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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八月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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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郁。
这一日,哲吉早早辞行,逸王爷出城送别。
疏影早起便觉得懒懒的,饮食便见清减,略略进了几口便有起身之意,琉璃侍立在旁愁道:“若是王爷回来问起,我定要受一顿数落,姑娘也可怜我一些,多进些饮食才好!”
疏影闻言,勉强再进了两口,便放下了。琉璃无奈收拾了去又端来一盘糕点,再接再厉变着法儿哄她:“姑娘为了王爷也该多保重些,您可不知,若哪日你多吃了口饭,王爷便高兴得厉害,如若再用了这点心,厨房的师傅定会有赏,可见王爷对您的用心!”
疏影有些动容,想起他说于你面前我只是逸郎,心中回味沉思,他在自己面前确实从未摆过王爷架子,一味百般依从用心良苦,于看不见处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如此一想难得听劝,随意拾了一块,回她:“也难为你如此费心。”
琉璃心中高兴,姑娘平日少言少语,不喜不怒,连王爷都揣摩不出她的心思,更别说自己了,今日倒肯听劝,便大着胆子说笑起来。
“琉璃伺候王爷几年还未见王爷对谁如此看重,姑娘天仙一样的人物也正合该跟我们王爷相配!”
疏影心中一动,问她:“你在府里几年?”
琉璃笑着答道:“琉璃自幼在府中长大,伺候王爷只有三年!王爷素喜交游,一年之中倒有大半不在家中,自有了姑娘后才多在此城,说起来我在府里三年见王爷的次数也没有这一年多呢!”
疏影面上一红,转问道:“我向来疏懒,也不曾知晓他此处有何亲眷?”
“姑娘是问府中女眷还是王府宗族?”
“这……”
琉璃察颜观色,试探地问道:“我看姑娘喜事定后,时有忧愁之意,可是烦忧府中事杂?”
疏影看她一眼,半晌说道:“我这个病身子不能帮他理家,也不能为他解忧,心中每每想起有些惶惑,既然与他重续婚约,总不能不理世事,让他一人为我操劳。”
琉璃这下笑出来,轻快地说道:“王爷若知晓姑娘的心意,定会欢喜得紧!只是哪里舍得让姑娘劳心,我听说为姑娘新建的居处景色优美,比此处更幽静,想来王爷已有安排!”
疏影松了口气,心中还是有点怅然:“我自来此处,便承他恩惠甚多,却不能报之万一,真是有些难过!”
“这自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姑娘性情温婉,平素只爱诗文琴画,身边一概奢华之物全不介意,这样高洁的性子,琉璃之辈也很喜欢呢。王爷怜惜,更是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对姑娘说过,生恐姑娘气闷。依我想来,姑娘只要每日欢喜,王爷便欢喜得紧呢!”
琉璃言谈之间百般劝慰,疏影所思虽不是几句话能了结,总是好受些。琉璃便禀报了些已经收拾好的物件,明日就会清理收箱。疏影无心它事,便亲自动手整理起以往旧作,诗词字画竟也有许多,更有逸王爷收集而来的诸多琴谱珍本,林林总总真是不可小觑。直忙了近午,才收拾了小半,小憩之后仍感疲累,只摆了琴出来,抚一清曲,聊遣相思。
如此半日,竟比平时一天还要难捱。
渐渐曲不成声,连不甚通乐理的琉璃也睇目于她,微含笑意。
疏影恍然惊觉,更显慌乱,只听一声异响,琴弦断了!疏影脸色大变,浑不觉手尖流出血来。琉璃慌了神,急忙跑上来替她清理手伤。她却直直盯着断弦,心中突突直跳,不安的感觉涌上来,莫名心焦。琉璃眼看不对,急忙要叫大夫。疏影拦了,只说快找人修我的琴,我不碍事。琉璃素知她平日看琴如命根儿般重要,不敢怠慢,扶她侧在胡榻上休息,便出门按排人来修琴。
疏影心中委实难安,却也无可奈何,强迫自己看了会儿书,也是完全不知所云。
渐渐神思昏迷,书册滑落而下,恍惚中听到人声,却是琉璃在叫她,高兴地说,姑娘这回该高兴了吧,你娘亲来看你了!
疏影心中惊异,娘亲去世多年,从何而来?然而刚要发问,迷糊中又看到自己身在梅园,便糊涂起来,难道娘亲是出远门归来么?
琉璃大笑道:“姑娘日日抱着娘亲的琴,如今娘亲来了,却喜得说不出话来!还不快去相迎吗?”疏影回头一看,娘亲果然从梅林中走出来,还是往日模样,疏影心里一喜,迎上前来。
娘亲的笑容仍然温柔如昨,只是眉间隐有哀伤:“我的儿,你还是来了此处,何必如我一般自伤若此!”
疏影听不明白,含泪笑道:“不是娘亲来看我么?这么些年娘亲哪里去了,此时才来看我?可是知我此番将要出嫁,才舍得来么?”
娘亲闻言笑而不语,叹道:“痴儿,你若欢喜,何必来见我?”
疏影默默,轻轻叹道:“我原以为逸郎只是一个出身贵门的风流才子!”
娘亲叹了口气,轻抚她头,如幼时一般,疏影心里温暖,低头靠在娘亲怀中。
忽然听得一阵琴音飘近,疏影疑惑地抬头,却再见不得娘亲身影,她大为着急,四处寻找,只听得耳边隐约有声叹息:“我儿且记,万事皆缘,不可强求,你只要安守本心,或有转机。”语音含泪,字如泣血。
疏影一急,惊醒过来。天色竟早已深沉,身上有件薄被,料是琉璃看她睡着,帮忙盖上的。疏影静坐半晌,怅然若失,梦中事已忘记大半,却仍记得娘亲哀伤的笑容,似有未竟之语。她心绪烦乱,唤了声琉璃,竟无人应。心中纳罕,琉璃勤勉,有事也会安排人在附近,今日反常似有蹊跷。疏影出门寻她,直行至楼下门厅,看见桌角摆着修好的琴,猜度着大概是疏影去送修琴的师傅。她抱了琴正待回转,忽听到门前人声渐近,有人在门前正跟琉璃说什么,语音陌生十分急切。疏影见有生人,本要回避,却听到逸王爷的字眼,不由站住。
“你到底听清楚没有,是报亡还是受伤?”
“哎呀,跟去的人只搜到两位王爷衣物和断肢,都说多半是没救儿了,让赶紧回来给你报信,如事有意外,请你见信照办,速速安排。”
“我记住了,可是死也要全尸,再有消息,从速报来!”
“是,可还有吩咐?”
“王府里报了没有?”
“也着人报了吴总管,还未敢惊动老夫人。”
“此处也是一样,切记,万莫让姑娘知晓!”
话还未毕,只听一声闷响伴着缭乱弦音,疏影已经晕倒在地不省人事,刚修好的琴也坠地断裂,琴身损毁,再不能修复了。
琉璃魂飞天外,扑上前去连声呼唤。疏影双目迷离,只叫了一声他便吐出一口血来,深陷昏迷了。琉璃骇极,泪水奔涌而出,急唤人来请大夫,又赶紧安置疏影。大夫片刻即到,望了面色心里暗叫不好,急忙号脉开药却不想疏影牙关紧锁汤水不进。唯有以金针过穴,百般施为,好歹进了点些汤药,病人又起了热症,一直烧着,昏迷不醒。琉璃心惊胆颤,姑娘平日便说,王爷不在她便不在,难道这回竟救不回来了么?。
眼见大夫束手无策,琉璃急得眼睛发红,深知姑娘是为王爷死讯而失了生志,便扑在床边对着姑娘耳边反复念着:“姑娘听错了,王爷只是受伤了!王爷回来了!姑娘快醒来!”
王爷真的死了么,她却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