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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艳楼 ...

  •   有一小城,名曰青城。
      城中繁华之处不多,若论最热闹处,莫过于美艳楼。
      名字就俗得很,定是个俗气的地方。
      不少女人咬着牙不屑地说:就是那些臭男人偏爱去的脏地界儿!男人们听了,也只是嘿嘿地笑几声罢了,有赖皮的忘形叹几声,可惜近不得绝色啊!绝色......不等叹完,脸上少不得添几条猫儿痕,笑骂再起。
      原来青城虽然地近边陲,这美艳楼里倒还真有一绝色,可称美人艳绝。
      姑娘名唤疏影,貌似天仙,柔若春水,琴歌双绝,书画皆美,乃是一个妙人儿。
      有的说是官中幼女,中道沦落,有说诗书人家,劫掠而来,众口纷纭,没有定论。
      皆因此女只初来时亮相一日,弹琴一曲,清歌一首,便被逸王爷包了,专门为她兴建月影楼,金屋深藏之,再不见登台。这逸王爷姓李名珏,赐号逸,生性懒散,喜欢游戏玩乐,最愿意被人叫做公子。他虽然是个边得不能再边的皇亲,那也是皇亲,虽然极不得宠,一直贬在此处,身守寂落,这身份在此,倒也无人敢得罪,众人只念着也许哪日他烦了,就可以一亲芳泽,结果一晃年余,仍无指望,不禁搓手憾叹。

      这日八月初六,夜正长,月渐明,风清云舒,正是采花好时节。
      美艳楼里,灯火明亮,娇笑连连。
      逸公子飘然而来,与相熟者微微一笑,稍加致意,便直入月影楼而去。
      疏影姑娘倚窗而坐,一双眼睛瞧着窗外,明明只是安静坐着,却总觉得是刚从云头儿下来的仙子。听闻楼梯轻响,足音渐近,嘴角现出一抹轻笑,这才沾了点人间烟火气,叫侍儿琉璃取来瑶琴,略一拨音,逸公子就到了近前。
      两人相视一笑,也未搭话,只听得琴音袅袅,一人自在抚琴,洒香微溢,一人自行落座,十分淡然又分明蕴含着丝丝缕缕难言的亲昵之意。
      琴声飘渺,如清风朗月,歌声美妙,如珍珠清露,听琴赏歌观美人,不可谓不享受。偶有两目相对,自有一番情意在其中。
      琴声近尾,逸公子手在长萧上摩梭一会儿,终又离开,待声消歌收,他作了个惆怅的样子喟叹道:“影儿的琴艺又有进益,我却是俗事消磨,渐不成声,以后不敢与你共鸣了。”
      疏影轻蹙峨眉,眼眸带笑,难得流露出一丝娇意,温柔地回道:“何苦说此言来取笑我,我竟日无事可做,唯有此琴伴我,是个真正的知己,若有一日,琴没了,我也就跟去了!”
      逸公子大笑,上来拥住她劝慰道:“今日精神倒好,说了这一大通话,我可是再也不敢了!”说着又握住她手,半玩笑半正经地说道:“你不要总说这些消啊去啊这些的,听着吓得我这心肝儿跳啊跳,更不敢跟你这琴争宠了!”疏影只是微笑,并不再说什么,轻轻推开他手站了起来,吩咐侍儿琉璃另摆了热饭佳肴,陪他一起用起来。
      逸公子倒是海口大塞,她却只微微上了点口,便停了下来。
      饭中无话,待收拾了,疏影才问:“你这些时日去了何处,也没有传个消息?”
      逸公子反常地没有喝酒,只一味笑嘻嘻地往她身边蹭:“哎,左不过是被家里人抓住去念了几天经,不必担心!”
      疏影眉间隐有一缕忧容,见他不想说,也没再问,只顾闪避他的手,叫他安分一些。一番嘻闹之后,她的眼目之间终究有了些放松。两人才安静地坐着说了一会儿别后时光的闲话,疏影便感到有些困乏之意,合衣躺在床上,只觉四肢无力。两人有些日子没见了,难免彼此忧心。如今这一心安,心气儿一没,就现困顿。逸公子身健倒还不显,疏影却不比他,单是连着几日忧思,便吃不太消,况此时放松了精神,这一躺下便觉得累极。只是久别重逢,心里还是有些牵挂缠绵之意,不愿就此分离,便半眯了眼睛似醒非醒,似睡非睡。逸公子见状,抬手微一示意,琉璃理会即上前撤了烛火,退了出去,他便倚在她身边,陪她左一句西一句的闲聊。
      “你又清减,再减下去,就变作风筝儿在天上飞了!”
      “谬论……”
      “你穿白衫真好看,飞在天上也是最美的美人筝儿!”
      “唔,莫要取笑……”
      “你今天可吃了我给的药丸?”
      “嗯……”
      “有没有收到我送的簪子?”
      “嗯”
      “喜欢我不?”
      “嗯……”
      “那我今天留下来吧?”
      “嗯……,嗯?”疏影强睁了眼,软绵绵推了他一下,轻声说道:“又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今日乏得很,你明日再来吧!”
      逸公子为她重新揽了被角,笑说:“哎哟,还是这样么?好了好了,能摸到你的玉手已是大慰,我还得更加勉力呀,你先睡吧,我看你睡了再走。”

      月影西移,夜渐深沉,疏影慢慢睡着了,睡意却很清浅。逸公子此时亦感疲惫,染了睡意,真想就此安歇,有心留下吧,却深知真要留下了也不得安稳,只能扰她睡眠,稍一踌躇,心中暗叹一声,便照例放轻声息,缓步出门。
      逸公子出来叮嘱了琉璃,便掩门下楼,靠在园中一僻静处,静静站立,也不知是不是月色太明的缘故,脸色微微有些发白,额头却有些许冷汗,立了不知几许,直看到楼上红灯亮起,一红衣丫头,招手叫他,珏爷儿,花魅儿姑娘等你呢!
      微一调息,逸公子抬步上了楼。
      屋内粉幔迷香,一妙人儿斜倚床前,十分娇媚。见他进来,吃吃笑着:”还是没成功呢!哪有你这样春客,竟年余不曾上身,只摸了个小手儿!传出去既为奇谈,又可称笑料!“
      李珏苦笑一声,也不分辨,除了外衣,往床上一倒,便松口气,竟想这样睡去。
      花魅儿却不容他这样轻便,一脚踹过去:“哎,跟人家就有这许多话说,跟我却玩哑子么?” 李珏哎哟一声,脸色一沉,闷了半天却只说了一句:“猫儿你,别闹!”
      花魅儿吃惊一看,却见月白的里衣上有微红印迹,原以为是纱幔影儿映出来的,细看却是真的血迹。忙忙地翻身起来,一急之下,差点跌落,忙唤门外红衣的丫头儿花奴取来绑带伤药,熟练地给他换了药重新包扎了,一通忙乱,香汗淋漓,安置妥了,才悠悠问道:“又去了那蛮地儿?也不说一声!”
      李珏拽她进来,一同捂上,却没有回答。
      半晌,摸着她头发,如同哄小猫一样说:“别担心,我有守护神,万邪不侵体!”
      “谁担心你!”花魅儿脸上一红,恨不得在他伤口上再踹一脚,磨牙几番,跃跃欲试,直想到即使踹了,到最后还不是自己收拾!这样一想方才作罢。却不放他入睡,缠着他问这几日的故事。
      李珏奈她不过,便捡三跳四地说过,就这样,还是把花魅儿吓得花容失色,直道,好吓人!好厉害!不要去了嘛!李珏看着她生动的小脸儿,不由得心生欢喜,一时把烦心事儿全抛开,逗弄起她来。
      “花小猫儿,这几日可有闯祸?”
      花魅儿果然转移了注意,立即反驳:“哪有!”眼睛圆圆地睁着,十分不服气地看向他,“回回这样问,好像我天生就是来闯祸来的!”
      李珏听了闷笑不止,眉梢高扬,脸色促狭,那眼神分明象是在说:“难道不是?”
      花魅儿看了又气又急,刚想反驳突然觉得没意思,一时心里酸酸地,低下头,溜个眼角砸他:“我知道人家是解意温柔花,不会闯祸!人家就是那天上的美仙子,地上的白莲花,哪象我不会弹琴,又不会画画,还不会写酸文诗,下那黑白石头块儿,你找我作甚,快走了吧!”
      李珏见她发急,偏慢条斯理,一字一顿地说:“可是我就喜欢这只泼辣猫儿!”
      花魅儿瞪着他,似是不信,过了片刻放弃道:“管你真情假意,在这楼里难道还有什么讲究?你若真是跟疏影姐姐重修旧缘,我倒也是欢喜的!”
      “你就不会吃醋不甘么?”
      花魅儿长叹一声,把绢子揉成一团,幽幽地说:“毕竟她如此人物,偏又身子弱成这样,在这里怕是难以真正快活。再这样下去,怕是真的回天上变仙子也说不定,还是想法子给她个正经安置了才好,这样你们也长能长久了。”
      李珏摁住她乱动的手,亲昵地圈住她,慢慢说:“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我跟她提过,想让她恢复身份回家去,我再上门求亲。我们原有旧约,想来她家倒不成问题,只是疏影还是有心结,并不愿意。”
      “哎,就是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的弯弯绕绕,过去那些事儿有什么要紧?此番回去,也待不了十天半月就能两相团圆,花前月下了!多好的事情,偏拗着个面子讲个什么理儿,在这里活活受苦!”
      “她幼时多受宠爱,后来却颇受折磨,现今又沦落此等境地,心里苦得很!就算我给她掩了消息,让她清白回去,怕也免不了流言蜚语。她心性这样高傲,有了心结,怕是宁可孤守此楼也不愿意受那些人的眼色,白辱没了清名。何况……”李珏说到此处,突然避口不语了。
      花魅儿正听着,却没了下文,半晌眼珠转了又转,忽然扑哧一笑,明白了他的'何况'。李珏眼见她笑成这样,必受奚落,忙撤手去捂她嘴,也已经来不及。
      “哈哈,何况某人虽用尽方法却还是不能亲近芳泽,疏影姐姐的心结还有这一层,怕误了你,索性与你做个神交的知己红颜……哈哈……”
      李珏见她口快已经揭穿,微叹了一口气,狠捏了一把小猫儿的粉脸便罢。
      花魅儿知道他心里烦闷,知趣地止了笑,伸手虚抚在他伤处,转了话题:“哎,你长了一张书生脸,可这身上却全是武将的伤啊!”
      李钰依旧沉默不语。
      “你枉担着闲散淫逸的荒唐名声,白守着这偏远冷落的地儿,真是辛苦!若不是这样,疏影姐姐家里也不会敢这样无理!你也不会不知道自家未婚妻的消息。想起来就可恨!姐姐在家里受些欺负也就罢了,竟然还受劫不救,真是枉作了个人字,这人一狠,真是亲人连外人也不如!”
      话题如此沉重,不免让人伤感,一时失了兴头,安静下来。

      夜影深重,灯火将熄,气氛更加沉重,李珏依然沉默,拥着她望着帐顶,目光好像穿越了房顶,飘向了不知名处。
      众人皆知他懒散成性,散漫不羁,日日流连花楼,年年奔波山水,不是个正经人儿,可少有人知道他并非本性如此,幼时也如疏影一般深受宠爱,颇有才名。然而,当时圣上早逝,皇子争权,一干亲贵都不免牵涉其中,他年幼无力,为求避祸便注定此生于前途一项无有进益,文名武功都成了负累。他从此放荡,自毁声名,成了众人惋惜的荒唐人儿。
      争权惨烈,皇位已经更迭三次,人间天变幻无常,他更是心生冷意,只求自在快意一生,不问功绩贤名。众人皆知今上待他冷落,发落此处,却不知晓,他们两个幼时亲厚,更有数次救命之恩,情义非常。他于政无心,早弃了文思只单练武功,暗里为其效力,仍然只愿深藏幕后,甘愿无名。一晃多年,于此午夜心寂之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幸与不幸。
      他与魅儿相交经年,知道她虽然生性活泼,却是心里有数,素知进退的人。自从撞破他伤,他才有了这样亲近的人。也算天待他不薄,送了一个知心之人,偶尔可以让他放松心神。只有在此处,他才是全然安心,只是姓李名珏的一个人。今日心有所感,还是第一次提及这些忌讳,却教他思绪浮泛,有些失神。

      烛火簌簌作响,爆了几个灯花,忽然灭了,月光清泻,倒也不算晦暗。

      两人再无言语,沉默相拥,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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