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往事》周新月

57、龙井问茶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我给杨墨发了一条短信，我说：“杨墨，或许你该考虑重新回到张宁身边，她比我更适合。”然后关掉手机，徒步向西湖边的龙井村出发。

　　走一段崎岖小道，很快就抵达传说中的龙井村。村中有热情的老奶奶邀请我去她家饮茶，这在龙井村既是传统，也是茶叶促销展示的方式。我坐在古旧的条凳上，看着茶叶在透明的玻璃杯内悠扬转身，觉得自由极了。端起茶杯，小酌一口，满身都散发着说不出来的别样清香。老奶奶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站在桌子边，拿起开水壶帮我添水，还从厨房拿出自制的芝麻薄饼请我吃，她说：“姑娘，你太瘦了，要多吃点儿。”

　　我笑了笑，说：“谢谢。”

　　老奶奶执意请我吃饼，她说：“芝麻的香味和茶叶的香味浑然天成，你要试试看啊，人生就是要不断尝试崭新的味道才会更有意义。”

　　我拿起芝麻薄饼咬了一口，果然，唇齿留香。芝麻的香跟茶叶的香在口腔内混合碰撞，是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过的美妙的滋味。我坐在方桌边的条凳上，喝茶吃饼，神情慢慢放松开来。
　　老奶奶找我拉家常：“姑娘，从哪里过来啊？”

　　“鹿城。一个小地方。”

　　老奶奶笑：“鹿城，我知道啊。我家那口子年轻时去鹿城卖过茶叶。他常常跟我讲起他去各个地方卖茶的故事，可惜老头走的早。没赶上现在的好时候，足不出户就能卖茶啦。”

　　我问：“奶奶，你的孩子们呢？”

　　“孩子们都出门去了。大儿子家在杭州，二儿子家在北京，小儿子定居上海。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不愿意走，我一个人呆着，愿意做什么酒做什么，自由。人啊，最重要的还不是这点儿自由。”

　　我看着老奶奶，说：“奶奶，我都不想走了。”

　　老奶奶笑起来，缺少门牙的笑容显得那样的天真无邪，她说：“姑娘，这里不适合你。太安静，有时候下雨，几天都不会遇到一个年轻人上山来。村里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保管几天你就郁闷坏了的。我看你是有心事，年轻人的烦恼就像毛毛雨，过一阵就没了。来去都快。”

　　老奶奶在我面前似乎幻化成一个通灵的神仙，我忍不住问她：“奶奶，你觉得我会幸福吗？”

　　老奶奶又笑了，她说：“听从内心召唤的人都会找到幸福的。”

　　这句话像是答案又像是祝福。我站起来，认真地说：“奶奶，谢谢你。我会记得你。”

　　“多漂亮的小姑娘啊，我也会记得你。”

　　临行前，老奶奶用牛皮纸包了一小包茶叶给我，她说：“姑娘，喝茶让人通透。心情不好的时候，记得给自己泡杯茶。”

　　我忍不住走过去拥抱老奶奶，我说：“奶奶，你的普通话怎么会这么好呢，难得我全部听得懂。”

　　奶奶说：“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到处跑，混了一口普通话回来，常常跟我说，说的久了，我也就会了。再说这些年来龙井问茶的观光客有很多，总是需要会说一些的。我老了，发音都无法再纠正。如果再年轻一些，会比现在更标准吧。”

　　我说：“奶奶，你的普通话已经很标准了。谢谢你。”

　　“也谢谢你陪我说这么多话。”

　　我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块钱递给老奶奶，算做茶叶钱，老奶奶怎么也不肯要，只说茶叶送我的礼品，不是卖我的商品。我只好再次拥抱老奶奶，悄悄把钱塞到她的上衣口袋里。转身离去。

　　回到酒店，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牛皮纸，泡了一杯龙井给自己。打开手机二十四个来自杨墨的未接电话，杨墨在短信里绝望地说：“小北，我再说一次，张宁已经是过去式。如果是她的出现造成了我们现在分崩离析的状态，我可以不要张宁这个朋友。”

　　如果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意思的词。我和杨墨之间的问题，张宁的确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可是杨墨不会承认，我也无意再翻旧账。我只说：“我今天去龙井问茶了，突然想通了很多问题。希望我们能给彼此一个自由的转身。”

　　杨墨电话很快打来：“你在杭州吗？什么时候去的？为什么不能跟我说一声呢？”

　　我轻轻地说：“我以为我有外出的自由。”

　　杨墨沮丧地说：“是的，你要自由。你要自由。如果你真的就这样一意孤行，那么我同意给你一个自由的转身。南山一品的房子归你，回来我们就签字吧。”

　　果然是商人杨墨，其实他已经想好了退路，只是他不敢退而已。

　　我冷静地说：“谢谢你，杨墨。”

　　杨墨无端就挂断了电话。

　　临睡前再次看到张宁在朋友圈的更新，她写：亲爱的，我们一定能回到过去的。我有这个信心。
　　可是我能回到过去吗？

　　永远不能了。

　　不过是短短一年的时间，我即将从少女变身单身离异女士，想起来真是有些可笑，可是这些都是真的。我突然开始羡慕杨宾妮，她的身份在她纵身一跳的那一刻永远定格，所以她这辈子都是一个美少女，真好。

　　齐芳突然在深夜打电话过来，兴冲冲地邀请我参加她儿子赵小宝的百日宴，她说：“抱歉啊，我按着通讯录上的名字打电话，只是很不幸你被排在了最后几个，所以这么晚了还要打扰你。”

　　齐芳如愿为老赵生了一个白胖健康的儿子，儿子满月之日也如愿搬进老赵为她购买的三居室。齐芳很圆满就实现了她现阶段的人生理想，所以言语里都透露着喜气。我想她也不是真的想要邀请同学从全国各地去参加赵小宝的百日宴，只不过通过这个方式发泄她的扬眉吐气罢了。

　　我说：“抱歉啊，最近琐事缠身。给我地址，我快递一份大礼给赵小宝。”

　　齐芳也爽快地说：“就咱这姐妹交情，大礼就暂时免了吧。等有机会我带着赵小宝去鹿城，再给你表现的机会好了。”

　　“那好吧。”

　　“晚安。”

　　一个圆满的人跟一个破碎的人说晚安，于是这个世界就晚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