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煞》苜栩十九

30、他分明是红尘中的人，却也分明是不受俗世羁绊的隐者。

　　人间的时间过得很慢，我已经在人间找了一个月了，可妖界应该仅仅才过了一天。我跟无陌的大婚是在三个月之后，这样换算了时间，还有很久。但是这样换算考虑，并不代表我打算要嫁给他了。
　　我的哥哥，他不见了，我要找到他，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回来，我可以不嫁给无陌，只要他能够让我随时找到，我可以去异世界的灵鹫大陆呆着，我可以做一切能够让他开心的事情。
　　我记得阿暄从前说过，他想要去人间走一趟，其实我并不知道他的具体行踪，但就算只是大海捞针，也好过什么都不做。我是偷偷离开的，我把黑晶石手链放在了我房间的桌上，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无陌肯定是懂我的，他看到了，就会知道我的决定。虽然这样做我心里真的很愧疚，可我不会后悔。
　　我在这一个月里，走过了人间的浩浩大漠，偏远的地方会有更加杀伤力强的生灵，阿暄会喜欢征服，或者说是杀死它们。但很遗憾，我遇上了好几次杀伤力强的生灵，唯独没有见过阿暄。
　　如今我到了一个江南小镇，这里有阿暄出现过的气息。我打算停留一段时间，每一个地方都要仔仔细细的寻找过才行，即使找不到更加有价值的线索，也要给阿暄留下我来过的痕迹，让他知道，我在找他。
　　我住在临河的同福客栈，对面是一个这个小镇上最高档的茶馆，那个茶馆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临江仙”，分明是临河并非江，也分明只是普通的人并非仙，但这样的名字却特有一番风情。我住的二楼窗口的地方正对着临江仙的雅间，那个雅间似乎是给某个人专设的，有茶桌，也有书桌。但几天了我都没有看到人。
　　其实到了现在，我的潜意识已经告诉我，我找不到阿暄了，不是没有信心，而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阿暄了。他若是狠了心，即使我死了他也不会出现的。我在找他，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也不想回去成婚，无陌那样对待了阿暄，我实在不知如何面对他。
　　此时人间已然进入炎夏，我天生体寒，却也更受不了烈日。所以我一般是上午寻人，下午在客栈里面度过。我喜欢靠在窗边，去感受人间，看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看街道两旁不住叫卖的小摊，看行走着的下山的和尚或者是卖糖人的中年人。看那条清澈的几乎很少有波澜但却是在快速流淌的小河，看河里的船，看船上的渔家或者坐船的书生，看河上的石桥，看在桥上经过的形形色色的人。
　　他们的生活是那么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却也那么有意思。阿暄会喜欢这里吗？然而我真的很喜欢。
　　有一天，我终于看到了临江仙二楼雅间的主人。
　　我刚刚用完午餐，天气有些闷热，便把本来就开着的窗户再往上推了推。略亦抬眼，就看见了临江仙二楼雅间的主人。那是一个青年公子，他一身墨色，长长的立着，背对着我的方向，我只看到他接过小厮手中的盒子，便挥手让小厮退下。他转过脸的那一瞬间，我的呼吸猛然一滞，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带着浅笑的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感觉让我仿佛看到了坐看云起时的隐居者，他分明是红尘中的人，却也分明是不受俗世羁绊的隐者。他抬眸看向我这边，溶溶月华的光辉在这个炎热的午后将我周身笼罩，我看到他疏离的墨色沉沉的眸子，不由得愣住了。
　　他朝我微微点头，就继续手中的事情。
　　我从来没有见过人煮茶，无陌几乎不喝茶只喝酒，他说太麻烦了不是他的风格。那眼前这个不急不慢从容不迫煮着茶的人，真的是我在人间见到的最“不像人”的人。
　　他煮茶，我看着，他饮茶我也看着。他每次花那么多时间煮茶，却只喝一小口，然后就会吩咐小厮进来将茶桌小心翼翼地收拾干净。之后，他就会坐在书桌前，看书或者写字或者画画。
　　我从没有见过那样生活着的人。所以我很好奇，连着好几天他都在，所以我也连着好几天的下午都是看着他。
　　若是有人在街道上抬头看，就会发现一个白衣女子倚在窗边看着那边那一个一身墨色的男子，一动不动。会很奇怪吗？但我只是好奇他的生活，作为一个人，要这样活着吗？这样活着会不会太累了啊，还是我真的如无陌所言，“太懒于对待一切”，所以无法领悟他这样生活的真谛？
　　一直过去了好些天，那一日我照例在出门之前用过了早餐，顺便一言，同福客栈的早膳真算得上是极好的。我招呼小二上楼来收拾房间里的残羹，便下楼去。一下楼便看见了他。
　　他缓缓放下手中递到唇边的茶杯，缓缓抬眸看我，缓缓站起身来，缓缓一笑。
　　我知道他是来找我的，只那一眼，我就知道。
　　“阿洛姑娘，这位公子等你有些时候了。”跑堂小哥凑上来说，“他一问我们客栈是不是有一个白衣飘飘的美若天仙的姑娘我就知道是你了。”
　　虽然敢肯定这不是那人的原话，我还是轻轻点头，朝他走过去，道：“什么事？”
　　“我叫诸夏。”他直接说，眼眸里的深色荡开。
　　“我叫……阿洛。”
　　“我知道，方才那个小哥说了。”诸夏顿了顿，“我知你每日都有半日不在客栈，下午我要煮茶，没有时间过来。猜到你早晨会出门，便在此等着，果然你下来了。”
　　“我每日看着你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好奇罢了。”我解释道。
　　“我知道。”诸夏轻笑，“你在怕什么？”
　　我不语。
　　他又说：“你想学煮茶吗？我可以教你。”
　　我抬眸：“什么？”
　　“来人间走一遭，都只是为了做一些人会做的事情。”他高深莫测的将我看着，“你我有何不同。”

　　至此，我下午看他煮茶的地点从与他一街之隔，到了一人之隔。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像是闭眼了也能轻车熟路。
　　“来，你来啜一口。”他煮好茶，斟了一小琉璃杯，递给我。
　　我一时心急，不小心烫到了舌，他看着我难得的慌乱浅笑：“你慢一些，这又不是喝酒。”
　　我有点尴尬，便立马接话：“你喝过酒吗？”
　　“恩？”诸夏挑眉。
　　“我……是说，”我放下茶杯，“我是说，自己酿的那一种。”
　　“我倒想自己酿，可惜没有觅到真正的佳法。”
　　“我会啊。”我第一次感受到欢欣雀跃的情绪，不浓却很真实，“我会桃花酿。”
　　“桃花酿？”诸夏点头，“但此时是炎炎夏日，去哪里找桃花。”
　　我知道妖界有一个地方有。我把这句差点说出口的话咽下去。讪讪摇头。
　　“无妨，你先同我学，我再跟你学。”

　　“首先要将饼茶研碎待用。然后开始煮水。以精选佳水置釜中，以炭火烧开。但不能全沸，加入茶末。茶与水交融，二沸时出现沫饽，沫为细小茶花，饽为大花，皆为茶之精华。此时将沫饽杓出，置熟盂之中，以备用。继续烧煮，茶与水进一步融合，波滚浪涌，称为三沸。此时将二沸时盛出之沫饽浇烹茶的水与茶，视人数多寡而严格量入。”诸夏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在旁边照着书本念到。本来是我自己也可以看的，但诸夏说一边看一边煮茶过于麻烦，我这么懒得一个人，配一个小厮帮我念还是不错的。
　　我把小厮念的记在心里，可水在烧着的时候，我又忘记了一个细节，不由得想朝那个小厮提问，但又不知他的名字，只好开口：“那个……”
　　“我叫华宁。”他开口。
　　“华宁，”我点头，“水不能全沸对吧？”
　　“恩，”他看了看书，点头，“对。”
　　我细细打量着华宁，觉得他长得太过于眉清目秀了，像一个女孩子。
　　“怎么了？”诸夏刚刚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看着我道。
　　我摇头。
　　“茶汤煮好，均匀的斟入各人碗中，包含雨露均施，同分甘苦之意。”伴随着华宁的朗诵声，我斟出两杯，放在桌上。看向诸夏。
　　他淡淡一笑，自顾自的拿起：“我这个教你的先生还是有资格尝一杯的吧。”
　　啧啧嘴巴：“还不错，略淡了些，不过适合你。”
　　我喝了一口，倒不是觉得有多好喝，只是享受了这个过程，感觉还不错。
　　华宁在收拾茶桌，诸夏看着窗外的斜阳，转脸对着我道：“出去走一走吧。”
　　夕阳的光辉在一点点变淡，走上石桥，正好能够看到我房间的窗户。原来不止是我能看风景，我同样在风景眼中。
　　卖糖葫芦的小贩扛着东西往家里赶，遇见我们仍然是毫不吝惜分享笑容。诸夏同样一笑，招招手，从袖口里拿出几个铜板，对着走过来的小贩道：“给你做今日的最后一门生意吧。”
　　小贩笑开了花，连忙接过铜板，选了一串最大的糖葫芦递过来。诸夏却是背着手，笑着看向我。我一愣，犹疑地接过来。
　　“你来到人间，不也是为了寻一些做人的乐趣吗？”待那小贩走远了，只剩下我二人是，诸夏开口。
　　“你……”我皱眉。
　　“妖王为了找你，给六界都发了寻人函。”
　　“你是什么人？”我握紧了手中的东西。
　　“我啊，一个简单的狱人而已。”诸夏往前走，他的身影挡住了投向我的最后一缕残阳的阳光，“活得太久，倒羡慕这些活不久的人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他是高大的，看起来却又是消瘦的。是迎着落日的余晖吧，我才会觉得他有一点寂寥。
　　“诸夏。”我唤他。
　　诸夏停下来，侧过脸。
　　“我可以相信你吗？”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潜意识告诉我，去问他。
　　他轻轻笑了。回头看着我：“你这样问我，不就是相信了我吗？”
　　“我……”一时语塞。
　　“放心吧。我愿意看着你做一些能让自己欢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