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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锤定音 ...

  •   太阳历1178年十二月十二日。深夜。

      渊穹帝都

      原本应该早已沉睡的城市现时却异常的喧闹。东区主干道上,灯火通明,人流攒动,纵使近卫府几乎出动了全部的近卫军强制隔离了热情的百姓,依旧感觉有些力不从心,越来越多的百姓相互推搡着,争先恐后地向前挤进,想要一睹渊穹幼皇的真容。

      今日是嘉沄帝八岁寿辰,这位四岁就继位的皇帝自加冕以来,独居深宫,几乎从不出现在民众的视线中,这更增加了百姓对他的好奇心理。事实上,这种狂热的背后其实还隐藏着一份无可厚非的怀疑。自古以来,君之于民就是绝对的权威,他们并不需要一个由长老院和顾命大臣把持朝政,被完全架空的……傀儡娃娃。

      “来了!来了!陛下的仪仗队,快看那里!!”

      不知从哪个方向先带起的头,整个朱雀大道沸腾起来,每个人都加入了那不知所云的呐喊,拼命伸长了脖子往前挤去,努力想要看清远处的车辇。

      五百禁军开道,其后是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队,再后,以大司微为首的司微府上下齐声高唱着祭典的颂词。整个游行队伍出现在众人视线里足足有两柱香的功夫,嘉沄帝的御辂才姗姗而来。
      檀木打造,冠金圆顶,承以镂金流云檐,青缎垂帐,绣金云龙羽纹相间,门垂朱帘,环以雕栏,间饰金彩,华贵异常。

      隔着重重纱帘,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端坐其中,背脊直挺,莫名带着几分森然。
      商爵夏冷雨、元老院之首荣铮分别策马护驾于其左右,伴驾于其后的是元老院其余四位地位超然的元老,再后才为满朝文武。

      夜巡原以皇城为中心,沿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东西南北四条大道绕城一周,最后于午夜十二时抵达渊穹皇族祖庙进行祭拜。

      然而,这样庄穆的安排,居然被人打破了。

      杂乱的马蹄声踩碎了司微府的吟诵。

      在几乎全帝都百姓的注视下,一支二十人众的队伍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早已清道多日的朱雀大道的另一头。

      他们的速度如此之快,再加上两旁的近卫军为了管制被这一加时表演刺激得快发疯的百姓拼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分身阻拦。这队人马居然就这样奇迹般地一路行来畅通无阻。

      那五百禁军万万想不到,还真有人敢以稳输的人数硬闯巡游队伍。呆愣片刻,待反应过来,纷纷抽出佩于腰际的长刀,摆开阵势,守株待兔。

      就在帝都守备单方面做完对战准备时,谁都没有料想到的事情发生了——队伍中,领头的那人在疾驰的马背上掏出一支火折,然后点燃。

      两簇苍白的火焰从火折中直窜云霄,以漆黑夜幕为背景,当空炸开!

      两团白焰炸开后并未如烟火一般散成花团锦簇的一堆,然后迅速陨落,反而只是在空中布下零星几点,构成一个奇怪的几何图案,久久不灭。

      那苍白星点亮得如此刺眼,持续时间也长得不像话,就连贵为元老院之首的荣氏族长荣铮也被逼得不得不抬头仰视。

      乍见之下,不由大惊。

      十七颗星点在夜空中正好构成一个昂首向北的狮相星座。整个渊穹帝国谁人不知,第一氏族西陵
      决氏以碧瞳白狮作为族徽,虽未明令禁止,但全国上下从此再无一处敢以狮型为图腾。

      荣铮上前与禁军总统领周维安耳语了几句,只见那五大三粗的男子完全收不住自己的表情,众目睽睽之下,毅然决然地扭曲了。然而不过一秒,立即恢复正常,十分威严地下令:“禁军所有,收刀归队,不得伤及来人!”

      坐在马背上的商爵夏冷雨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睛.

      一转眼的功夫,那只诡异的队伍已经来到禁军之前,领头的男人十分利落地勒缰收马,翻身而下。随后,行云流水般地朝着皇辇就是那么一跪“属下决一,谨代吾主国父大人恭贺陛下寿辰!”

      对着暂时还未拥有亲卫的皇帝自称属下,决麟亲王手下第一大总管仍然一如既往地有个性。

      然而他这样称呼,却又的确有根有据

      嘉沄帝的生母是渊穹开国以来第一位女皇,父亲决麟亲王——现今的国父摄政王,是渊穹最有权势的领主。

      所以,除了皇帝这个职业外,嘉沄帝还有一个差不多快被遗忘的副业。

      西陵郡的少领主。

      帝皇御辇金纱帐中的小小身影动了动,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克制住,僵硬了回去。一个稚嫩而刻板的声音平平传出:“爱卿免礼。”

      决一直起身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荣铮开口,语气似平常又似坚决“决总管,国父摄政王大人的祝福之意既已带到,可否稍作移步,如此堵在道中,耽误了祭祖之礼可是谁都担当不起的。”

      一番话无论怎么理解都隐隐带有些微威胁的成分。所幸,前面有提到,决氏大总管不是一个普通人,只见他仍牵着他的坐骑优哉游哉地横在路中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诸位……”决一笑眯眯地朝长老院众人点了个头,突然放低了音量“就是要你们祭不了祖嘛……”

      荣铮眉头一皱,正要询问那没听清的后半句。

      “荣大人。”

      三个字,平音、单调.

      决一身后的随从早就下了马,跪过安。听见这声音,纷纷自觉地给来人让道。

      雪域的纯种宝驹,蹄如乌木,身似黑锦,踩着摇曳的灯火,不紧不慢,徐徐而来。

      坐骑如此拉风,马背上的主人反被衬得平平无奇。

      不,何止是平平无奇。

      阅人无数的商爵面无表情地狠狠腹诽。

      瘦小的身体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之中,帽檐压得极低,投下的阴影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整个人可能因为多日的赶路而显出一种灰头土脸的颓唐,极其难看得挂在马背上。

      远远望去……

      就像一块被支起的抹布。

      仿佛是嫌弃御前行马的罪名还不够刺激,“抹布”夹了夹马肚,直至□□宝驹湿乎乎的鼻子几乎快要碰到禁军统领按捺不住再次出鞘的长刀时,才不情不愿的停了下来。

      “我说……”

      在渊穹君王,满朝文武以及几乎全帝都百姓的注视下,那披着斗篷的少年人毫无紧绷感的清了清嗓子,然后,没什么精神地扔下一颗重磅炸弹“夜巡取消。”

      一片哗然!

      近卫军感到十分心累,他们快要压制不住鸡血沸腾的帝都常住民了!!

      大司微带领着司微府上下一起“=口=!”抽不出空做其他事!

      周维安竭力克制着自己握紧佩刀,免得一不小心砍死眼前这个今晚所有麻烦的来源!

      御辇之后,元老院众人以及朝中凡说得上话的大人们再也忍耐不住,纷纷上前,乱七八糟的围成几团,从四面八方以唇枪舌剑攻击仍好好端坐在马背上的大逆之徒。

      决一趁着混乱悄悄向自己的小主子挪了过去。

      嘉沄帝没有说话,小小的眉毛却打了死结。

      无视了眼前的混乱,裹着斗篷的少年人奇异地以一种有气无力却又能让在场包括纷杂喧哗的平民在内的所有人听清的声音继续没什么精神的说话“吾,乃神无殿神侍。特奉大神官之命前来取消夜巡。”

      说完,只见他自顾自地从怀中寻摸出一份金色丝织的卷轴,口中喋喋默念着什么。然后,全然不给还没消化完全上一个消息的众人反应过来的时间,“哗”地一下,将已解封的卷轴用力摊展开来!

      众目睽睽之下,自称来自神无殿的少年人双臂大张,略显纤巧的手掌呈勾爪状,仿佛费劲地维系着什么。而那份金丝卷轴,确确实实地在少年的双手之下,隔着一段肉眼清晰可辨的距离——悬浮于空中!

      接着,有奇异的字符从卷轴的表面慢慢脱离,盘旋而上!

      其色煌煌犹如泛光金屑,灼人双目;

      其声虺虺彷然雷电轰鸣,擂人双耳;

      其音飘渺空灵不若世间所有,激人心魄。

      那是一份——封存于金丝卷轴的、来自于神无殿的、“神音”。

      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存在感一向薄弱的司微府。大司微在短暂的惊愕过后,用近乎虔诚的表情,带领司微府上下,朝着少年神侍的方向,干脆利落的行起跪拜大礼。

      接着是街道两旁的百姓。头脑发热了整整一个晚上的人们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惶恐而卑微地陆续跪下,向着那多年来口耳相传,却直到方才才有幸亲眼所见的“神迹”。

      再然后,簇拥在帝王辇驾旁的官员们,包括长老院的众人,纷纷将左手放置于胸前,身体稍向前倾,带着一份对于神无殿莫名的敬意。

      尽管他们什么也没听明白。不论是那古老的发音,冗长的词句,还是冰冷的旨意。

      嘉沄帝坐在极端华丽却又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舒适的座位里,小小的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透过重重纱帐,只能模糊地看到不远的对面,那个唯二的,高高在上的存在。

      没人去算计到底过了多久,待众人意识清晰地从扣人心弦的神音中缓过劲来,眼前的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摸样。马背上的少年人仍然以烂泥扶不上墙的架势俯视着所有人——同时,双手之中空空如也。

      但是,每一个人心里都明白,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综上所述,”那本来就没什么气力的声音现在简直直逼梦呓“夜巡取消……”少年人摊了摊手,做了一个并没有多少诚意的,表示无可奈何的手势。

      “开什么玩笑……”元老院的贺荀是第一个提出异议的人。聆听神音是一回事,遵循如此草率的决定,取消整整“准备”了半年之久的夜巡又是另一回事。单凭眼前这个连脸都没有露过一面的神侍的一面之词?太荒谬了!

      荣铮不动声色地伸手微微拦了拦急着上前争辩的贺家家主,只是以一贯沉稳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我等并非质疑大神官阁下的任何旨意,只是,祭祖一事同样非同小可,若神侍大人不介意的话,还请告之‘神音’所述的缘由,也算给期待此次祭祖仪式已久的帝都百姓一个交代。”

      “啧……”年少的神侍并没有对眼前这个老狐狸无耻的偷换概念,将皇室祭祖与夜巡混为一谈提出异议,只是不耐烦地发出一个语气词,然后伸手扯了扯快滑到鼻尖的斗篷帽檐,露出一双困顿不堪的眼睛。

      “神音所述,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他的声音依旧懒懒散散的样子“大神官阁下夜观星象,推演出陛下寿辰,夜巡当晚,将有血光之灾,因不忍百姓颠沛,故而令我出殿,取消夜巡。”

      看了一晚上大戏的商爵可能觉得再不露面就没有出场机会了,于是,在该有所反应的人给出反应之前,毫不犹豫并且当机立断地策马上前(他居然还在马上?!)笑容可掬地表示“血光之灾?唔……”他皱了皱眉,带着几分困惑的表情组织了一下语言“请恕下官多嘴问一句,莫非……大神官阁下是在否定我大元老院日以继夜,不辞辛劳,兢兢业业了大半年,除此之外几乎再没别的关注焦点的,工作成果?”

      在某些时候,在某些人手里,黑出翔什么的真的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

      “我假设,”少年显然对这个抓着重点提问的过度十分满意,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带着呼之欲出的讽刺“元老院的各位在陛下的防护措施上已经做到了万无一失,但我想所有人,大概都弄错了‘血光之灾’所指的对象。并不是被保护的密不透风的,我们的陛下,”侧身,伸手,随便比划了一个大圈“而是他们——并不在元老院所谓的‘万无一失’之内的,被大神官阁下所牵挂着的无辜的百姓。”

      “再走下去,会血流成河的哟~”少年神侍恶意满满的结案陈词。

      落、针、可、闻。

      近卫军表示他们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在这条街上、有一天,站满了人,然后,可以安静成这样。

      荣铮微微一顿,下意识地先环顾四周,大略扫过那些因对未知命运的畏惧和惶恐而不得不向彼此靠近——无论对方是否熟识,以此获取勇气的“贱民”。

      微不可察得深吸一口气。

      接着开口——

      “祖礼不可废。”

      只见一只素白小手一把撩开重重垂帐,从夜巡伊始便端坐如钟的渊穹幼君大步跨了出来,打断了荣铮未说出口的指令,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层层玄色重缎制成的大礼华服裹住小皇帝略显孱弱的身躯,宽长的衣摆蜿蜒着没入轻纱帘帐之中。以闪着细密光泽的金丝绣线精绣而成的五爪金龙却是从那片狭小昏暗的空间里挣腾而出,压住玄锦上的日月星辰华彩纹章,将威严的龙头绕过衣领踞于左襟,一爪扣肩,一爪扣腰,腾云驾雾,鳞须俱现。黄金冕冠垂下金色珠帘,金珠微动,将幼君的容貌小心地遮掩起来,只稍稍露出一个白皙小巧的下巴以及被冷风吹得已经有些泛青的嘴唇。

      神侍在马背上挺直了因为颠簸太久而哪里都不得劲的身体,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袭过于华丽的服饰并不能为幼小的君主增添几分威仪,反而愈发衬得那孩子柔弱可怜,恍若一只披挂着纤细锁链的雏鸟,被拘于黄金牢笼之中,精细地喂养,却欲展翅而不能。

      他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眼眸却不易察觉地凌厉起来。不论是怎样愚蠢的缘由致使小皇帝说出如此罔顾百姓性命的“豪言”,只要他开口的下一句仍然如此不合时宜,那今晚这位陛下绝对不会有说出第三句话的机会。

      处于所有人视觉焦点的渊穹幼君挥退了一路跪侍于御辇左右,此刻膝行向前想要将他揽回帐中的净侍,扬起稚嫩的声音

      “祖礼不可废,然此乃皇家之事,喜可同贺,殇绝不加诸百姓。朕当愿从另一礼制,取消夜巡!”小皇帝停顿了一下,努力不让一种名为“深恶痛绝”的表情出现在庄严肃穆的小脸蛋上,

      “朕将长跪长生殿,以祭先祖,以全孝道,以解百姓之灾!朕意已决,摆驾回宫!”

      渊穹幼君、皇族现任继承人,嘉沄帝一锤定音地结束了一晚上的混乱。

      神侍大人默默收回视线,觉得可算是圆满了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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