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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笑忘——《惊鸿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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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在竹苑,已隐居十年。
十年,于我却像只是恍然一梦。
当年的女童,眉目已被这竹苑的山水,洗涤得清丽明媚。少女的我越来越少唤他“父亲”。
那一夜,他又喝醉了。
我低头吻了他轻皱的眉心,却听到他嘴里昵喃着玉堂两字。
后来,他令我下山。
原来他一直心如明镜,看穿我所有情愫。我也明白,我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我站在那片清凉的翠绿中,听微风穿过。
竹林沙沙,笛声潇潇。竹林尽头是大片的梨花林。
正值七月炎夏,枝繁叶茂的梨树上已结满青涩的果。阳光班驳,风渐渐大起来。独自吹笛的他,蓝衣的袍角打在白色的墓碑上,曲中涤荡出一场惊心动魄的过往。
未及四十,他的鬓角已微染清霜,挺拔的身形却尽显清瘦。只是那眉宇间的正气温润,却始终是未曾改变过。
“如果可以倒退十年......十年。”
没有人回答他。
我低下头看梨花树旁的碧水寒潭,他的蓝衣倒影。想起曾经他也是那么情感激烈的男子。
只是,那一切在十年前都已被他自己所掩埋。与我与任何人都再无关。
而在那梨花树下长眠的白衣人,永远不会再知道,他是因他而耗尽了这一生的情感。
我亦清楚,就算再过几个十年,我仍然会败给白玉堂三个字。
张了张嘴,终于叫了声:“父亲。”
我将永远记得,那个夏日的午后,竹枝轻绕梨花树,白墓依映蓝衫人。父亲回过头来的微笑,眼里的一片氤氲。
看着他喝下那碗药时,我耳边只剩一片死般地静寂。
鲜血,开始从父亲的嘴角不断溢出。
“父亲!”
扔掉手中的药碗,冲上去我泪如雨下。任他倒在了我的怀里,殷红的血染红了我的衣裙。
我知道父亲不会疑心的。这十年来他都被病痛所折磨。他的药,这十年来也都是我为他而煎。
我想父亲,这才是你们最好的结果。你不忍自己先弃他而去,留他在世间承受。所以,任他喝下那杯毒酒。若他知道这真相,又怎会忍心将你一人留在这世间?
现在,就让我来帮他杀了你。
“猫儿,我一直还来不及......来不及说,说对不起......我......”
父亲,你嘴角含笑,表情如此安然。你是否也想起那个夏天的黄昏,逝在你怀里的白衣人,他最后未曾说完的这句话?
黄泉路上定不会太冷。父亲,他在等你。
我是在父亲逝后的第二年,入宫成为赵侦的妃子的。
本来,我以为我会杀了赵桢的。但我没有。
“为讨好朕,有多少人呈上无数奇珍异宝,可是……”喝醉的赵侦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这天下所有珍宝和权力都在我手里,却比不上那两人对望时,眼里的倾刻微光。”
我默然不语。人因贪心,才会想要的太多。
可有什么是不能笑忘的?岁月总会腐蚀掉一些过往。
原本烙在心上的痛苦印痕,却因为疼到习以为常,而渐渐只剩下后半世的空手余恨。
最后,要走的终于都走了。
只剩下了他
握着自己一手设下的局,悔恨终生。
渐渐的,赵桢也会在寂寞熬煎中,慢慢老去。我以为这便已是他最好的惩罚。
只是骑马经过江南的时候,我仍会偶尔感伤。想起烟雨朦胧的古桥,父亲抱着年幼的我,蓝衣白影于水墨画中过。
那白衣人撑伞笑望着父亲说:“走吧。”
父亲问:“去哪里?”
“谁知道?海角天涯吧。”
走吧,一起走吧。
笑着忘却那些痛苦,海角天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