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探病(上) ...
-
天一天一天的暖和起来了,可胤祥的病却一日一日的沉了。发烧,每天昏睡的时候越来越多,膝盖那儿肿的老高,跟个小馒头似的,甚至开始有些化脓。王太医开始的时候还说“不碍事,发出来就好了”,可渐渐的不再说这样的话了,只是每天过来给他敷药、开方子。问急了,只说一句“阿哥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各位福晋不必担心”。
富察福晋还是病在床上,前面的人手实在不够,逼得没法子,我只得把香萱阁的玲珑也叫到前头来。合府上下日日的忙乱,却挽不回胤祥日日加重的病情。
这一日,忽然听到消息,说大阿哥弘昌在南书房和人打架了。我一边嘟囔着“已经够乱了,还瞎折腾,不是添堵嘛”,一边往瓜尔佳福晋的院子赶去。
走近了,就听见瓜尔佳福晋的声音:“你也太不懂事了,好好读书是正经,做什么和他们掐架。”
弘昌说:“额娘,是他们先挑的,说的话忒恶心人了。”
我走了进去:“昌阿哥,这是和谁呢?”
他们母子赶紧起身,我摆了摆手,看了看他,脸上有道血痕,褪了半边的衣服,旁边大格格嘉惠正替他揉手臂上的瘀青。
我回头叫小荷拿药膏,对瓜尔佳福晋说:“这是上用的伤药,前几年得的,我一直没舍得用,都说治伤化瘀是最好的。”
乘着嘉惠替他上药的时候,我问了问怎么回事。原来下午练射箭,弘昌射的不好,被九阿哥的长子弘政嘲笑了,两个小孩子对了几句嘴,把几个大阿哥也引来了,话语之间偏袒着弘政,而且说着说着就扯到了大人身上,话说得也越来越没谱,推推搡搡后终于打了起来。
我揉了揉太阳穴,对弘昌说:“阿哥如今大了,上了南书房,也是知书达理了,赶明儿射得比他们谁都准,看看还有哪个敢笑话。幸好你阿玛不知道这件事,不然可了不得。得了,上了药,早点歇着吧。”
弘昌听我提到胤祥,不禁一瑟:“阿玛……”
我忙说:“你只管把书读好了,你阿玛有我和你额娘照顾。”
出来后,我不禁暗想,父父子子,连那么点的小孩都知道了,今日弘昌所受的耻辱,他日会不会落到弘暾身上?想到这里,我的心一阵的颤抖。
又过了几日,□□抱着弘暾给我请安,我接过弘暾,向□□询问孩子的情形。看着他红扑扑的脸蛋,我开心不已。正说着话的时候,安嬷嬷带着张瑞和穆总管进来了。乍见府里几大主事一起来了,我的心一沉。先把弘暾递给了□□,让她先下去,又看了看小荷,小荷会意,带着屋里其它的下人出去了。
待屋里没有人了,我才看着他们说道:“什么事?”
张瑞先开口了:“一早王太医来给阿哥请脉,说是要改方子。新开的方子里怕是要用不少的……人参,太医院虽有现成的人参,只是不知道够不够力道,说府里若有好的,就先用上。”
穆总管接着说:“奴才请福晋开库房,记得早些年收了不少老参,奴才找出来给阿哥入药。”
我看向安嬷嬷,她说道:“开库房还得请福晋的意思,奴才们不敢擅自。”
三大主事一起来,只是为了开库房找人参?当然不是,看着他们闪烁游离的目光,还有张瑞那微红的眼眶,我心里明白了。人参,那是续命用的!终于到了这天吗?我茫然的看着他们,脑中不断得想着;“胤祥……胤祥真的不行了吗?这府里一大家子人可怎么办?弘暾,我可怜的弘暾还不满周岁,若是真的……,他怎么办,我怎么办?”
见我不说话,他们也不敢说,过了会儿,安嬷嬷小心翼翼的轻喊一句:“福晋。”
听了喊,我渐渐回神,咬了咬牙,即便天塌了,日子总还要过的,强忍着眼泪说道:“开库房,把所有的人参都找出来。”
又看向穆总管:“派人出去,到京城所有的参茸行,买老参。另外,让人预备车马,明天,我要进宫。”
扬声朝屋外喊道:“小荷!小荷!”小荷急忙闪了进来,诧异的看着我,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开箱子,把咱们所有的人参都拿出来,给张总管带到前头用。”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来到西华门外,递牌子,求见德妃。
等了半天,里面终于出来一个太监,领着我去德妃的寝宫。到了殿内,德妃正在喝茶,旁边的宫女太监收拾着桌子,看来是刚吃了早饭。看见我进去,德妃笑着说:“青玉,怎么一大早就来了,用了早饭没?”
我恭恭敬敬的走到她面前,行了二肃四跪六叩的大礼,她看了一愣:“这是怎么了,不年不节的,行这么大的礼。”
我忍不住哭了出来:“额娘,求您救救十三阿哥。”
唬得她搁下茶杯,探身来拉我,迭声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胤祥怎么了?别哭,告诉额娘怎么了。”
我边哭边说:“额娘,阿哥怕是不中用了。”
她一下子变了脸:“啊!这是谁说的?前几日不是说病了嘛,怎么一下子就不行了。”
我抽抽嗒嗒的回答道:“昨天太医诊了脉后,说要给他用人参,还说要老参,一般的参怕是力道不够,这不是……这不是……”我说不下去了。
“就这个?还说什么了?”
我摇头。
她的脸色缓和下来:“你这孩子,没头没脑的一说,吓死我了。用人参啊。那也没什么,咱们老祖宗在关外的时候,就常用人参治病。要老参,我这里有,一会儿让他们找出来,你带回去用。”
我拭着眼泪:“是孩儿莽撞,吓着额娘了。不过,阿哥是真的不好,一日里倒有大半日昏昏沉沉的,连药都喂不进。膝盖那儿,肿得老高,人烧得厉害,都瘦的没个样子了。我也跟着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昨儿个听太医一说,我吓得魂儿都飞了。实在是没法子了,才一早进来求额娘的。”
她拉着我问:“听着倒是病得挺利害的,太医说了是什么病没?”
我答道:“太医说是发湿毒,发在右边膝盖那儿。也用了药,可已经一两个月了,非但不见好,反倒一日沉似一日的。想来那太医的方子也不顶用,额娘,能不能您发个话,换个太医来瞧。”
她想了想,问:“如今是哪个太医给瞧的?”
“王太医。”我答。
“王太医?”她边想边说:“我记得老十四小的时候,有一回病了,也是个姓王的太医给看的,一剂药就除病了。是这个王太医吗?”
旁边有老嬷嬷凑上来说:“那是老王太医,早就告老还乡了,如今在太医院当差的是他的儿子小王太医。”
“哦,”她恍然的点点头:“倒也是家学渊源。他爹好脉息,儿子想必也不差的。青玉,你也不必太心急,不是有句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能一副药下去,就立马鲜蹦活跳的。何况,也看出了病症,能对症下药的。”
我急忙想说话,她却接着说:“老十三虽不能和老十四比,身子骨也是不差的,慢慢调理总会好的。再者,怕也是天冷的缘故,病好的慢。如今好了,天也热起来,这天一热,血脉活络了,病就好得快了。”
一旁的老嬷嬷说道:“娘娘说的是,今年天冷,容易生病,前些日子娘娘不是也不舒服嘛,还不是十四福晋每日进来伺候的。”
我只得跟着说:“额娘不舒服?我只没日没夜的在家里伺候胤祥的病,竟不知道这个,也没进来,真真是媳妇的不是。”
她笑着说:“你忙,我知道,哪能让你还进来,也就没让他们说去。我不过有些咳嗽气喘,岁数大了,一点都经不起,不止你,连老四媳妇我都不让说。老十四媳妇也是进来请安见着了才知道的,这孩子孝顺,非要每天进来伺候我吃药。其实,这些事哪里用着她来,我有那么些个人伺候还不够。”
我讪讪的笑着,心里忧虑万分,却怎么也插不上话头。
只听她又说:“一会儿她也该来了,你也再坐会儿,吃了午饭再回去,咱们娘儿几个好久没一块吃饭了。”
我忙推辞:“额娘留饭,原不该辞,只是阿哥还病着,我还得回去呢,晚了不放心,何况家里还一大摊事情,也不知道他们找着人参没有。”
“哦,是了,”她点头:“既这样,我也不留你了,你快回去吧。”转头吩咐嬷嬷:“快去找老参,给老十三媳妇带回去,把前儿得的那个灵芝也一起拿过来。”接着和我说:“你回去后,老十三若是还要什么,只管到我这儿来拿。这些个补品,我一大巴年纪了,吃了也没用,还是给你们的好,你们年轻,多吃些才好。”
辞别了德妃,我走出宫殿,还未走到宫门口,眼泪忍不住“刷刷”的流了下来。天冷,我的心更冷。
回到阿哥府,安嬷嬷一边扶着我下车,一边说:“四阿哥府上的白嬷嬷来了好一会儿了,等着见福晋呢。”
我回屋换了身家常服后,见了白嬷嬷。
“给十三福晋请安。”白嬷嬷行了礼后,说道:“我们郡王和福晋听说十三阿哥身体偶恙,让奴才过来问候一下,十三阿哥可好?我家福晋特地预备了些东西,给阿哥补身体呢。”
“哦,有劳嬷嬷了。回去也替我问候你家主子,难得四哥四嫂记挂着,还特地送了东西来,多谢了。”我懒懒的答道。
她有些诧异,我接着说:“嬷嬷还有旁的事吗?”
她听着我隐约逐客的意思,更是吃惊,忙说:“原本说等开春天暖和了才出城的,可昨儿个我家主子说这些天清闲着,等天热了,保不齐又有什么事呢,想着这几日就出城上圆明园住上几日。福晋说月前答应了荣格格,带她去逛园子的,就想着正好一起跟着去园子里住些日子。今天一早请了爷的示下,爷也答应了,福晋就急着遣奴才过来,若是十三爷和福晋也应了,明儿一早就套车来接格格过去。”
听着听着我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看样子四嫂是真的疼荣惠,勉强扯出了点笑容,说道:“四嫂可真有心,荣丫头不过是个小孩子,四嫂还惦记着答应她的事。荣丫头要是知道四嫂带她去圆明园住,不定多高兴呢。只是,这孩子娇惯的很,怕是烦劳四嫂和白嬷嬷了。”
白嬷嬷听我这么爽快地答应了,也笑着说:“福晋真是客气,荣格格不知多招人喜欢呢。奴才伺候荣格格,那是应当应份的,福晋放心,奴才一定尽心尽力,保管平平安安的,说不定,送回来的时候,荣格格还能胖些呢。我们府里新来个厨子,做出来的菜,几个主子都说好,荣格格也一定喜欢吃的。”
我心力疲惫,也懒得再和她说下去,于是点头:“这样我就更放心了。我让人给她准备些东西,明天一早就送她过去。”
白嬷嬷喜滋滋的走了。我到了荣惠的屋里,和她说了这件事,她有些迟疑:“额娘,我若去了城外,阿玛……”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看了小荷一眼,小荷忙领着众人出去了。等屋里没有别人的时候,我将荣惠搂进怀里,任泪水默默地流下,打湿了她的肩头。她在我怀里,一动不动。静静的过了好半天,我才说:“荣惠,家里的事,额娘会安排的,你不要操心,安心跟着你四婶去城外。记住,要高兴点,没人喜欢看哭丧脸的。你郭络玛法(说明:满文“外公”的意思)那儿怕也是靠不住了,你要好好跟着你四婶,让她开心,给额娘争口气,也替你兄弟弘暾铺条路。”
把她拉到眼前:“听明白额娘的意思了吗?”
她有些似懂非懂,但还是点头:“嗯,我要开心点,也要让四婶开心。”
“真聪明!”我夸着她,四阿哥是年长的大阿哥,又已经被封了郡王,万一胤祥真的……,我好歹也要替两个孩子谋划一下了。
三月,奉内务府的令,所有的人都脱下厚厚的冬装,换上了春装。只有胤祥的屋里,窗户还是关得严严实实的,不透一丝缝隙,满屋子的药味萦绕不去。我坐在床边,看着他,双颊凹陷,骨瘦如柴,一动也不动,若不是胸膛偶尔起伏一下,我几乎不知道躺着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忽然小福子跌跌撞撞的进来了,我一惊,蓦的转头看着他:“怎么了?”
“福晋,三阿哥和四阿哥来看咱们爷了,已经下了马,正往这边来了。”他气喘吁吁的说着。
我一愣,这是自胤祥生病以来,头一次有阿哥上门来探望。急忙站起身来往外走,刚走到门口,门已经被人打开,张瑞的声音传来:“三阿哥,四阿哥,请这边走。”
三阿哥说:“十三弟醒着还是睡了,若是睡了,就别叫醒他,咱们看一眼就走。”
说话着,人已经出现在门口。我连忙低身行礼,他们也停了下来:“弟妹也在,十三弟怎么样了,我们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