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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二十二 缘不可止 ...

  •   三界之中,草木最难修炼,必须有大的机缘方可。
      师尊曾经问过绿音,她修炼成人形的机缘是什么,可是她始终都没说。
      不是她不想说,只是开始的时候她并不知道,等她知道了之后,却也不可能告诉师尊,因为那时候师尊早已经……容不下她。
      绿音始终记得自己初入师尊门下那一天,师尊说过的话——
      “花开并蒂,莲色双生,一正一邪,不能共华,亦不可独活。”
      “至于你——”师尊回头看了她一眼:“既然入我门下,往后便要克尽礼仪,安分守己,不可生出事端,不可动心动情。”
      绿音很多年后想起,方才明白——师尊一开始,便认定了,她是祸害。
      所以即使她知道自己的机缘在哪里,却也不敢告诉师尊,她修炼的机缘,其实不过是一个“情”字。
      她很早之前便已经动了心、动了情——在她还没有修出人形之前——在她初开灵识的时刻。
      天界之中,地位最尊崇的人,其实并不是天帝,而是三清。
      圣清、上清、太清,三位老人,据说创世之初便已经存在,在天界之中的修为无人能及,平时并不管天界之琐事,执掌监督天帝之职——若天帝无能,则当另立之。
      圣清老人很多年前便已经闭关不现世,上清老人每日只是侍弄花草——绿音与青惜,便是上清老人千辛万苦寻到古莲种子,九颗莲子种下,三颗发了芽却只有一颗成活,却恰恰是并蒂双生的双色莲花。
      据说并蒂莲难得,双色并蒂更是世所罕见——然而,也只是莲花而已,在她们未开灵识之前,再难得,也只是无知无觉的莲花而已。
      灵识这种东西,说起来十分玄妙,绿音至今不懂为何自己莫名其妙便开了灵识,只记得自己有意识的时刻起,便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声音低沉飘渺,听不真切。
      上清池中雾气缭绕,绿音很努力想要看清楚那是谁,却只看到一方衣角,白衣不染纤尘。
      她的姐姐却道:“好吵。”
      原来她也开了灵识。
      即使开了灵识,她们也不过还是莲花而已,虽然能拥有感知,可是却无法与四周有所感应——无论是池边的人,还是池里的鱼。
      更何况,池中的鱼有没有开灵识还不一定呢,即使开了灵识——毕竟物种不同,怎么交流?
      所以她唯一能与之交流的,不过只她的姐姐而已。
      可是即使是同类,也未必便能沟通的。
      她一心想要等那天听到的声音的主人再度出现,她的姐姐却是嗤笑她痴心妄想,安分守己做她的莲花便好,想那么多做什么。
      可是她没办法不多想。
      她在池中等了很久,每日能看的事情不过是池中鱼儿嬉戏,一看,便是很久,她并不懂计时的方法,只记得池中的鱼儿生死繁衍了多少代连她的花瓣也无法记得完全。
      可是有一只鱼却很奇怪。
      不管那些鱼儿换了多少代,它依旧还是在池中,个头不会长大——它的个头本就比其他鱼来得大一倍,在一群鱼儿之中自是显眼,何况,它似乎是所有鱼儿的首领,每日里绿音看的,便是它带着一群鱼儿在池中嬉戏。
      后来等她变作了人形跟那鱼儿化作的人形——余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余墨一脸的郁卒:“谁跟那群连灵识都没有开的蠢鱼儿嬉戏啊!”
      很久之后,当她无意中得知余墨的真身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它们的确不是在嬉戏,是在追逐,被追逐的,自然是那只叫余墨的小黑鱼,据说是……求□□。
      她是莲花之体,自然不知动物如何繁衍,她只是觉得怪异,为什么那些每日追逐小黑鱼的鱼儿里,有雄亦有雌。但是她不敢问,因为余墨的脸已经很臭了。
      她以莲花之身再度等来那道身影的时候,是上清池中最安静的时刻。
      所有的鱼儿都没有出来“嬉戏”,绿音隔着飘渺的雾气,看到那个白衣的男子坐在池边抚琴,绿音是不懂琴的,但是觉得那琴音仙乐飘飘,倒也十分好听。
      当然,她的姐姐照旧是咕哝了一句——“好吵”。
      当然,那句也只有她能够听得到。
      她觉得不吵啊,很好听啊,听得她整个莲身都开始颤簌起来,仿佛若有所悟——但是也许只是她的错觉而已,她依旧还只是莲花而已。
      那人抚了许久的琴,那上清池也便静了许久,那人似乎是在等什么的,可惜或许是什么都没等到,绿音听到他长长一声叹息,因为那声叹息,她花瓣上的一滴晨露也跟着滴入水中,带起一阵清微的声响。
      绿音看到他朝着她的所在看了一眼,然而池水已经跟着平静下来,无波无痕,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唯一动过的,或许不过是绿音身下的池水,以及,绿音那颗心。
      她突然开始期盼起下一次能再见到那个人,可是这一等,却又是好久,池中的鱼儿,又换过数遭。
      生有所恋,却偏偏度日如年。
      他后来又来过很多次,有时带了琴过来,有时候拿了本书在池边轻轻念着,绿音听得懵懵懂懂,却也好似懂得了些什么。
      她的姐姐依旧还是同样的态度,不过“好吵”之后终于多了一个词——“好烦”。
      可是她从来不觉得吵更不觉得烦,她甚至恨不得他每日都来,可惜,这当然只是期望罢了,他不可能每日都来,甚至后来,他来的间隔越来越长,每次停留的越来越短,然后有一天她用她那贫瘠的算法一算,他似乎很久都没有来了,从来都没有这么久没有到来过——也许他……再也不会来了。
      她终于感到了恐慌。
      这么多年来,偶尔能看到他已经成了她的所有,若是他再也不来,她这日子,还能有什么企盼呢?
      她想起偶尔他身边也会跟着别人,身形比他略低略瘦小一些,头上乌黑如瀑,或是梳成飞天的样式,光彩明艳。
      能够站在他身侧的人……是不是她若是能够修成人形,便也能如同那人一般,站在他身侧呢?
      她想要变成人形……这个念头在她心中膨胀蔓延,吞没了她所有的理智与灵识,等她意识再度回归的时候,她已经脱离了她的莲枝,周身浸在水中。
      可是有什么不一样。
      她此刻应该是变成了人形,和人一眼,有四肢有五官,可是人形不该是白衣翩翩出尘的吗?怎么她却不是?
      “真是个笨蛋莲花呢。”她听到有人的声音响起,声音稚嫩,不辨男女,她回头看见一个小孩模样的人坐在池畔,用脚踢打着水花,那小孩梳着两个双螺,粉雕玉琢一般,倒也好看,应该是个小女孩的模样,绿音听到她开口似有鄙夷:“连衣服都不会幻化,就想变作了人形啊。”
      衣服,原来那白色的裹住身子的东西是衣服,可是要怎么才能有衣服呢?
      虽然有些懵懂,可是这么多年听多了那人给她念的东西,绿音虽然不是大懂,可是也明白衣不蔽体似乎是件不体面的事情,如果她要这样去寻那人的话——似乎是不可能的。
      她看了看那小女孩身上的衣物,她似乎穿不了也不会穿,便有些疑惑:“你身上的衣物是如何幻化的?可否教我?”
      “我为什么要教你?”那小女孩说着话,纵身往池中跃下,瞬间变成那条黑色的鱼游到她身侧:“教你也可以,不过你不许告诉别人你见过我化作人形。”
      绿音赶忙点头,那黑色的鱼又变了人形,这一次是个总角的少年,他耐心地教她用自己本体的莲叶化作了衣衫,又化作了女童,教她怎么穿上,绿音学了很久,终于学会了,第一件事便是要踏上岸上,想要用她的双腿走路。
      虽然有些不适应,可是能够离开花枝到处走动的感觉真的很好,绿音恨不得立刻跑开,可是却被叫住了。
      不是那条鱼幻化的人叫住她,是她的姐姐。
      许是担心绿音一去不复返,她的姐姐终于开始着急了,绿音为了安抚她,答应她除非等她也能变作人形之前,绝不会让人知道绿音已经能化了人形。
      为了不让人发现她暂时离开了这里,那黑鱼顺手使了个障眼法,花枝之上,依旧是两朵盛开的莲。
      她迫不及待想要去寻那人,只可惜她根本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去问别人,怕被人发现自己,还要时时担心她的姐姐一个人在池中会寂寞,不敢跑远了。
      能够开口说话之后她总喜欢与她姐姐说话,可是她姐姐却越来越烦她,绿音猜想姐姐应该是也想快些化作人形,便将自己偷偷跑到屋子里找到的术法书念给她听。
      上清池建在上清苑中,只是不知为何始终没有人居住,这么多年里,除了那人之外,绿音竟然是从未见过别人,连这屋子的主人,她都从未见过。
      她的姐姐一直都没有能够化为人形,绿音虽然心中焦急,却也依然是耐心等着——也许等她们都能化成了人形,便可以安心地离开上清池了吧?
      有一日上清苑中难得的来了许多人,据说是这院子的主人回来了,绿音猜想或许那个人也会出现,因此变作了人形想要看看那其中到底有没有他。
      那条黑鱼化作的小童——她嫌弃每次这般叫他太拗口,便自作主张替他取了名字叫小黑子,为此他好多天都没有理会她,然而到底还是接受了,只是不许她大声声张——他们二人掩饰了自己的样貌混迹在人群之中,可是绿音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然后人群之中突然喧哗起来,所有人都涌向了上清池边,绿音有些担忧,急忙拉着小黑子跑了回去,此刻人们都在那里,他们也不敢贸然变回自己的真身,只好静观其变。
      绿音很快便知道了众人为何那般热烈——
      她的姐姐,终于能够化作了人形,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并不像绿音第一次化为人形的时候那般傻,她第一次化为人形,便懂得了为自己化了一身衣物,绿音躲在人群里,想说她姐姐果然比她厉害多了,她不过走了一会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姐姐便朝着一个白胡子老头磕头,似乎是认其为师父,那白胡子老头还为她姐姐取了名字叫青惜。
      后来绿音才知道,那白胡子老头是太清老人,与这院子的主人交情颇深,其人喜欢多收弟子,一直想要寻一个天资聪颖的苗子做关门弟子,此次见到青惜仅百多年便能修出人形,便觉难得,因而立刻先下手为强了,因为怕这院子的主人怪罪,立刻带着青惜离开了此地。
      绿音茫然地看向她与青惜的花枝,上边还有一朵花,虽然明知道那花是假的,可是还是觉得……有些寂寞呢。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话,她以后便不用担心姐姐一个留在池中会害怕了,她以后应该可以更无所顾忌地去寻她要找的人了吧?
      等到人群都散去,绿音还是习惯性地变回了自己的真身,感觉身后空荡荡的,没有了另外一朵花,莲枝向着她这边微斜,似乎很不安心。
      她变回了人形,坐在湖边想要寻小黑子说话,可是她叫了他许久,他却始终没有回应。
      感觉被所有人抛弃了呢……绿音叹气地坐在湖边。
      “你在做什么?”身后有人的声音响起,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你在和谁说话?”
      “和小——”绿音想起小黑子说不能与任何人说起自己,顿了顿,又道:“在和自己说话。”然后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老人。
      老人身形高大,却又很瘦,和白天见到的白胡子老头似乎有些相像——都是白发白须白眉的形象,不过身后之人却更显得清隽一些。
      老人走过来,站在池边看着脚下氤氲的池水,又看了看光秃秃的莲杆,用十分不在意的语气问道:“你是那朵青莲?”
      绿音点头,老人偏头看了她一眼:“我书房里的书可是你偷翻过了?”
      绿音感觉有些羞赧,做贼被抓住了的感觉让她十分不安:“可是我看过之后……都放回去了。”
      那人并不生气:“那些桌椅可是你擦的?地可是你扫的?”
      绿音的声音很低:“是。”因为没有问过主人——也没有机会问,毕竟这院子的主人几百年都没有回来过——便动了别人的东西,绿音自觉愧疚,因此便时常帮着打扫庭院,以为这样便能让自己的行为不那么坏。
      老人沉默了许久,当绿音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你姐姐拜师太清,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嗯?”绿音茫茫然:“没有打算。”她想要去寻一个人,可是她的打算,不能说出来。
      “这样吧,我从来没有收过弟子,既然遇见你了,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虽然是主动开口收徒,可是他兴致似乎不怎么高:“你是我第一个弟子,应该也会是最后一个——可能我只会有你这一个弟子——我这院子里向来无人,以后你就继续打扫吧,切不可使得院子沾满尘埃……你可记着了?”
      绿音愣了愣,醒悟过来对方没有给自己拒绝的余地,只好低头:“记住了。”
      “花开并蒂,莲色双生,一正一邪,不能共华,亦不可独活。”他转身便走:“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绿音自然是摇头的。
      “至于你——”那老人——哦不,她师尊回头看了她一眼:“既然入我门下,往后便要克尽礼仪,安分守己,不可生出事端,不可动心动情。”
      “既然你姐姐取名青惜,那么我也给你取一个名字罢,”她刚拜的师尊似乎并不怎么上心,随口道:“以后你便叫绿音好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二十二 缘不可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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