝亲自领百官祭天,在帝都南月祭坛下跪了一天一夜,这场雨却丝毫还没有要离去的迹象。长洛城有些资产的人家纷纷都弃家逃到别处了去,只余着一些走不动的,或者是不忍走的。
      大雨下到第七天的时候,水已漫入林家大宅,一脚踩下去,直埋入踝。林家终于也决定弃府而去,调动了百余辆马车,准备将大大小小的人员迁到帝都去。余者走不上的只好等老天开恩。走的那天品炎噙着一双泪眼,看着街口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狠了狠心抱走两个孩子,却也不得不离去。人在天灾面前总显得无比脆弱。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以前在臧月山所经历的生死离别在世间百态之下,几乎显得不堪一击。
      快要上马车的时候,林墨玉却取出了燃魂剑,灰黑色的天空乌云压头,四周皆是乌蒙一片,燃魂剑闪着红光蔓延。品炎撑着伞费力地走过去,耳边雨声如风扫枯叶,品炎抬起头隔着层层雨幕,说:“你带上我,我在炎居阁有东西!”林墨玉一双眼停在品炎脸上,片刻后,一只臂膀挽过品炎的腰,犹犹豫豫地放好之后,用力拥在怀里,驱使燃魂剑,红光大盛,便直直向西幽门外飞去。耳边风声猎猎雨声飒飒,品炎却将头埋在林墨玉的胸口上,久违的温暖沿着品炎的心再沿着四经脉络,酥麻了品炎的整个身体。品炎甚至开始感谢起这场雨。
      层层压下来的黑云几乎像一条膨胀的黑龙不断滚动着身体,脚下的燃魂剑在雨中嘶嘶作响,红光若透明的火焰吞吐着气息。大雨如注。林墨玉垂下眸子看着俯在怀中的女子,衣衾湿透,颤抖着身子,却安然的如同一只小猫。不由得想起那一日无尽的斑斓光色下,绿草茵茵,白若浅浅笑靥的另一边,像一朵蔷薇灿烂的开放的,正是怀中女子。心口微微发疼。
      墨子山因地处西边,连绵着好几个山脉,地势相较其他而言便稍高一点,水也还没漫上去。但连日来的暴雨还是给墨子山大大小小的生灵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林墨玉压低燃魂剑后,从上空望去,满目皆是疮痍。回到炎居阁,林墨玉放下品炎便转身去了后面,半晌回来后,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藏青色骨灰坛,而品炎手里,却是一条月白色的长裙,颜色浅浅,一如品炎浅浅的浮在眸底,挽在嘴角的满足。正是那年品炎第一次遇见林墨玉时,身上所穿。
      林墨玉眸色微痛,想说这些什么话,却始终还是没说出口。
      回到林家的时候已是下午,水已经顺着小腿一寸一寸的爬了上来,百余辆马车皆消失不见。缩在林家门口石狮背后的老人颤颤巍巍的将话转达给他们,说是因为等不及已经先走了,让林墨玉回来后便御剑沿着北谦门沿路赶过去。
      因为连日来的劳累,燃魂剑灵力不足,当林墨玉再次准备御剑的时候,却只听得燃魂剑在脚下轻颤不已,剑柄不断地抖动,红光断断续续,始终无法飞起来。
      品炎浑身湿透,唇色干白,一双手紧紧的拉着林墨玉衣襟,定定的看着他,林墨玉温柔了神色,轻声安抚道:“燃魂剑载不动两人,我先御剑去含珠山,寻了师父,再回来接你,好不好?”
      品炎瞪着大大的眼睛,听得这话却是唇珠颤抖,变了颜色:“你,你要留下我一个人吗?”
      林墨玉一双手扶住品炎不住颤抖的肩膀,说:“不是留下你,燃魂剑灵力不足,只能带一个人,不这样的话我们两人或许都走不出去这长洛城。我将你放在那棵你最喜欢的老枫树上,你不要乱跑,我保证一天后就回来接你,好不好?”
      品炎拼命地摇了摇头,声音已经隐隐带了哭意:“我不要!你好不容易才开始理我,我不想就这样分开……万一,万一,你不要我了怎么办……”
      林墨玉瞳孔微缩,眼中暗含了不忍之色,口中却是加重了语气:“听话!我一定回来接你,就是一天而已。”口中说着,却是已经打横抱起品炎,踩着齐膝的水一路穿过堂前,沿着回廊转至前院,轻身一跃跃至那老枫树一处厚实的枝桠之上,轻轻地放下了怀中的女子。
      “不要!”品炎一双手紧紧拉住林墨玉的手,却是不愿意坐下去。林墨玉一根根地掰开,翻身下去,片刻后回来手中多了一把伞与一件干净的玄色通袖长袍,袖口绣着暗纹云豹,品炎认得这是林墨玉以前常穿的一件衣服。
      “乖……”林墨玉柔声地说道,将长袍披上品炎瘦小的肩膀,撑开伞,小心地扶正放到品炎手中,又沉沉道:“我很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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