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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海潮(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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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他到森林里去的时候特意拿了比前一天小得多的篮子。因为那些草药除了祭典以外,平常基本没有用处。而祭典所需要的量也并不大,如果采集够了的话以后的日子里他也没有借口再到森林里去。篮子装满了一半后他便扫了扫衣服上沾染的灰尘,装出一副只是路过的样子朝森林中央走去。但的确是带着一丝心虚的意味。
他想云雀也许正坐在樱树上靠着一旁的树干沉眠,或者望着远方。但当他走近时却发现云雀竟是坐在樱树的树荫下,连云豆也停在一旁的草地上。一人一鸟的模样,像是正在等待着什么。看见他来后,云豆便径直朝他飞了过来,停在了他的头发里。他不用看也知道那只小圆鸟一定又是把他的头发当做巢沉沉的睡了过去。他晃了晃脑袋,果然除了摇晃时产生的晕眩感其他什么也没有。他笑了起来,走到云雀身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便直接挨着云雀坐了下来。云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低低的说了声,你来了。他点了点头,然后两人之间便安静了下来。
云雀却忽然间靠了过来,将头枕在了他的肩上。对他说了声借我靠会儿便闭上了眼睛。他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但身体已经下意识的开始注意不要有太大的动作。云雀黑色的发丝掉进了他的领口里,蹭得他有些发痒。他微微的把肩膀往后挪了一些,换了个位置。并不是让自己有支撑的借力点能够比较舒适,而是避免肩上的骨骼会磕到云雀。他能听见云雀平稳的呼吸声,而彼此的心跳在相互的依靠间竟逐渐的同步了起来。他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一边抬起头看上方的树叶中掉落的蓝天,午后的阳光晒得有些晃眼,意识似乎将要脱离,微妙的晕眩感充斥全身。他感觉到了一丝疲乏,眼皮越来越沉。闭上眼睛后,身体也失去了平衡,不自觉的朝着一旁的云雀身上靠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渐转暗,距离他入睡时似乎已经过了许久。他抬起头,揉了揉脖子,意外的没有丝毫酸涩的感觉。他想着至少肩上应该会有被压迫的感觉,但全身上下竟都是放松的。他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意识依旧处于尚未睡醒时的朦胧状态,他一抬眼便直直的对上了云雀似乎绕有兴趣的眼眸。顿时清醒了过来,立刻转移了视线。他想起了先前自己是被睡着的云雀靠着。但看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是自己枕到了云雀的身上去,难怪不曾有些许的不适感。心里有些羞愧,小心翼翼的朝着云雀的方向望去,却发现对方依旧在看着自己。这回不仅只是带着兴趣的眼神,连嘴角似乎都已上扬。
很晚了,醒了就回去。云雀对他说道。他连忙回答是的,然后站起身来,朝云雀鞠了一躬,提起丢在一旁的篮子朝森林外跑去。已经有一只萤火虫在他前方飞舞,替他带路。身后突然传来了云雀低低的声音。明天来吗。他转过头去,但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响亮的回答了一声,云雀前辈,明天再见。在他再次转过头去的那瞬间,余光里看见树下站着的森林守护神依旧神情愉悦看着他的方向。他笑了起来,继续跟着萤火虫的光芒向前跑去。
从那天后他几乎用了所有空闲的下午或者傍晚到森林里去。一开始时他还会带着篮子装作只是路过的模样。后来某天因为偷懒就将篮子放在了家里,直接去了樱树下。一路上忐忑不安,担心云雀会问他怎么没有拿篮子,或者来做什么。但云雀见到他空手而来时却什么也没有问,自然得仿佛他以往便是如此。
他们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他在说着些日常琐碎的事情,云雀在旁边听着。偶尔也会评论几句,或者给他个命题,像是你喜欢什么,平常在学校都怎么过这样平凡得没有人会认为是森林的守护神所感兴趣的问题。他有时候说着说着就会想云雀是否真的对他说的这些事情感兴趣,他是否真的是被聆听着的。但当他无意间直视着云雀的眼眸时,(尽管他很快就会移开视线)心里的疑虑便会被全部打消。
偶尔云雀也会给他看些十分神奇而美丽的东西,像是先前见过的大雪和萤火虫。在他多次提起了烟火后,云雀便在某天傍晚繁星升起后,用天空里的星辰排列出了烟火的模样。璀璨的金黄在夜空中绽开,然后飞向四方,划过天际变成一颗颗流星。那场景是他甚至在梦中,也从未见过,或者想象过的。
由于控制物体要消耗大量的体力,操纵完星辰后云雀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比先前降下大雪后更加虚弱。他自是不敢,也不愿让再云雀如此受累。但他也明白云雀的脾气,必然不愿在他面前露出些许狼狈的模样。便从那天起尽量小心着不再提起烟火或是其他十分感兴趣的事情。但有件事云雀是从不含糊的,在消耗力量后的那天,定要枕着他的肩膀睡上许久。虽然最后会演变成两人一起埋头沉睡,而很多的时候他都会不知不觉的把云雀当成靠枕。但云雀从不介意,甚至还增加了这般一同休息的时间。两人便常常在晴天阳光大好的时候,坐在樱树浓密的树荫下,互相依靠着逐渐沉睡过去。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转眼已入了七月。学校里组织了到有许多温泉的邻县集体旅行,要去一整个星期。出发的前一天下午,他又如往常那样去了森林里找云雀,也顺便说了这件事。能和朋友一起去旅行自然是好的,但大概会有一个星期左右不能到森林里来了多少有些遗憾啊。他一边无意识的揪着手边的草叶一边这么对云雀说。云雀听了他的话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询问了他离开的时间。因为大家还要赶着回来准备祭典所以只去一个星期,而且也只是邻县,往返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回答道。
你回来的时候可能就看不见我了。云雀突然间说出了这样的话来令他吃惊不小。怎么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森林的守护神吗?怎么会不见呢?只有一个星期不是吗?无数的问题翻涌而出,他有些语无伦次。云雀转了过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他发现那一贯平直的嘴角此刻竟带着笑容。但他无法感受到任何一丝愉悦的意味,反而是极度的苦涩。
森林的守护神最后有两条路,在他的力量流失尽后,要么变成普通人,要么和他寄居的那棵树融为一体。但是我不能离开森林。云雀慢慢的说道,那语气并不像是在讲着他自己的事情,仿佛只是在转述着某个古老的传说。他想对云雀说他不去温泉旅行了能不能让他留下来待在森林里陪在他身边。但他又没有那样的勇气,只能说着一定会有办法可以让你离开这样连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的话。云雀点了点头算是回答,明显的敷衍的意味。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样离开的,只记得一路上跌跌撞撞。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后发现手臂已上被丛生的树木割裂出许多伤口。先前被云雀愈合的伤痕也被划开,甚至沾染上了灰尘的痕迹,连轻微的碰触都能引发钻心的疼痛。
第二天他依旧同原先的计划那样和同学去了邻县的温泉旅行。一个星期的时间漫长得有些煎熬,他时常会想起云雀,然后思绪便开始无法控制的在并盛的森林里穿行。他不停的想着那些和云雀一起度过的午后,他说过的那些无聊话题,彼此依靠着的安眠。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始终不可抑制的担心。
好不容易到了第六天的夜里,明天就能回到并盛他原以为自己会感到雀跃欢欣。但自心底里泛起的不安让他开始害怕,他害怕当他冲进森林,站在那棵樱树下时,什么都无法看见。这么想着,不禁对即将要到来的明日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同宿的同学早已经睡着,呼吸平稳,但他却毫无困意。只能躺在被褥里睁着眼睛看着旅馆房间漆黑的窗子,等着它一点一点的亮起来。
第二天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乘着巴士回了并盛。因为没有休息,而且路况又不好的缘故晕车得厉害。到站时他已经有些站不稳脚步,但他一把行李丢回家里后便往森林里跑去。他径直的向着那棵樱树奔跑着,快要到达的时候他甚至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将会看见什么。心脏在胸腔里止不住的颤抖着。除了那心脏跳动的声音外他什么也没有听见,连那树丛间喧嚣的夏蝉也在那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睁开眼睛时已经坐在了树上,云雀靠在一旁的树干上看着他。几天不见云雀竟比以往消瘦许多,肤色变得极度的苍白。发觉他已经睁开眼睛并正在看着自己后,云雀微微的露出了笑容。我还在。你还在就好,他不由自主的回答道。但时间不多了,云雀说完这句话后便转开了视线不再看他。蝉鸣又重新响了起来,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任凭那充斥整座森林的蝉鸣声填补两人间的沉默。祭典的日子一天一天的临近,准备工作也逐渐繁忙起来。他每天都需要在那上面花上大量的时间,但只要一有空闲他就会往森林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