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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呼彼墨莲 ...


  •   当夏日终于在万木浓郁之中渐渐离开,光影变幻,秋天就带着纷呈的色彩浓墨重彩而来,九月授衣,莫木身上也就多添置了一层衣服。
      一个初秋的午后,蝉声还未消寂,天上流云层层,一层层的亮白色刷在湛蓝色的天空在昊煜城上空一路铺过去。
      莫木将朔逸帝平日所看到的书一点点的搬到后花园,细心地摊开在干净明澈的阳光下,暖暖的日光从她顶上沿着乌发倾泻,浑身暖意融融,让人觉得一阵安心。不远处的男子懒懒地靠在一方日光下,一头华发熠熠生辉,莫木不经意地看过去,男子长长的睫毛在光下微颤,光点斑斑,一张薄唇微珉,在挺直的鼻梁下浮出淡淡笑意。日光融融,此刻的朔逸帝看起来是那么的温和无害,全然没有平日里的高高在上与阴晴不定。多好看的男子啊……莫木一时之间竟忘了收回目光,情不自禁地叹道,这幅如画情景,倒是挺像刘提所说的……温柔……
      莫木已经在昊煜城待了三月有余,按父王所说,第一步便是取得其信任,可是这第一步,莫木从朔逸帝额头缓缓看下去,停在那凉薄的唇上,在心底里叹了一声,也是不简单啊……
      朔逸帝从来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的感情,无论是信任还是不信任,就像看待其他宫女一样看待她。人人口中都道朔逸是个暴君,不思朝政,流连美色,以杀人为乐。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总是觉得,不是那样呢……
      日光倾泻,朔逸悠悠然地睁开双眼,莫木一惊,赶忙低下头,翻动着书的手却止不住的颤抖。
      朔逸帝却是好像发现了她,双腿懒懒的摊开,将一双手枕在一头如夜的黑发后,星眼微眯,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过来……”
      莫木双手又是猛地一颤,双脚却是已经迈了出去,大大的眼睛被遮盖在浓密的睫毛下,不敢去看他。
      “再近一点……”朔逸帝吩咐道,微风轻卷,莫木的裙摆向后不动声色地展开来,浅浅地淡粉色。
      “呵……”朔逸帝直起上半身,莫木心念一震,恭顺地跪下,这是要做什么……
      “嗯……?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他轻笑一声,“迦叶家的女人是什么样……,听说,”朔逸帝用扇骨托起莫木的脸,“你小时候便是哑巴了?哎,可真是可惜,迦叶王那么神勇的一个人,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的呢?弱弱小小还是个残废,还是说……你不是迦叶家的人呢?哎呀,你不姓迦叶呢……莫木,是指自己是一块木头吗?嗯?”
      莫木的下巴被仰起一个角度,让她的目光逃避不开,莫木蠕动着嘴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朔逸帝轻嗤一声,却还是不放下扇骨,良久,才终于一把推开莫木,重新重重地躺回去,合上眼,冰冷的声音吩咐道:“替我叫来良妃与宫妃吧,叫她们带上琴,另外,那些书以后不用晒了,烧了吧!”说罢不再说话。
      莫木揉揉发疼的下颌,从地上爬起来,依旧是恭顺的表情,也不管朔逸帝有没有在看。然而一出殿门,心里便就止不住的疼起来。这个朔逸帝!这个朔逸帝!
      等良妃恽沫与宫妃李绘袅袅婷婷地抱着齐肩古琴出现在夜华殿后花园的时候,朔逸帝正在一本一本地扔着莫木废了很大心思才排列好的书,书页翻飞,将两位帝妃吓得瞬间花容失色。
      看到她们的到来,朔逸帝嘴角一挑,将最后一本书扔向莫木,哗啦一声,正好砸在莫木身上,莫木向后踉跄了一步,安静的低垂着双眼。“把书都给我捡回来!”
      两位帝妃见此慌忙行了礼,摆好琴,小心谨慎地一左一右地跪坐在朔逸帝榻旁。莫木则开始一本一本地捡起地上的书。
      良妃恽沫出身尚书恽家,早还在迦叶王府的时候莫木就听过她的盛名,传说中她能够将一支曲子弹得如泣如诉,让闻着莫不动容。一曲《墨莲》曾经引得帝都贵族子弟皆茶饭不思。
      而宫妃李绘虽然不如恽沫闻名,却也是身负长技,以歌唱闻名。当下二人就调音试嗓,对着融融日光柔荑舞动,铃音碰撞。
      “北山之高,有雪皑皑,光影岚岚,长昼岿然;北山之寒,有风朔朔,云路绰绰,苍穹默默。
      呼彼莲兮,其色如漆,呼彼墨兮,其形如莲;我心如石,纵有形而不动;我心如风,纵有色而不换;
      墨莲墨莲,我故我在,心如日月可见。”
      这是一百多年前从辉合王朝传下来的曲子,据说当年沃民帝去往北方征战的时候,在北山之上见到一朵黑如暗夜笼空的莲花,那莲花中央有一美人,可随意变幻大小,貌可同日月争辉,沃民帝当下便被其迷住,在回到昊煜城的时候便将这株墨莲连根移到了自己的殿宇。而墨莲却不喜欢沃民,她只是一朵以雪山为祭的花,所以终日惶惶而哭,据不生根,最终郁郁而死。这首《墨莲》便是她思乡所作。莫木一早就听说过《墨莲》之曲闻者莫不痛心,当下在二妃一琴一喉的配合之下,果真觉得秋日寒寒,天色抑郁起来,手中捡书的动作也不自觉的慢下了许多。
      正恍惚间,却听得耳边鸟雀惊起,秋日的光碎片般地剥落下来,莫木惊叫一声,只见朔逸帝左手掐在李绘的脖子上,一只脚却是已经将古琴踏裂。面色森森然:“《墨莲》曲歌思乡不从帝君之意,难道二妃对朕所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吗?”手上劲风一送,李绘被轻飘飘地甩出一丈之外,一张小脸苍白如茧,却是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与恽沫一起跪爬到朔逸帝前,伏地而泣。
      “臣妾没有此意,臣妾不敢有此意啊……”
      “臣妾以后再不唱此曲,望帝君垂怜……”
      朔逸帝负手而立,一袭黄衣隐没在迎面而来的日光里,莫木伏倒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只以手抚在心口,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呵呵,”朔逸帝轻笑,高大的身影似乎让声音显得遥不可及,“既然唱了,那就同墨莲一样,枯萎在这宫中吧!”说罢,便冷然了脸色,眼睛往跪在脚下因哭泣不住颤抖的二妃淡淡扫去,仿佛看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物一般,莫木跪伏在一旁,再不敢看一眼。
      “莫木,陪我去怜妃那儿……”,不知多久,莫木几乎觉得四肢血液都渐渐凝固了起来,才听到朔逸帝淡漠的一声,当下松了一口气,爬起来,垂着头跟了出去,外面太监早听见了声响,嘶叫了一声:“摆驾怜玉宫……”,嘶哑的声音穿透空荡荡的大殿,震动着莫木的耳膜。

      那是莫木三个月来,第一次朔逸帝让她陪在身边那么久,也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朔逸帝的阴晴不定,也可以说是,冰冷无情。以往总是短短地服侍,偶尔被朔逸帝撞见,也是几乎看不见一般,印象都从其他宫人哪里而来,而这一次,却是如此近距离的体会到了。
      莫木恭顺地垂着头,小小的身体在偌大的宫道上显得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天边浮云已经卷缩成了一团又一团,不时地舒展着形状,日影西斜,宫墙大大的影子空洞寂寞。为什么,为什么总觉得那样的桀骜不驯下,那双眸子里沉淀着的色彩,是那么的寂寞……
      在迦叶王府的时候,随着自己渐渐的长大,莫离阁却是因为很少有人踏足而渐渐萧落,母亲美丽的面庞也在每一日太阳的朝露西沉之间渐渐黯淡下去,父王已经很久很久没来看望母亲了。
      而自己总是在这样的空落之下,沉默的陪着母亲,屋檐下的燕子飞去又飞回,屋后的爬山虎也是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为什么他们不能接受自己呢,小小的她坐在一截枯木上问自己。为什么没有人来跟我玩呢……玉苏哥哥早就离开了王府,再没有人愿意陪我玩了,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我若是能,也不想是个哑巴啊……
      时光静默,岁月安然,在莫木的眸子上刷了一层又一层的无助感,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不会为了母亲,死去就好了,也不再轮回,就在腐烂的躯体上长出一棵树,枝叶繁茂,接受着阳光雨露,多好。
      母亲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父王有自己的无可奈何。家族长老所迫,不能让一个先天失去说话能力的孩子继承迦叶家的姓;朝廷压力所致,让他不能来照顾自己的女人。因为这是一荣俱荣,也是一衰俱衰啊……
      到最后,到底是为了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说服自己渐蒙尘土的心,恐怕连母亲自己也不清楚了。
      可是母亲知道么,父王以你的幸福来要挟我,以自己女人来要挟自己的女儿,想想,就很讽刺,不是么……
      那,莫木抬起头来,迎着日光向前看去,前方明黄色的身影高贵淡漠,远远地将众人排开在外。莫木眼睛微动,从小就失去父亲母亲,被推上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宝座的你,是不是觉得高处不胜寒呢,没有人陪你的生活是否也是寂寞的,因为寂寞,所以孤独,因为孤独,所以桀骜,所以残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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