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传说之血色苍穹》未来的诗蔻蒂

158、第43章 伊奘冉尊

　　“库伯勒族现任暗部首领，速须佐之男命，在此向女神请罪。”
　　男人的声音沉郁顿挫，在安静的大厅中回响，显得格外有力。
　　须佐跪在那神的御座之前，额头紧贴着地面向御座上的神灵施行莫大的礼节，不为求得自己个人的宽恕，而是想要给整个种族求得一线生机。
　　月读并没有亲眼见证过那场荣耀与魔王复出的极夜黎明之战，但那一场战争开始的时候须佐就藏在暗处旁观，即使是在力量尚不完全的情况下，荣耀和魔王战斗所造成的影响依旧无与伦比，他们手中握着的力量是如此恐怖，与那些古老的神祗相比，他们这些妄图改变的凡人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可以随意碾死，完全不用顾忌。
　　须佐的眼睛曾经清晰无比的倒映出湮与莉莉丝作战时那天空中出现的恐怖映像，他们轻轻松松的撕开旧世界脆弱的外皮，在这个世界原本的基础上展开属于自己的恐怖力量之潮，那是凡人究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的境界，所谓的“弑神”根本就是妄谈。
　　在关于如何对待女神的问题之上，须佐和月读也有着分歧。月读想要拼死一搏，因为他从来都骄傲的无所畏惧，尽管在某个人面前那骄傲脆弱易碎，但要他向一个从那些情报里来看根本就没有展现出任何强大力量的神祗臣服，这是不可能的事……月读的脊椎从来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弯曲，哪怕面对曾经的信仰。
　　但须佐和他不一样。
　　作为库伯勒族暗部首领，“不存于世”之人，按照库伯勒族暗部那些自古沿袭至今的规矩，他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不明真相的同族面前是要以死谢罪的。他必须躲着生灵的目光在阴影的角落里存活，也许他曾经也像月读那样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和锋芒，但那些锋芒早已尽数收敛，骄傲早已尽数磨平。身为暗部之主，他了解的是如何生存，而不是如何争夺掠杀。
　　月读孤注一掷刺杀女神的目的是要用自己的死来交换种族的生，初庇护之下的生，但须佐想要做的和他不一样，却又在某个方面隐隐重叠。
　　他和月读今日到此的某一个目的都一样，都是求死，但他还要在死之前为同族求生，求女神庇护之下的生，特别是在月读刺杀已经失败身陨之后，因而他比他的兄长肩负的责任要艰难的多。
　　月读觉得走初的那一条路更适合库伯勒族人，但他忘记了，库伯勒族里并不全是暗部和太军团那样生活着的人，更多的是自小信仰女神、懵懂不知种族黑暗的族人，他们虔诚无比的信仰着库伯勒族大母神，日夜向这位神明祷告，每天都生活的快快乐乐的，尽管可能会有些小摩擦，但却没有他们曾在阴森手术室中体会到的那种绝望压抑，那种信仰崩溃的感觉。
　　你忽然就让他们去和他们持续了那么多年的信仰对抗，这会造成什么无法预计的后果？
　　一切只会变得更糟罢了。
　　为了绝大多数人的生存，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背弃自己曾向月读许下的诺言。
　　那么漫长的岁月里，他一次一次的对他说会无条件的支持他帮助他，但在他死后，他最终还是倒戈。
　　因为对死人说出的话，是做不得数的。
　　“请罪？你有什么罪？”坐在主位上的女孩微微歪头看着他，她的紫色头发已经养的很长了，镶嵌着祖母绿的浅金色发饰微微摇晃，反射着刺目的金色光辉。因为不经意间被那耀眼的光芒笔直的射入瞳孔，一时间须佐的眼睛竟然有点疼，眼部神经在强光的刺激下骤然改变了一瞬，纯白的图画传递到脑神经，双眼疼的仿佛快要流泪。
　　银白色长发的神祗向后退了一步，站在紫发的女神身侧，猩红色的眼眸和旁边摇曳的烛火相映成辉。
　　阿瑞斯的腰背挺的笔直，如同一柄直插入天空的利剑，或者劈开海浪的黑色峭壁，那么孤寂那么凌厉，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却又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魅力，吸引人靠近来一探究竟。她守在东方爱身旁忠诚的警戒，一如多少年前她守在原身旁看着女神渐渐死去，火红色长发身躯如同魔鬼一般狰狞可怖的男人在空中凄厉哭号着逃走，而那浸染了神祗之血的黑色城墙在烈火中坍塌成一片碎石的废墟。
　　真是叫人缅怀啊……那些悲伤又残忍的过去。
　　“吾有三罪：作为月读命的弟弟，在已经知晓他筹谋的情况下未能阻止，这是我作为女神眷族却未能保护女神的失职，此为一罪；作为库伯勒族暗部首领却罔顾古时教条，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非长老院成员及非暗部成员面前，此为二罪。”须佐的头始终紧紧贴着地面不曾抬起，他仿佛要一直维持这个跪拜的动作直到身体和灵魂都腐朽了为止。
　　“你刚才说三罪，这才两项而已。”端坐在大厅一侧矮桌之后的皓忽然出声，弗雷的意志还留在体内用神力温养，而这一次出行，众人本着不张扬不吸引人眼球的原则，所有人统一顶着容器/转生体外貌登场，于是皓此时仍是弗雷的模样，只不过那黑金色的头发长度已然及臀，他的面容显得格外温和宽容。然而在场的荣耀们都知道，本源意志来自“公正”的皓，这次恐怕又是要客串法官的角色了。
　　至于为什么说是“又”？啊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场景在上古时代出现了太多次的缘故？
　　“……参与月读命谋划，意图弑杀女神，此为三罪。”
　　须佐的嘴唇蠕动，吐出最后一句话。
　　全场哑然。
　　大概没有任何人想到，须佐最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是想死吗？
　　“——但是，参与该计划的主要知情者只有我和月读命二人而已。忍者太军团自成一系自行运作，不受大长老和暗部首领的操控，长老私军听从长老指挥，属于无信仰人群，而暗部成员亦是如此。请您宽恕那些在无意之中被作为利刃驱使的人们，因为罪孽的根源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被扩散开的余波波及到的无辜人而已。”
　　这一段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大概就是，这些事情和别人没有关系，你要杀要剐冲我来！
　　在此时的女神供奉殿之外，月读埋伏下了长老私军和暗部的军队，这一手准备并不是为了留下几个荣耀而作为向初邀功的奖赏，因为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做到，派去的人只会被荣耀们屠杀干净。月读原本准备的目的是造成一片混乱，同时彻底宣告库伯勒族的叛变，用他自己和其他一部分人的性命，交换库伯勒族叛变之后足够他们在初的地界站稳脚跟的筹码。
　　但这些布置此刻都已经没有用了。
　　须佐进入女神供奉殿之前取消了月读所下的命令，那个时候他只能庆幸库伯勒族独特的制度，上司的命令下达之后下属只要执行就好，不用询问缘由。这也省去了他很多麻烦。
　　听到须佐那一段话，东方爱慢慢挺直了身体。
　　她直视大殿下方跪着的那个靛白色头发的男人，对方的动作从未如此卑微，伏扣跪拜磕头，如果她不是女神，那么须佐就已经丢掉了一生的尊严。
　　“……那么，你想要怎样呢，速须佐之男命？”
　　听到自己的名字，须佐抬起头看向御座上的女神，咧开嘴无声的笑了，那笑容极其哀凉。
　　他说：
　　“请给予我死亡。”
　　就和月读对阿瑞斯的那一句请求，是一模一样。
　　那一个瞬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神的御座之上，注视那紫发的女神，静候她的判决。
　　乐师中有些聪明的人已经想到了什么，目光里带了些许恐惧与不安。
　　女神眷顾的种族成员犯了错，那么承受判决的是那少数几个，还是全部？
　　他们会失去女神自上古时代就延伸下来的庇佑吗？
　　这对信仰虔诚不知黑暗的库伯勒族成员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更何况，信仰的崩溃，有时会造成比现实的灾难更大的危害。
　　“你今天带伊邪那美过来这里，只是为了向我求死的吗？”任谁也没有想到，东方爱的话头一转，直接转到须佐身后一直站立着的那个蓝绿色头发的黑衣忍者身上，这一下的发展，简直远超所有人的预料。
　　“并不——”须佐一怔，但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另一个冷冽的声音凌空斩断：
　　“库伯勒族忍者太军团现任首领，伊奘冉尊命，在此向女神宣誓效忠。同时，请求由我来执行对速须佐之男命的判决。”
　　伊邪那美在须佐身后跪了下去，目光如剑，整个人给别人的感觉锋锐无比，同时也无比清冷，身上带着一种月夜一样的干净气息。
　　那种清冷的感觉东方爱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当年的伊奘诺尊，给人的感觉也是如此。
　　阿瑞斯看着跪在下面的伊邪那美，忽然有一种时光逆转的错觉。就好像现在还是在上古的时代，她作为湮站在原的神座之侧，冷眼旁观着伊奘诺尊双手奉上整个种族的信仰和忠诚。
　　伊奘冉尊……“冉”是第二个的意思，“伊奘”则是“阴影中的追随者”，伊邪那美改了名字，穿回男装，这是否意味着他将延续先祖的职责与全能，始终追随创始女神原，至死也绝不背弃？
　　伊奘诺尊是第一个，伊奘冉尊是第二个。
　　果然……历史总是重演。

　　伊邪那美，不，伊奘冉尊在大殿之上向女神跪拜，东方爱坐在神座上怔怔的看着他，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面前的那个人一样。
　　现在的伊奘冉尊和过去的伊邪那美已经全然不同，伊邪那美会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变成小猫逗她开心，也会陪着她一起反抗该隐的极端统治，更会拖着她出去逛街，把一整天的时间都消耗在那些漂亮的时装里……但是从下面的伊奘冉尊的眼睛里，她看不到有任何她熟悉的东西存在，只剩下机械一样冰冷的信仰和忠诚。
　　伊邪那美回到库伯勒族的那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些什么……但是那些都不重要。
　　分别作为神灵和信徒，东方爱早就预见到了，她真正觉醒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和朋友的疏远是必然，因而她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到了真正改变一切的时候……心还是很痛啊。
　　在这个世界上，有得就必有失。
　　她取回了身为神的力量和荣光，与此相对的，失去了只是作为“东方爱”时那快乐无忧的日子；她收获了虔诚信徒所奉献的忠诚，失去了一直努力坚守着的友谊；她看着八荣耀重新聚拢在她身侧，就注定要失去曾经的爱人。
　　那么……
　　伊邪那美，从那个热爱化妆打扮坚守“女生生存之道”的忍者太军团第一顺位继承人，为了成为清冷强大寡言的忍者太军团首领，你又经历了什么呢？
　　改换名字，意味着放弃自己曾经的过往啊。

　　世界上大概没人知道，伊邪那美回到库伯勒族之后，经由须佐的帮助弄清了自己兄长伊邪那岐的事情之后，心情到底是怎样一种绝望。
　　什么狗屁的暗部！什么该死的“不存于世”！
　　如果在这之前他知道哥哥其实还活着，说不定会乐疯的。
　　但是哥哥的身体已经被那个自称路西法的魔王夺走了……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好不容易才见面的！
　　为什么没有认出来……
　　弄清一切之后伊邪那美在黑暗的角落里自暴自弃，近乎疯狂。
　　先是疯狂，迷茫，最后是死一样的冷静淡然。
　　在伊邪那美终于对自己兄长的死亡冷静下来之后，须佐领着他，穿过那条长长的银白色走廊，给了他致命一击。
　　那扇银白色的大门后面，是地狱。
　　难以计数的库伯勒族被肢解破碎的躯体堆积在一起，死状惨烈可怖。
　　恶心的腐尸气味钻入鼻孔，他险些把肠子都吐出来。
　　“这就是我们库伯勒族为了生存下去所付出的代价。与其说这是女神的庇护，倒不如说是我们享受了太长久的庇护所付出的代价。不必去爱女神，但也不要去恨她。她给了我们生存下去的机会，而得到任何事物都要付出与之相对应的代价。这一切都是注定……我们是女神的眷族，我们信仰她，保卫她，但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是信仰。”
　　那一天，站在地狱面前，须佐的这一段话牢牢的刻进了伊邪那美的脑海。
　　不必去爱，也不必去恨，只是信仰。
　　然后他秘密的接受前任大长老云中绝间姬的教导，秘密继承了忍者太军团，他改了名字，象征与过去诀别。
　　但在见到御座上的女神之前，他是不太相信须佐所说的话的。
　　他记忆里的小爱那么善良，和库伯勒族传说中的女神并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更不像是会残忍收取报酬的那种人。
　　然而，当他跟随须佐走进供奉女神的大殿时，他知道自己还是天真的犯了错。
　　御座上的神灵面孔那么熟悉，给人的感觉却全然不同。
　　神圣，高贵，洁净……符合任何一个人心中对女神勾勒出的幻想。
　　但独独和那个脸上一直挂着大大笑容的女孩不符。
　　人性和神性的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不必去爱，也不必去恨，只是信仰。
　　那一刻，伊奘冉尊终于明白了须佐那句话的意思，彻底断绝了所有的念头。
　　“库伯勒族忍者太军团现任首领，伊奘冉尊命，在此向女神宣誓效忠。同时，请求由我来执行对速须佐之男命的判决。”
　　宣誓效忠，永远的忠诚，永远的信仰。
　　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是信仰。
　　他知道他的使命还有最后一个，这是他和须佐早就约定好了的——
　　——亲手砍下速须佐之男命的头颅，作为库伯勒族永世忠诚的象征，用染血的双手奉献给御座上的女神。

　　“——准许执行。”阿瑞斯代替东方爱说出了判决，后者现在难过而纠结，只因为那些交错的人性和神性，令她痛苦不堪。
　　“是。”
　　这场面太过血腥，哪怕明知道原不是害怕血腥场景的人，阿瑞斯依旧坚定的伸手捂住了东方爱的眼睛。
　　这样可不行啊……阿瑞斯低头看着从伊奘冉尊现身之后情况一直不太对的东方爱，微微叹了口气。
　　不是早就知道的吗？人性和神性，凡人和神灵，你只能选择一个啊。
　　现在这样的纠结，又是为了什么呢？
　　浓腥的鲜血染红了白色木质的地板，靛白色的长发被血染成殷红，伊奘冉尊手中提着他尊敬的引路者的头颅，跪在神座下方将这头颅双手奉上。
　　他的声音清冽，代替那颗主人已死的头颅宣告今日这场闹剧般宴会的结尾：
　　“犯错的人已经死了，库伯勒族从上古到如今，乃至于未来，都只会是女神的守护宗族。”

　　暗部首领已死，大长老已死，库伯勒族如今仅有年轻的太军团首领挑起重担。
　　但这没有关系，前任大长老云中绝间姬接受了暗部首领生前的委托，将在长老院选拔出新的领袖之前暂代大长老一职。
　　月读和须佐那么多年的筹谋计划，没有说出口的爱恨，最终还是在历史的长河里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