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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波澜山庄 之 毒 ...

  •   西冷阁中,人心冰冷,比外面秋意更浓。

      “ ……四哥,你何苦要这样。” 幕落泉眉头紧皱,终于打破沉默。

      幕风溪和衣半躺在床上,黑发披散,一手握着书卷,垂眼阅读。听见慕落泉话语中的担心焦急,他却仍是眼也不抬。

      “四哥!” 幕落泉上前一步,俊美的脸孔蒙着一层暗影,手里紧握着一个小锦盒。“算我求你,这药你就吃下去吧!”

      幕风溪这时终于抬头,眼中清冷而无情绪。

      “……你不必再劝。” 他轻声开口。“这么多年,你也该知我脾气。”

      绝望闪过慕落泉的眼底,他咬牙上前,压住幕风溪的肩膀,就要把锦盒里的药丸硬塞到幕风溪口中。

      “落泉——” 幕风溪叹道,也不挣扎。“ 命是我的,你硬留也留不住。”

      半晌僵持,慕落泉终是握拳,退了开来。

      “……五年不算短,谁知五年后会不会再有奇人出现。” 幕落泉一脸沉痛,眼圈已经泛红。“你这样断了自己后路,如果白鸟知道……”

      “……你若告诉她,我只会死得更快。” 幕风溪毫不留情的冷冷打断。

      沉默。

      “你就忍心让她难过?” 低垂眼帘,慕落泉轻声说道。

      幕风溪眼睛盯着床帐,不语。

      “四哥……她留下,可不是为了今日。” 幕落泉继续说,神色复杂难懂。

      幕风溪听了这话,竟淡淡笑起来,嘴角散不去冰冷。

      “……错了。” 他看向慕落泉,黑眼平静深邃。“ 她会留下,就是因为会有今日。”

      慕落泉脸色一白。

      “我不是嫌五年太短……” 幕风溪噙着冷笑,眼神越过慕落泉看向窗外。“ 而是五年太长,她感情有限,不会给我那么久。”

      “四哥,你……!” 幕落泉难掩震惊,不由得后退两步。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时日无多。” 幕风溪疲惫的收回视线,闭上眼。“现在我留得住她,再多一个五年,就不可能了。”

      “……为什么不可能?” 幕落泉沉声道。“ 她并非无情之人,既然现在陪你左右——”

      “——我不可能再留她。” 幕风溪接下去说。“ 现在留她,是我狠心……她心中,已经有人了。”

      “……是小草?” 幕落泉问道。

      缓缓摇头,幕风溪张开双眼。

      “她一贯对人敷衍,只有对喜爱之人那种呵护亲密,实在是叫人看了就开始嫉妒。” 幕风溪不回答,反而说道。“ 就像这世上再没有别人,什么她都看不到眼里。”

      慕落泉沉默。

      “ 她心中,当然有小草。” 幕风溪缓缓说下去。“ 只是……要说让她用情至深,却是另有其人 。”

      “……小草也曾这样说。” 半晌,慕落泉低低说道。

      “所以我现在……只是自私罢了。” 幕风溪轻咳两声,神色疲惫。“我对世间早无留恋,宁愿现在伤她心,也不愿五年后换她听到消息无动于衷。”

      窗外傍晚落下,室内没有烛火,一片灰暗。

      “她曾跟我说,她早已成亲,她的丈夫却在几年前为了护她而丧命。” 幕落泉深深吸气,轻声说道。

      幕风溪安静片刻,轻笑声出口,只是凄凉。

      “ 真是对不住了,落泉。” 他气息絮乱,抬手扶上双眼。“ 是我卑鄙,知道人一死,活人永远不能赶超……没想到老天公平,让我逃不过自己的小聪明。”

      “四哥……” 幕落泉叹息。

      “你对她的心意,我早知道,却仍是故意走到这一步……” 幕风溪声音微哑,嘴角一丝冷笑似在嘲弄自己。 “从小,你就处处让我,到今天,也是宁可自己心里煎熬……落泉,你这种性子,到头来只会害人害己。”

      慕落泉垂眼,沉默不语。

      “ 天已晚了,你也回去吧。” 幕风溪慢慢躺下,就要合眼。

      慕落泉却突然上前,迅速将握在手里的药丸塞进幕风溪口中,同时点住幕风溪肩颈间几个穴道,让他只能将药丸吞咽。

      “ 四哥,今日我什么都能忍,就是不能看你这样放弃。” 幕落泉的脸隐在黑暗中,声音沙哑却仍如水。“ 我绝不会让白鸟离开,用什么法子也好,不管五年,十年——”

      确定了幕风溪已将海长老的药丸吞下,慕落泉才将他穴道解开。

      “……落泉,你真觉得,我会蠢到等你硬逼我吞药么?” 慕风溪抚胸顺气片刻,皱眉摇头,长长叹息。

      “你——” 幕落泉嘴角抿起。

      “这药你跟岚海拿的?” 幕风溪翻身侧躺,半闭双眼。

      “……他说你不肯吃。”

      “他第一次给我吃,就被我换掉了。” 幕风溪闭眼说道,眉间疲累。“你可知道,你刚才硬喂我吃下去的是什么药?”

      慕落泉大惊失色。

      “四哥,你别吓我!” 幕落泉忙抓起幕风溪手腕诊脉。

      幕风溪仍闭着眼,嘴角却勾起笑。

      “我还没那么狠心,骗你毒死我……” 他心平气和的开口,带着睡意。“ 不过,海长老的药,碰上我才吃的药,那就真是无法可解的毒了。”

      慕落泉怔住,片刻后终于无力的双膝落地。

      “四哥……” 他话里已带哽咽。“这跟我害死你有什么分别?!”

      “分别就是,你只要不再去找海长老拿药,自然就不会害死我。” 幕风溪嘴角仍笑着,声音渐小,睡意渐浓。“而且,那药就算你刚才不逼我吃下,我自己也会吃……你已经快十九,别再像小时候那样爱哭鼻子了。”

      “……四哥,从小,你就样样比我强,我再怎么努力,也知道那些成就对你来说不值一提。” 幕落泉垂着头,低声说道。“ 你习武,我也跟着习武;你读药典,我也跟着读;你抚琴下棋,我也跟着琢磨;不管你做什么,都易如反掌,我早知道这一辈子,你就是我永达不到的目标——”

      “——落泉,别说了。” 幕风溪叹息,仍是闭着双眼。

      “如果不是这突来的病,今日你不知会有多大作为,不会像我,只有武艺可以见人,却整日惹事……” 慕落泉也不理幕风溪的阻止,接着说下去。

      “我早知道自己活不过二十一,从没想过什么作不作为的……落泉,你这话再说下去,可就变成我的悼文了。” 幕风溪插话道,无奈的张开眼。

      夜幕已下,房里一片黑暗。

      慕落泉跪在床前,跟幕风溪对视。

      窗外枝叶沙沙作响,陪衬房内两人说不出口的心事。

      “……你好好休息。” 终于,慕落泉轻声道,慢慢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落泉。” 顿了一下,幕风溪出声唤道。

      慕落泉拉开门,站住。

      “抱歉。” 幕风溪淡淡说道。

      夜色中,慕落泉身影萧索,素白衣袍只平添难以靠近的气息。

      他微微低头,迈出房外,带上门。

      ————————————————————————————————————

      眼泪,掉个不停,我感觉身体开始枯竭。

      眼泪掉完,我也会一起死了吧?死了最好,不用我再动弹一下手指。

      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要这样伤心?满眼青蓝变形的狭窄世界,连气也喘不过来的歇斯底里,难道真的是我么?

      我想抬手摸脸,手却抖得厉害,僵硬麻木的不听使唤。

      原来,我是从身体里面剧烈的抖着,连身上披的毛毯都很明显的颤动。

      这一刻,我体会到绝望的滋味。

      绝望,是昏暗的,狭窄的,蓝色的,扭曲的,不停晃动的。

      我并不是在哭泣,而是在竭尽所能的把身体中的绝望驱赶出境,眼泪恰好是唯一的媒介。

      “……你还好吧?”

      耳朵里,抨击我太阳穴的刺痛鸣叫中,闷闷的接收到一句关怀。

      我不好。现在不好,以后不好,永远也不会再好。

      可是我僵硬的点头。

      过了一会儿,一块手帕横在我面前。

      我摇头,眼泪不断淹过视线中癫狂的世界。

      每一个小动作都是头痛欲裂,喉咙干哑,我已经说不出话。

      脑袋里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我要死了。

      这样想着,世界猛地开阔,我从绝望的狭窄中直直下坠,眼泪的颤抖都无法带走。

      再张眼,青草气息冲灌鼻间,侧躺在我身边的,是阳。

      “像你这么没良心,八成转眼就忘了我长什么模样。” 他垂眼看我,笑着说。

      枉我自称敏锐,为什么,当时就是看不透那耀眼笑容之后的悲伤?

      ……我不忘,绝对不忘,宁可不再前进,这辈子也要记得!

      急锐的吸一口气,我满身冷汗的醒过来。

      “……绝对……不忘……” 我喃喃自语,气息絮乱的咳了几声。

      在黑暗中抹了把冷汗,我双手捂脸,平稳了半晌,才长长吐一口气,侧头看过去。

      我身边,小草果然醒了。他用手肘撑着上身,目不转睛的看我,漆黑的美丽眼睛暗暗流转我再看不懂的情绪。

      我慢慢坐起身。

      我们在几乎不见五指的夜里对视许久。

      “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我开口,喉咙疼哑,眼睛酸涩。

      绝望,我忘不了,现在还留在身体里,被我用绝不再流的眼泪封得死死的。

      小草顿了三秒,凑近抱住我。

      他的身体温暖,我将头埋在他的小肩膀,慢慢的,努力想把就要坍塌崩溃的意志支撑起来。

      也许,根本就没有表里不一这种事,我从头到尾都坚强不了。

      很多人相信,面对死亡,人们都会经历五个阶段。

      否认逃避,愤怒激动,讨价还价,颓废抑郁,平静接受。

      面对死亡的,不是只有将死之人。

      一直以为,从再不掉泪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把一切都接受,就是不能承认,我卡在第四个阶段的尽头,只怕是这辈子也走不出去。

      人的成长,不是吹了蜡烛就发现自己成熟了那么简单,四五十岁了还像十四五岁那样的幼稚我也没少碰见。

      那样的人其实很幸福,没有必要成熟,没有必要改变,没有必要在半夜里醒来,需要人拥抱抚慰。

      我十分清楚自己的心境,没有过去,今天我走的不会是同一条路。

      小草,不管你要的是什么,不管我给不给得起,我都不想放手。

      不知这样抱着小草多久,窗外,淡青曙光开始渗透。

      “……你不想忘吗?” 小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过去已经过去了。”

      闭着双眼,我依赖的抱着小草,指尖仍是冰冷。

      “如果我明日死了,你会想忘了我吗?” 我有些无力的开口,叹息。

      小草僵了一下。

      “不会。” 他回答。

      “唉,我们都太蠢了。” 我轻笑,终于松开双臂想放开小草。“要是凡事向前看,不知会活得多自在。”

      小草却仍紧抱着我,不松手。

      “我只要跟着你。” 他认命般的语气让我心酸,而我这时候还太脆弱,绝对不想心酸。

      “那好,我让你跟。” 双手捧住小草的脸,我笑咪咪。“ 不过你可不要学了幕落泉,小小年纪就有发展成色狼的倾向啊!”

      小草心虚的垂眼,脸红了。

      我一直假装那天的吻没发生过,其实也是逃避。敏感话题讨论多了,就会有改变发生,我对改变向来没好印象。

      “我才不是幕落泉……” 小草小声嘟囔。

      我眯着眼打个哈欠,拉着小草躺下。发神经的坐了半宿,我决定今天睡懒觉。

      爱情,也分等级进程,走的是上坡然后下坡。

      我的爱情,是那么轰轰烈烈,却永远的停在坡顶,让我没机会云淡风轻洒脱一笑。

      小草已经让我意识到,我做不到铁石心肠,就算不再坚持天长地久,说不准以后还会再开始爱,为谁欢喜为谁忧。

      只是,以我为女主角的那本言情小说,已经悲剧收场。

      ————————————————————————————————————

      “……海长老,别躲了。” 我无奈的扶着额头,把假想中的黑线抹掉。“有话就出来说。”

      半张满是皱纹的脸,小心翼翼的从凉亭围栏后探出来。

      “你手里拿着锄头做什么?” 他谨慎的问。

      “噢,这庄里有几个人我看着不顺眼,等一下我要去灭了他们——” 皮笑肉不笑的回答,马上看着海长老当真的退后一步。“——还能做什么……我站在花圃里,不是翻土,难道还会幻想自己是李莫愁啊?!”

      不得不承认,这个海长老让我开始怀疑,自己和蔼可亲的面相是不是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药宴第二天一早我去找他,我说了一句,他就问十句,最后还是我拉下脸,他才赶快把药拿出手,很怕我翻脸。明明是水域数一数二的不死老妖怪,他竟然怕我怕得那么明显,实在是让我摆不出笑脸相对。

      怕就怕吧,他还总是找上门来跟前跟后,那悲壮,就像是已经豁出去,时刻预防我毁灭世界一般,动机可疑。

      还好他改说汉语,不再用那口音古怪的英语来刺激我的心脏。

      “谁是李莫愁?” 他又警惕。

      “我师姐。” 我随口答,但马上发觉把自己说成了小龙女,真是连潜意识里都懂得不要脸。

      网上下载的连续剧还没看完,我就中了老天的埋伏来到这里,也难怪不管想什么武林高手,都是神雕侠侣,想什么招式,都是黯然销魂掌。

      “你拜过师?!” 海长老那种老顽童形象,实在不适合草木皆兵。

      “没有。” 我叹息。“ 难道你听不出来,我是胡乱随口一说?我不是李莫愁,不是小龙女,也不是能毁天灭地的金刚大猩猩……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别这么破坏我形象,行不行?”

      海长老打量我片刻,评估我话的真实性。

      念在他奉献水域好药给穆风溪的份上,我勉强朝他笑笑,低头继续翻土。

      天已入秋,过了花季的花圃看久了就觉得凄凉,我也不是每天都来了。

      “你从哪里学的……那种语言?” 海长老问道。

      这问题,他每次都问,我每次都不答。估计他活太久了,转了一圈又回到人小时候的打破沙锅问到底。

      “你从哪里学的,我就从哪里学的。” 我答道。

      “你不是水域阳家人。” 海长老眯起眼睛。

      哦,原来只有什么水域阳家人才说英语的吗?怪不得之前我问幕落泉,他说水域人也是说汉语的,只有极少的几个古老家族有自己的语言。

      能发展一个家族到发展出自己的语言,这种程度,实在是成功。

      “你怎么知道?” 我狡猾的打哈哈。“ 难道阳家每一个人你都认得?”

      “……你那种口音,我听过。” 海长老莫测高深的双手拄着拐杖。

      我郁闷。

      就说了心烦意乱的时候,绝对没好事。药宴那天,海长老是自己拐了脚,正在用英文骂娘,就被我大脑短路的接过话去。

      耳朵里听了英文,我一开口竟然也顺着用了英文,还不知不觉地。现在想起来,实在是很有两手抓着头发跪地尖叫的冲动。

      以后再魂不守舍,死呆在自己房里就好,万万不能出去晃了。

      “哦。” 我没精打采的应道,提着锄头走出花圃。

      “你怎么不问我在哪里听过?” 海长老很不满我的不配合。

      你在哪里听过,都不关我的事。从哪里来,是什么人,我自己心里清楚,哪用得着听你帮我分析?

      “你在哪里听过?” 我问道。

      我只是在懊恼自己的不当心,好奇心还是有一些的。

      “一百二十年前,阳家突然上门几位客人。” 海长老盯着我看,生怕漏了我的反应,不管是一个眨眼,或是一个喷嚏。“他们……就跟你一模一样的口音。”

      “……一百二十年前?” 我很难不被这句话分散注意力。“敢问您老高寿?

      “一百三十二。” 海长老很自豪的回答。

      果真是老不死的妖怪啊……我默默心寒。

      “就算是口音一样,又怎样?那几位客人怎么了?” 我问。“ 该不会是一百多年前那几人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想现在凭着‘口音一样’这个借口对我报仇雪恨吧?君子报仇,十年是不晚,一百年的话,就说不过去了。”

      海长老卡壳在那里,表情像是突然意识到他出门的时候忘了关煤气。

      “嗯?还是你突然发现,绕了一大圈,就为了个小小的巧合,其实你连目的也没有?” 我微笑。

      “……沙兰卡!” 瞪着我,海长老脱口而出,不是汉语,但也不像英语。

      我眨眼,几乎要回头去看身后是不是有人。

      “什么?” 我问。

      海长老脸上表情不停变化,像万花筒一样精彩。

      “没什么。” 最后他掩饰的咳了两声。“差点忘了……我来是要跟你说一声,幕风溪要是无心再活,什么灵丹妙药也不管用的。”

      他是在转换话题。

      可是这个新话题比较能抓住我的注意力。

      “什么意思?” 我皱眉,心沉下去。

      “如果药效发作,他昨天就该有明显好转。” 海长老小心翼翼的,瞄着我仍握在手里的锄头。“刚才我偷偷去西冷阁观察……他却仍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

      “……他……” 我垂眼,面无表情。“他还有多久?”

      “最多三个月。” 海长老小步的向后退,一直退到离我三米远。“……我明日就要走了。”

      我点头。

      海长老才要离去,又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转过身扔给我。

      我抓住一看,一块黑漆漆的木头牌子,上面刻着一个太阳图案。

      “来日如果到了水域,就随身带着吧。” 海长老说道,用的却是英语。“ 百年之后,可不要说我没有帮你!”

      语毕,海长老比我还郁闷的长叹一声,离去。

      我呆呆的坐在凉亭。

      三个月。

      ——————————分隔线大人最近昏迷不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波澜山庄 之 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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