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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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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进红叶镇,珠儿感觉就象是到了家,忍不住开始兴奋起来,不停地探头向外望,期盼着能碰上一两个熟人。
玉龙静静地看着她,心里也是十分感慨:半年前她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跟着自己东奔西走飘泊了这么久,她已经明显成熟起来了,变成大姑娘了,不知道珍姨见到她会不会吃惊于她的变化,还有星儿,肯定是吵着要听姐姐讲讲这一路的见闻吧,想到这里,玉龙唇角不由勾起一丝笑意。
珠儿忽然大叫一声:“停车!”
玉龙吓了一跳,急问:“怎么了?”
大家都停了下来,珠儿兴奋地大叫:“胡神医!我刚刚看到胡神医了,总算找到他了,快去找他给你瞧瞧!”
玉龙低低地“哦”了一声,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算了,不要浪费时间了。”
“怎么是浪费时间呢?”珠儿跳下车,然后伸手等着扶他,见他坐着没动,便连拉带哄道:“这胡神医医术很高明的,就让他给看看,说不定他真有什么办法呢?就算解不了血咒,也总能帮你调理一下身子吧,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玉龙一看到她泪眼蒙蒙的样子,便不忍再拂了她的好意,由着她扶下了车。
下了车,少雄等人在外面等,珠儿陪玉龙进去找那胡神医。
望着匾额上“回春堂”三个大字,玉龙心里有些奇怪,怎么瞅着这字体好眼熟呢?
厅堂里没有看诊的病人,一个年轻人百无聊赖地坐在诊桌前打盹,帽子歪斜,看上去十分不利索,显然也没人愿意找他看病,两三个小伙计正卖力地擦拭药橱,偷偷对那青年指指点点,显然是心有不满。
其中一个一见有客人进来,赶忙迎上打招呼:“水姑娘,您又来了,这回可巧了,我师父刚回来,您稍坐,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珠儿笑着点头,拉着玉龙在椅子上坐下,那年轻人睁开眼睛,擦擦嘴边的涎水,叭唧叭唧嘴,一见有病人来,赶紧坐正了身子,问:“二位是来瞧病的?”
珠儿对他极反感,又怕他这恶心的样子玉龙受不了,急扭头去看他的反应,玉龙并没有注意到这人,正盯着墙上的对联聚精会神地看,珠儿这才放下心来,正眼都不瞧那人一眼,道:“我们找神医。”
那人也不在乎珠儿厌恶的样子,嘿嘿笑道:“那正好,小爷我接着睡。”
另两个小伙计赶紧过来劝他:“少爷,您还是回屋睡去吧,一会儿师父出来瞧见你这样又得生气,大家都不自在不是?”
那年轻人翻了翻白眼,但却没有反驳,显然对他们口中的师父心有忌惮,只气哼哼地起身走人。
珠儿见他走了这才放下心来,再看玉龙仍然盯着那对联看,不禁有些好奇,也跟着看,只见对联写的是:一活二花,调十香制九转常收奇效;四性五味,知七情晓八法屡起沉疴。好象也没什么特别的。
玉龙对周围的一切完全无视,只微眯了眼睛盯着那副楹联,这字迹跟匾额是同样的行楷,同样的沉稳遒劲,究意是谁的字呢?蓦地,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自己却吓了一跳,暗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是他?”下意识地甩了甩头,他不愿意承认脑中的想法,珠儿见他若有所思,举止怪异,倒有些迷惑,问:“龙哥,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这神医可真是姓胡?大约长什么样子?”玉龙心里矛盾着,实在不愿意证实自己的猜测,但又忍不住想知道究竟。
珠儿道:“这家医馆是这儿的老店了,世代都姓胡的,眼下这位神医也就三十几岁吧,长得很是斯文清秀,人也和善,医术极高,所以我们都称他‘神医’,”珠儿随口说着,却见玉龙脸色越来越难看,眉头也越锁越紧,最后竟似呻吟地哼了一声,微微弯了腰,珠儿吓了一跳,急问:“龙哥,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玉龙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胃有点痛。”
可珠儿明明看他揪住的是胸口的衣服,呼吸也有些粗重,一时竟有些慌了手脚,赶紧拿出治心痹的药喂他吃下,这回药效似乎特别快,一会儿他的呼吸便开始平稳下来,脸色却仍是苍白的可怕,显得墨玉般的眸子黑的如同一汪深潭,珠儿竟从他的眼睛里竟看出了一丝难过,不禁担心起来:“龙哥,你到底是怎么了?还有没有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我没事,”玉龙歉意地笑了笑,道:“已经好多了,你别担心,”他又抬头盯着那副对联,神情已恢复了平静。
那小伙计满脸笑容地出来,对两人道:“不好意思,让二位久等了。我师父请二位内堂相见。”
珠儿知道他一向要强,不肯在人前示弱,并不去扶他,但因他刚刚心痹发作,还是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随时准备伸手,但见他脚步沉稳,虽然走的缓慢,却是身形挺拔,步态优雅,绝没有半点蹒跚之态,不禁略略放下心来。
走进后堂,就见一位青衫文士正在低头整理书籍,虽然没瞧到全貌,但只看那轮廓跟身形,玉龙知道自己猜的没错,果然是他——薛神农的首席大弟子沈笑儒。
珠儿见玉龙目光灼灼地盯着神医不动,觉得十分失礼,赶紧扯了他衣襟一下,提醒他该见礼才对,玉龙却恍若未觉,而此时,那神医抬起头来,一见玉龙相貌,脸色登时大变,条件反射般地紧走几步,单膝跪地:“属下沈笑儒参见少宫主。”
珠儿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吃惊地去看玉龙,玉龙淡淡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道:“沈大哥太客气了,起来说话。”
那沈笑儒却并未起身,仍是俯首道:“笑儒不知少宫主驾到,有失远迎,望少宫主恕罪!”
“要恕的只怕不是这宗罪吧。”玉龙缓步走到桌前,坐下,冷冷地看着他。
沈笑儒身子明显僵了一下,显得有些紧张,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珠儿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能听出来那胡神医原来是云宫的属下,本不便插嘴,但见那沈笑儒汗都冒出来了,不由老大的不忍心,便扯了扯玉龙的衣襟,轻声道:“龙哥,咱们是来瞧病的,你别太难为人家神医了,有什么看完病再说。”
玉龙淡淡地一笑,卷卷袖子,将手伸了出来:“胡神医,请吧。”
沈笑儒心里不住打鼓,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隐瞒私开医馆这件事,犯了宫中大忌,少宫主素来最恨人欺上瞒下,虽然他平日心软,但对于触犯宫规的弟子,却绝不循私护短,处罚上也绝不会手软。此时见他表情淡然,丝毫看不出情绪,但口气却是隐隐透着冰冷,让人心里发毛,饶是他平日沉稳,这回也不免有些失措。
珠儿见场面有些尴尬,赶紧过来扶他,道:“神医快请起,您快帮他号号脉,看看能不能治。”
沈笑儒出生在行医世家,十二岁时被云游的薛神农看中收录门下带到云宫,是他们这一代中年纪最长的,为人谦恭敦厚,向来被一干年轻弟子所尊重,玉龙中蛊之时,他已经小有所成,本来已经被外派到“一笑堂”坐诊当家,但因为薛神医要远赴苗疆研究蛊术,只能临时将他抽调回来看护玉龙,那时少杰和玉龙年纪都还小,于是沈笑儒便担当了大部分照顾两人生活的职责,甚至于玉龙的医术启蒙也并不是薛神医而是沈孝儒,后来他又协助薛神医研究解蛊之术,一直没能去就职,这一耽搁就是四年多,对此,玉龙一直心怀愧疚,后来还专为他在多处分坛开设了医馆,由沈笑儒统管,每年都会在各地巡回坐诊,让他最大限度的有自由发挥的空间,沈笑儒之于白玉龙,是介于师长与兄弟之间的感情,今天发现他竟然利用自己给他的自由之便私设医馆,玉龙的确有说不出的痛心,但看到沈笑儒的眼神虽然惊恐但却没有丝毫慌乱,他又有些安心:沈大哥是不会背叛云宫的,他不该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应该是事出有因的吧?
念及幼时自己蛊毒发作承受不了几欲寻死,每每都是沈大哥不眠不休地守着自己,整夜整夜地讲笑话以期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来帮助减轻痛苦,玉龙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起来说话。”
沈笑儒暗暗咬牙,反正躲也躲不过去,何况自己从来也不是没有担当的人,畏首畏尾,反倒让少宫主看轻。于是站起来,打算说明原委,才只叫了声“少宫主”便被玉龙打断:“先不说这个,我是真的不舒服,来帮我看看,你有没有什么特效药。”
沈孝儒早看到玉龙脸色极差,也知道这几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但从来没听他自己主动说过不舒服,所以不由有些紧张起来,赶紧伸手搭上他的脉博。
这一搭脉,沈笑儒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满目惊惧地望着玉龙,只叫了一声“龙儿!”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珠儿一见他的神情,心里更是咯登一下,急问:“怎么样?神医?你倒是说句话呀!”
沈笑儒眉头紧锁,迟疑地望向玉龙,他知道玉龙向来不愿意谈及自己的病,所以不知道该不该说。
玉龙表情仍是淡然,不紧不慢地对珠儿道:“珠儿,我要让沈大哥给我针灸,需要一点时间,你先到外面厅堂上等我一下,有些事情要谈。”
珠儿见他神情虽然轻松,但额上却已见汗,担心地问:“胃痛得很厉害?”
“嗯,”玉龙很少见的没有敷衍,而是老老实实地点头:“又有些痉挛,你乖乖地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哦,对了,千万不要让雄哥他们知道沈大哥的身份。”
珠儿听话的点头,不忍心再让他强撑,迅速出了内堂。
回身在椅子上坐下,玉龙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沈孝儒坐。
沈孝儒却是不肯,玉龙也不同他争执,闭上眼睛吸了口气,低声问:“有没有什么有效的止痛药?”
沈孝儒从药箱里找出一个羊脂玉瓶,倒出两粒递给他道:“试试看这个吧。”
玉龙颤抖着手接过药丸,直接干吞了下去。
沈孝儒赶紧给他倒水,道:“前些时日听说你病的严重,却没想到竟然衰败至此,龙儿,你真是不要命了吗?”
玉龙苦笑,道:“这条命要不要也由不得我。”
“可你总还是要顾惜一下自己,明知道自己的状况,就别太操劳了……”
“我知道,”玉龙知道沈大哥心疼自己,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很认真地点头道:“我一直很小心,还有少杰他们照顾我,最近已经好多了,你就放心吧。”话是这么说,但他一手握住桌沿,另一只手握拳撑在腿上,竭尽忍痛的样子如何瞒得过沈孝儒,他递过一块手帕,叹道:“你看你这样子,让人如何放心!”
玉龙擦了擦额头冷汗,勉强笑道:“看来你这止痛药效果也不怎么好。”
沈笑儒诚实地点头:“对你来说,这药效的确是有些浅。”
玉龙暗暗叹息,忽然便想念起刘纯来,如果是纯哥,他必不会这般老实地承认自己的药不好吧,肯定会吹胡子瞪眼睛地同自己争辩,想到这里,他不禁微微笑了笑。
沈孝儒被他笑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愣愣地问:“龙儿,你还好吧?”
玉龙这才回过神来,正了正脸色,道:“啊,我好多了,刚刚想起了一个故人而已。”略顿了一下,又道:“前段时间你在‘一笑堂’诊治的那位无名兄,伤势如何了?”
“无名?哦,你说的是跟天璇前辈一起的那位年轻人吧?他没事了,本来他伤口感染的相当严重,不过好在他壮的跟牛一样,还有蓉儿这绝世美女照顾,恢复的很快。”沈笑儒说到这里几乎笑了出来。
玉龙道:“那天璇前辈呢?有没有说服那两位老人家?”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他们还没走。”
微微蹙了眉,玉龙摇头苦笑:“也不知这天璇前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盼她们别拖太久才好。”
这话说的很自然,沈笑儒听得却是心往下沉,他自然明白玉龙的意思,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是接近油尽灯枯,他是怕自己等不及,可是他竟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安慰他,而他也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玉龙将身体向椅背上靠了靠,道“来说说你吧,这家‘回春堂’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孝儒本打算劝他先休息一下,但听他问起这事,只好老实回答:“这本是我外祖家传的医馆,在本地一直小有名气,近些年一直是我舅舅在打理,可是去年舅舅意外离世,而表弟尚不成器,母亲怕坏了医馆的名头,便嘱我常来照看,也顺便教导表弟让他尽快接手,只是表弟终日游手好闲,不肯专心学医,而我又没有时间全心教他,这医馆倒成了鸡肋,留着吧自己大部分时间都不在,等于是荒废着,关了吧又觉得这是胡家几代人的心血,弃之可惜,何况也没法跟母亲交待,所以拖到现在也没有安置妥当,更想不到的是竟被少宫主碰上,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珠儿称你胡神医。”玉龙听了原委,心里不由轻松起来,总算沈大哥没让自己失望。
沈笑儒低下头,颇有些羞愧:“是大家谬赞,也正是因了这神医之名,笑儒才会这般舍不下,不然,早就该做个决断了。”
暗暗点了点头,玉龙对沈笑儒的坦诚十分欣慰,按了按仍在叫嚣的胃,他低声道:“既然事出有因,我就不追究了,你自己尽快解决,若你那表弟实在不是这块料,不如就直接报请总坛,将这里收归云宫,派几个弟子过来帮你坐诊,你也好正大光明的管理。”
“真的可以吗?”沈孝儒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少宫主竟会如此“处罚”自己,心里不由充满了感激。
“没什么不可以的,正好我们在这边也没有分坛,你着手准备一下,向总坛提出申请,这本是件双赢的事,相信宫主也不会反对。”
“那太好了,还是少宫主聪明,能想到这么好的解决方法,不然我只怕很难脱罪。”
“我可不是在帮你脱罪。”玉龙淡淡地笑了笑,手撑住桌子站了起来,身体仍是晃了晃。
沈笑儒赶紧伸手去扶,却被他制止,缓了一下晕眩的感觉,玉龙苦笑:“我能做的也只能这么多了,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完全不知道这事,该怎么措词,由你自己斟酌。”
沈孝儒当然明白他的用意,因为如果少宫主不知道这事,那就变成了自己主动请示,不存在违反宫规,当然也谈不上处罚,掩饰不住心头的喜悦,沈笑儒道:“少宫主,今天就留下别走了吧,我让人准备酒席……”蓦然顿住,他猛地想起玉龙的身体,神色不由一阵尴尬,光顾着为自己高兴了,却忘了龙儿的病。
玉龙并不以为意:“沈大哥,你也不必介怀,我的身体,大家都尽力了,也没什么可做的了,好了,不耽误你了,我走了。”
沈孝儒赶紧阻拦:“不行,你这样子如何能走?”
“我会在碧水山庄好好休养,薛先生不日也会赶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我跟你一起去,好歹给你调理一下,等师父来了我再走。”
“不行!”玉龙断然拒绝:“少雄兄弟就在外面,不能让他们发现你。”
这话比较有说服力,沈孝儒顿时哑口无言,的确,少雄和少华是云宫少长老,如果被他们发现沈笑儒的身份,双方都会尴尬,不可能装作不知道,那么玉龙为他所作的一切就都泡汤了,后果必然是接受惩处,如果仅仅是自己受罚,那他当然不惧,大丈夫既生于世,必要有所担当才行,最让他为难的是这家医馆,如果事情暴露,医馆自然不可能再由他经营下去,那么外祖家几代的心血就付诸东流,这个罪名他实在是承担不起,可是,龙儿的身体又实在是……该怎么办?他懊恼地看着玉龙,一脸痛苦之色。
玉龙知道他心里的矛盾,便好言安慰:“别这样,沈大哥,我的身体你也知道,你也帮不了我什么,薛先生不日就到,你就不必再挂怀了,自己保重,别送了。”
沈笑儒知道自己的确帮不了他什么,好在马上就到碧水山庄了,师父也很快就到了,想来龙儿还能撑得住吧,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看着那消瘦挺拔的白色身影,沈笑儒第一次体会到,揪心的感觉原来是那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