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礼》ogonek

1、第 1 章

　　今天，我又来了。在那些半隐于深蓝的沉郁的夜色中的墓碑群里，我轻易地辨认出站在它们中间的米罗。
　　他也看到了我，挥舞着手中的橄榄酒瓶，朝我打招呼。
　　他轻快的语气在慰灵地里显得那么突兀，我知道，他这样的人几乎不来这里。
　　米罗仿佛猜到了我脑中想的东西，轻轻地笑：“穆，我知道你会经常到这边来，因为——”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蓦地噤声了，侧身为我让出被他遮挡着的墓碑。我对它十分熟悉，因为下面埋葬着恩师史昂。
　　我经常到这里来看史昂的墓碑。起初只有他一个人的，很长一段时间，只有他一个人的。在他破碎而苍老的躯体之上，隔着一层泥土，只有草茎和偶尔几声虫鸣。某一天，这里又多了几个人的。
　　有一段时间我的内心曾经充斥着复仇得逞般的快感，然而现在，这种心情再也燃烧不起来了。我看到米罗沉默地站在卡妙的墓碑旁，这两个战士曾拥有情深意切的友谊。
　　某种负罪感在我心里隐秘地升起，我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这时米罗突然冒出一句：“现在是十月初。”
　　我愣了一下，附和道：“是的。”
　　“所以，我来这里给自己举行成年礼。”他晃了晃手里的酒瓶，背靠着卡妙的墓碑，就地坐下。
　　然后，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一定很奇怪，因为现在还没到我的生日呢。只不过，现在不做，过一段时间恐怕就没有时间做了。”
　　我们中间这个最年轻的战士，抬起头望着渐沉的天光，若无其事般地将手中的酒瓶轻轻摇晃着。我看着头顶上的星星慢慢、慢慢地亮起来，像是一座用钻石镶成的巨大的牢笼，在每个夜晚时分将我们囚禁起来。这时我才想到，除了米罗之外，其他黄金战士都过了二十岁生日。
　　他悠闲地躺下来，嘴角还带着笑，把脑袋枕在他那十九岁的双臂上。我的心突然毫无预兆地疼痛起来。
　　我决定不再说话。
　　“夜晚的慰灵地其实有点吓人，”米罗随意地跷起右脚，像是对我说话，又好像是自言自语，“不过我仍选择晚上来。在我的想法中，我认为圣斗士属于夜晚，我们代表着天上的星座，而星星们只有夜晚才会出现。”
　　他停了一下，转过头去，伸出胳膊，把张开的手掌按在某块天空上。顺着他手的方向，我看到水瓶座在闪着黯淡的光芒。
　　他的举动像个孩子，说的话也像个孩子，他有着如同从童话城堡走出来的、一厢情愿的稚气。然而在今晚，他匆忙地搭了一座通往真正的成年人的桥。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穆？”他举起酒瓶喝了一口，问。
　　我不语，抬头看着小小的白羊星座。有小宇宙在隐隐的躁动，不是我的，也不是米罗的，我明白，或者一星期之后，或者两星期之后，这里就会有一场惨烈的战争。
　　这时米罗站起身来，拍拍土，掏出一段橄榄枝递给我。
　　“穆，请你帮我将这个戴在头发上。”
　　我把枝和叶插在米罗的发间，他茸毛般的卷发很容易地将它固定了。
　　“谢谢你。”米罗摸摸头上的橄榄枝，如释重负地笑了，“这样我就是成年人了。”
　　他头上的橄榄叶泛着像血一样浓稠和凝重的光泽。我想以笑回之，却笑不出来。他一定等不到他的生日。
　　米罗环视着最近一场战役中死去的战友的墓碑：“他们在这里也快有一年啦。”
　　“是啊。”我终于出声了，可是嗓音嘶哑。
　　他轻轻地拍打着卡妙的墓碑，对它说：“朋友，你也没来得及过二十岁生日。我今天特地带了两根橄榄枝，一枝给我，一枝给你。我来给你补办成年礼。”
　　米罗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取出另一根，将它插进墓碑的裂缝中，然后将手中的半瓶酒全部倒进了碑前的泥土里。
　　“我们都成为了成年人，”他蹲下身，对着墓碑轻轻地笑，“真正成熟的、顶天立地的战士。”
　　这简陋的成年礼宣告结束。
　　米罗定定地望着面前的石碑，沉默了一阵子。他的眼里闪着光。
　　“好了，”米罗站起来，仿佛叹息一样深沉地呼了一口气，“我也要离开了。朋友，我们有缘再见。”
　　这话是对墓碑说的，也是对我说的。他朝我挥挥手，离开了这里，在这星空和大地组成的金碧辉煌的囚牢中，他从一个牢房走出，又走进另一个牢房。我不知道，在几天之后，我们会走进泥土之下的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