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言》辽东游魂

32、妖氛——鏖赣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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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他丫的狗屁吧！”王铁人把手中硕大的菜刀甩了个花儿，重重剁在案板上的猪腿上，“还有个地方埋他那尸身，便宜他了！没搁在老子手里把他剁成臊子，真是走了运气！”
　　“大哥，他人也死了，罢了。”殷穆屏喝着酒，看着王铁人嘴上骂骂咧咧，但脸上明显是轻松解恨的表情，“王大哥，这么久谢谢你照顾我这些人了。”
　　“和我说谢谢？”王铁人嗤之以鼻，“瞎客气！怎么，要走？”管铁娘也扎煞着袖子端着一盆猪下水出来，“殷大人要回南昌？”
　　“不，我去赣南。丛鸣钺还在。”“你到底有完没完啊，难道你要帮着把江西的匪患全杀干净？”林应皱着眉头出来了，赫洛苏亚跟着也出来了，她把满头金发结成一根麻花鞭子，一直拖到后背，额前还是整整齐齐的五绺刘海。姜亦抒坐在南边的窗户台上，呆呆已经和他形影不离了，这时又蹲在他膝盖上□□自己油光光的毛儿。
　　“说了你也不懂。”殷穆屏摇头。姜亦抒开口了，“马匹行李都备齐全了。”林应咬了咬牙，“那我也走。”“我跟着一起吧。”赫洛苏亚说，看了殷穆屏一眼，“你上次一个人喝那个姜苗上九江寨子去招降，太危险了……”
　　“做什么不犯一个险字？”殷穆屏跨上马，转身看着送出门来的王铁人夫妇，“大哥大嫂，不送了。”几个人打马欲走，只听得背后一声呼喝，“就走了？去赣南也不叫上我们弟兄俩？”是乔达和赵侃，两人全副武装，带着大□□箭，还有乔达随身携带的小祥瑞树懒。
　　“你们这是？”“赣南我们也熟，弟兄两个走江西游猎，哪里不晓得！”乔达不知从哪里牵了匹油棕色的马来，“行山林做向导，我们在行。”俩人是要帮忙帮到底了。
　　呆呆似乎明白姜亦抒要离开这里并且可能不会来了，它裂了咧大嘴，吱哇一声，从他身上跳了下去。它三下两下窜上了房顶，不远处，就是紫荆和当桶的坟茔。“它不愿意离开。”姜亦抒摇摇头。“没事，这猴子是紫荆孩子的，也是姜兄弟你的，我们好好给养着。”管铁娘从丈夫的案板上抄起一块熟肉，撇上了房顶。
　　其实，就在殷穆屏还在处理周大黑后续问题的时候，就在他们六人马不停蹄地往赣州赶的时候，就在崇延五年的十一月也渐行渐近的时候，宋星展早已率领大部队围剿赣南了。赣北一战而平，赣南不能不说受了很大刺激，丛鸣钺往常铁板一块的绿林旗号出现了分崩离析的可能，已经有不少小山寨偷偷和官府讨价还价，丛鸣钺这个死不降的硬汉子现在真的很危险了。
　　不到半年，江西的匪患俨然如死灰。可是死灰究竟复燃与否，丛鸣钺在咬牙挺着，宋星展也在咬牙挺着。
　　殷穆屏见到了宋星展，“宋将军。”他脸色冷冷的，“我来请将令的。”
　　“殷大人何必呢？”宋星展有点阴阳怪气地称呼殷穆屏殷大人，“你并非我手下军校，请了将令如若不行是要赔了脑袋的。”
　　“不用你操心那些。”殷穆屏硬生生地把他的话头顶了回去，“大人给我三百兵卒，我把丛鸣钺的后院烧了。”殷穆屏言下之意要来个奇袭丛鸣钺山后小路。
　　“三百？”宋星展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殷大人真是好气魄，好胆识！好！”宋星展回身抽出一枚将令令牌，单手执握在殷穆屏脸前晃动，“这个令，本将就给你。不过，殷大人，军中无戏言，可别拿江湖上那一套来军营里使唤。”殷穆屏劈手夺下宋星展的令牌，回身就走。宋星展看着他的背影，冷笑。
　　殷穆屏，你跟我赌气不是吗？可以啊，正好名正言顺地把你杀了，到时候，那个娘们也没得聒噪了……
　　发动突袭的那个夜晚，殷穆屏看着宋星展派给自己的三百个老弱病残，拖着一对对勉强算是腿的玩意在地上犁地一般蹭蹭，他只想骂娘。奶奶的，自己真是大意了，宋星展个卑鄙无耻的，诚心不想让自己的脑袋和脖子再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乔达倒是乐观，龇着白闪闪的老鼠牙拍着赵侃的肩，“无妨啊殷兄，老计划，我和老赵先攀上这后岩壁，把那对号儿的红灯笼射下来，前山见灯笼灭了准以为后山破了，军心一散，丛鸣钺也就没什么蹦跶了。那三百个老病夫，咱半个汗毛都不差地还给姓宋的！”“这不又给宋星展做了嫁衣裳么？”林应执握这那把匕首不忿。殷穆屏摆手，“后山又咱们的兵马，好歹不会大砍大杀了，鄱阳湖那……”殷穆屏只想把“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换做“落霞与鲜血起飞秋水共死尸一色。”
　　乔达把衣摆子掖进腰里，背着大弓和树懒灵巧地在岩壁上攀爬，赵侃紧随其后，沉闷寡言的他伸手比乔达还利索。两人轻身功夫极好，动作迅捷，不一会身影就几乎湮灭在黑暗之中。殷穆屏看着，其实也是徒劳，不能惊动对方，黑暗里他们不敢掌灯。倒是姜亦抒耳机的边缘亮起来一对小点，荧光绿色宛如萤火，映得他的脸如涂了什么植物的浆汁。姜亦抒的脸色在绿光中反复变化，“不对，殷兄，我觉得不对劲！”姜亦抒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从唇齿间喷薄而出。殷穆屏猛回头。“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有诈。”姜亦抒的眼睛都在闪烁着绿色，殷穆屏脑子里快速闪过赫洛苏亚的模样。
　　滚木礌石打破的姜亦抒所谓的平静，印证了姜亦抒所谓的有诈。四下火光乍起，喊杀震天。三百来个软蛋子兵吓得哭爹喊娘就要逃跑。殷穆屏脑子混乱了一下，乔赵两人的安全，中途受阻的计划，唰啦啦啦地席卷而来。是林应，扳住殷穆屏的肩膀，“殷大哥，冲上去吧！”
　　“练家子会些轻身功夫倒不是问题。”殷穆屏昂头看着隆隆作响的巨大木石，他估摸着如果避闪得及时应该能冲上去，“那些兵？”姜亦抒摘了耳机抓住殷穆屏另一个肩膀，“你们上去接应，底下的交给我。”殷穆屏没有理由不相信他坚定的语气。
　　走了！殷穆屏第一次见到林应纵身的动作，迅捷急速如略过秋水的雨燕，她踏着木石借力，平步青云般向岩壁上飞纵。殷穆屏握剑在手，感觉巨石呼啸，擦面而过。崖壁上已有短兵相接的尖利鸣啸。
　　有些兵感到热辣辣的液体迸溅到了自己身上，他们惊讶地回头，看见姜亦抒淡漠地看着他们，他的手，攥着一颗逃跑士兵的头颅。他们的惊讶转化为了惊恐，他们惊恐地听见姜亦抒冷笑似的命令，“四下寻木柴来，动作快！”他的右手里举着不知从何处掣出的一柄短刀。耳机的光亮在他的锁骨处继续闪烁，似幽冥使者的印信。
　　不愧是敢只身挑了三十名大内护卫的林应，她的身手快如闪电，匕首白刃闪闪，在暗夜中如水印迸溅飞泼，逼入刃光中的还有□□破裂的闷响和此起彼伏的惨叫，殷穆屏嗅到了浓烈的鲜血的味道。殷穆屏使起长剑，四周的伏兵在他的身边倒下，又冲上……殷穆屏感觉背后的空气被急速挤压成厚重的力道朝自己背心袭来，他回转，足尖点地凌空飞翻，踢出的一脚感觉碰上了一只坚硬的拳头。殷穆屏落地后退，他听见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好一个殷哨头啊，今番再见，莫怪我不留情面了！”丛鸣钺再一次从天而降。殷穆屏剑尖点地，足下站实，左手虚格在胸前，一副防御姿势。丛鸣钺的一对狼牙刀，后背薄刃，和殷穆屏青锋剑相撞火星四溅。
　　一支长箭撕破夜幕，带着尖利的呼啸疾驰而过，撕裂了红灯笼的丝帛外皮，灯火一颤，灰飞烟灭。乔达的声音，“他妈妈的，好！”殷穆屏惊叫一声乔兄弟，他看见了乔达胸前破碎的大洞，血流滚滚皮肉翻飞，心脏似乎要冲破肋膜而出。他看见乔达的老鼠牙，沾满了阴惨惨的血迹，他挽着的大弓坠地，瘦长的身子如风中芦苇，啪嚓一声倒地。树懒，那只暗绿色的小东西，还在地上慢慢地爬行，它好像踩到了主人黏腻的血肉，很不喜欢这样吧唧吧唧的腻响。它不停地嗅着乔达惨白的脸。
　　丛鸣钺发疯似得攻势让殷穆屏感觉血腥味再次从喉咙口溢满，他机械地招架着，左胸的疼痛咕咚咕咚地撞击着肋骨。红灯灭了，对于前山来说，后院已经着火了。
　　火，真的是火！如毒蛇吐信，攀援着岩寄生的枯藤杂草飒飒而上，烟硝弥漫，姜亦抒看着那三百个为了活下去而卖命寻柴草的兵煽风点火。丛鸣钺看着这一变故，他的细眼睛闪着光，“放火烧山？殷大人很可以啊！”兵戎相见铮铮之声不绝于耳，殷穆屏挥剑格挡，“丛鸣钺，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姓宋的不过尔尔，我从天降也想讨教讨教你殷穆屏的厉害！”丛鸣钺左手的刀锋直取殷穆屏咽喉，殷穆屏身子一歪早已绕到一旁，“你现在大势已去，前山军心散落迟早要败，困兽之斗于事无补，你何苦？”山下火光冲天，大部分刚刚还喊打喊杀的山贼早已丢盔弃甲地夺路逃命，他们真的一旦火势蔓延到崖壁之上，等待他们的只有变成一堆熟肉的结局。
　　丛鸣钺冷笑着挥刀砍杀，“我丛鸣钺不言半个降字！”殷穆屏思量着剑招变化，无心回应。不防丛鸣钺突然变了刀法，殷穆屏一惊，可丛鸣钺的刀却是当啷啷一声坠地。他的变，是惊变。林应的匕首飙发电举，轻巧地挑破了丛鸣钺右腕的皮肉。“殷大哥！”林应和只剩左手挥刀的丛鸣钺大战之际仍不忘大呼小叫，“快叫姜大哥灭火，待会火一上来，咱们全完！”殷穆屏收剑回鞘，他看着丛鸣钺逐渐散乱的刀法明白胜负已定，大势已去，丛鸣钺的心思也乱了不少。他看着崖壁之下的火光，姜亦抒你真狠啊，这般火势，附近无水源，你怎生灭得了！
　　丛鸣钺左臂清脆的骨骼碎裂之声想起，林应单膝扣住丛鸣钺后脖颈，他拗断的臂骨歪扭着，自始至终不发一声。林应两指钳着丛鸣钺咽喉，她这一手是她师父亲传的，五指裂石碎金如裂帛碎纸。
　　雷鸣。姜亦抒朗声在岩壁下呼喝，气发丹田，声音宛如钟鸣剑啸，“今夜有雨，火自熄！”火舌渐渐地，偃旗息鼓。豆大的雨珠啪啪哒哒而落，十一月的赣州，潮湿阴冷的风夹杂着林木的萧瑟之声而来。丛鸣钺的脸色在雨水中显得白惨惨的，他已经被林应牢牢制住。殷穆屏抹着脸上的雨水，看着雨水和地上的血水交汇，哗啦啦流淌下山。
　　败了，丛鸣钺，真的败了。雨，肆无忌惮地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