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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自是天下人不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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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族长夫人从大长老家中观礼归来,便直奔芍落的小院落。她当时正坐在台阶上懒散的晒着太阳,初夏的阳光不烈,自己的身体也刚刚恢复,舒服的她正半眯着眼睛,竟没注意到族长夫人来到身前。待芍落刚有所察觉,便已被她拎住了耳朵,芍落下意识吃痛地打开她的手,愤愤的盯着她。
族长夫人张嘴就骂:“哟,还还手了,整日游手好闲,不做杂务又不擅施法!就会顶着这张狐媚脸在我跟前晃悠!”
芍落微微挑眉,若是从前,她必不会搭理,可不知为何,也许是太安逸的状态被破坏,她忽然不想忍让,鬼使神差的站起身。
她冷冷的勾起嘴角:“说什么我整日在你面前晃悠,这可是是你眼巴巴的过来寻我的。”
族长夫人怔住,也许是从未想过芍落竟真的会反驳她吧。她四下望了望,递了个眼色给旁边的侍女,侍女立即小跑出去关上了院门。
芍落往后退了两步,心中生出的一丝恐慌瞬间被自己压了下去。
“给我搜。”族长夫人下令,立即便有一行侍女在院子里自发散开,似乎是要寻找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芍落恼怒,双拳不动声色地握紧。族长夫人故作姿态的叹了一口气,扶了扶发上的簪子。
两个侍女突然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把她架住,族长夫人冷笑着走上前来:“我什么意思?族里边闯进了不速之客,我来看看罢了,你还跟我顶嘴?呵,若不是日子过得无趣,谁要收留你这个小狐媚子!不过说起来,方才刚从大长老夫人那新学来几种刺绣方式,也不知道绣在你这小脸蛋上是个什么样儿。”正说着居然真的从旁边侍女手上拿过银针向芍落逼近。
芍落抬眼,毫无温度地回瞪:“你若敢,我来日定将你碎尸!”
那样的眼神跟语气似乎与生俱来。身侧的侍女听了也不由微微抽气,族长夫人愣了愣,竟也显得有些犹豫,顿了顿就把银针一丢,不自在地说:“我却是怕污了我的手……”指着另外的侍女“你们过来,帮本夫人好好管教管教她!”
族长夫人见那些侍女有些踟蹰,不由有些恼羞成怒,或许是想要维护自己的权威,更或许是不想在芍落面前认输,她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冲上去就甩了芍落一巴掌。
“啪!!”空气似乎凝滞了须臾。在这期间带着谁也无法预知的蠢蠢欲动,包括脸上传来那火辣辣的刺痛,以及体内流窜着的想要发泄的怒意。她已经准备运功了,她本来不打算忍。然而脑中突然闪过典淞的面庞,不知怎么,之前的想法就被强硬地压了下去。
绝不能暴露自己的实力,为了典淞,也为了目前自己,像蝼蚁一样的自己,还没有变足够强大能够好好保护自己的自己,为了这样的自己能够在这里活下去,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实力。即便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果然,片刻后那些侍女蜂拥而上,她想要记住那些人对她做了什么,但周身不同方位不同程度的痛,已经让她不能顾其他。像是跌入了长满荆棘的深渊,无论自己动还是不动,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是被火灼的苦痛。
芍落狠狠咬住下唇,她答应过母亲,也发过誓,绝不会再让自己在人前落泪。现在的能力,根本不能主动保护自己。更加是为了不让典淞为难,她一次次把聚集灵气的拳头松开。
真痛啊。芍落望见天空白色的云,还有那已经枝繁叶茂的桃树,到了深夏时节应该会有很甜的果实了。一只飞鸟自她的视野里掠过,她不知道,它将飞去哪里。阵阵剧痛已经让她麻木,甚至听不见任何真实的声响。直到血腥味传入口腔,仿佛传来了了很模糊很遥远的呵斥声,那些侍女突然慌张的散开了。可是这样子,疼痛也并没有减少多少。她收回视线时,已经落入一个厚实的怀抱。
典淞的声音微微颤抖:“芍落……”看到典淞熟悉的脸庞,她用力扯开笑容,明明不是一个很善良的孩子,但是真的就这样笑着安慰典淞:“没关系,从前我跟母亲……我习惯的,受得住……”可是他和她都知道,母亲从不忍对她下重手。
典淞搂紧她,忽的又怕她疼,赶快放松。
同典淞一起来的还有族长,他此刻面露尴尬,责备那些侍女:“夫人犯糊涂,你们也跟着闹!都给我下去!各领二十鞭!”
族长夫人身边的侍女侍从们都下去了,只留下还在搜寻东西的一行人,院子里相对之前突然就安静下来。族长拉住族长夫人细声说着什么,典淞小心翼翼将她抱进屋,她太轻了,就算是说一只随时都会离去的蝴蝶也不为过,典淞把她放在床上,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晶莹的药瓶,倒出一颗药丸给芍落服下,说道:“先止痛,我定为你讨回公道,你好好躺着,莫怕……”
芍落费力地咽下药丸,要是能够立即见效该有多好,她忍痛这样想着。半躺着的她紧皱眉头,目光落在开着的小窗,能看到她的桃树,也能将院子里的情形看个透彻。
只见典淞径直走到族长夫人面前,不顾族长的劝阻,一字一句道:“我尊称你一声夫人,你可有做你该做的事?!”
“我做了何不该之事?昨日族里进了不速之客,里外都搜了个遍也没找到,我来这里搜寻一番又有什么错?”族长夫人召回了在房中搜找的侍女,却只听到她们一无所获的汇报,不由得黑了脸。
典淞漠然地看她一眼:“你的身份让我不能把你如何,但你必须去跟芍落道歉。”
族长夫人顿笑一声,眼眶却红了,忽然间,芍落竟觉得她也很可怜。她几乎带着些许哭腔:“道歉?典淞,你叫我跟她道歉?以前,你从来都是护着莲亦,现在,又帮着她的孽种来欺我……”
族长轻咳一声,扶住族长夫人的肩:“好了……莲亦都已经死了,何必再跟一个死人置气。”
芍落听闻,心一点一点泛寒,母亲如今在他心中已然是一个不需“置气”的死人…… 她看见典淞的身体猛然一颤,似在极力忍耐着怒气:“过去……我不计较,而如今倘若芍落在这里再受一分委屈,我必以十倍讨回来!只这一次,顾及你的身份我不计较,你现在立刻就去道歉。” 族长夫人身形一晃,眼神复杂地看着典淞:“好啊,我去道歉,不过你自己的身子你自己明白,我倒看看你还能护她几时。”
“砰--”地一声房门被打开,族长夫人用像是打量猎物一样的眼光看着她:“道歉,我现在就跟你道歉了。”
“我不想见到你,更不需要你的道歉。”芍落轻声说着,语气没有一点起伏。
族长忙进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误会一场,原就是一家人,没事了没事了。”
听到他说“一家人”,正在承受痛苦的芍落差一点就笑出声来。过后,心下愈发苍凉。
族长夫人长袖一甩,只是看了典淞一眼,似悲戚,似愤恨。典淞把脸移开,没有跟她对视。她张口欲再说什么,见到典淞这般反应,还是作罢了。
族长夫人离开的背影萧索中有些可悲,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典淞才看着族长,族长对着他露出歉疚的笑容。
族长正想说些场面话,典淞突然对着他跪下,“扑通!“就像一座大山在芍落面前轰然倒塌,放下了所有的尊严。世间万物的颜色在瞬间褪去,只他一人跪下的身形,像是荒古中传来的钟声,悲凉,荒芜。
她听到他压低了声音说:“…只求你,护芍落周全,我,我必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族长连忙扶起典淞,甚至赔笑道:“你我兄弟多年,不必生分如此,芍落,我定会好好护住她的……”
他们后来说的什么,她已经没了心思去听,只是满心的难过和震惊。
外面阳光一定很暖和吧,可是典淞,为什么我跟你,都要在这样温暖的阳光下经历这样的不堪?典淞,你可是高傲勇敢受人敬爱的大祭司啊!你怎么可以为了我下跪呢,怎么能呢?
芍落此时不合时宜的想起听到的一个故事,说是典淞在某一个战役中战败,他宁愿自刎也不愿意说一句软话,他从来在众人面前表现出那样温文儒雅的样子,他的心气却是那样高啊。至少他那么爱母亲,却从来不曾卑微过。
芍落紧握双手,指甲嵌入手掌而浑然不觉……这样子的不堪,没有办法不铭记,这样子的痛苦,没有办法不刻骨。心里有什么东西崩落了,又有其他的东西,迅速地攀登上来,取代了原本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