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1990

1、我叫方竹

　　我叫方竹。我发誓，我不是一个坏女孩，我不是一个轻浮的女孩，我从未把爱当做游戏。我爱的人，我用生命去珍惜、去保护、去捍卫。在那朦胧晦涩的爱里，我彻底的迷失了。终于，我失去了一切，在我22岁生日的那个晚上，都已经结束了。
　　这个故事有点伤。

　　我出生在一个冬天。不知道为什么，每年的冬天，我都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感伤。就像寒冷的冬天里每一次呼吸，都能呼出一片白雾那样自然。
　　好像一切都睡着了一样，我不喜欢冬天。

　　妈妈说我是一个怪孩子，很怪。
　　从记事起，我能想起的最早的记忆，是一个雨天的下午。
　　我趴在窗台上，我必须踮起脚才能看见窗外。窗台外面灰蒙蒙的天，和“欢欢”一样的颜色。
　　欢欢是我的好朋友，一只两岁的猫。是我爸爸收养的，它的尾巴断了一截。
　　但是我看见窗台上的一盆水仙花，我不记得妈妈是什么时候把这盆花放在这里，反正我记事前它就一直都在。妈妈很喜欢这花，每天都给它浇水，还跟它说话。每一次妈妈细声地和花说话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妈妈爱花胜过于爱我。
　　于是我用力睁大眼睛看着它，其实我也喜欢它。因为它不是灰色的，它很鲜艳。
　　斜打下来的雨粒儿，把它的叶子给浇湿了，真漂亮。雨珠顺着叶子滑落下来，就像我在幼儿园坐的滑板一样。
　　所以，我盯着最高的那一片叶子上的雨珠，我想从那么高滑下来一定很好玩，但是我又怕会摔疼它。
　　我数着数，等着它的掉下，我伸手过去想把那一滴接住。可是我发现有一面透明的玻璃。我觉得好委屈，因为生硬的玻璃弄疼我手了，我好像快要哭了。

　　小时候，我哭的时候，爸爸总是过来摸摸我头，让我不哭了。然后他又去翻他的报纸去了。
　　妈妈也不爱理我，所以我都会哭的更大声了。
　　其实那时候我想，只要他们抱起我，我就不哭了。

　　我吸了吸鼻子，我没有哭出来。我放下踮了很久的脚，坐了下来，轻轻地揉着自己的手，然后对自己说：“小竹子，不疼不疼，来妈妈摸摸……”
　　就在那时，欢欢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了，一下就跳到窗台上了。欢欢的毛也被淋湿了。
　　看见欢欢，我一下子就开心起来，用袖子抹了一下鼻涕，又踮起脚来，我高兴地叫它。
　　“欢欢！欢欢！”
　　可是欢欢根本没有理我，它甩了甩身上的水，翘起半只尾巴从窗台的一边走到另一边，然后趴了下来。我想去抓它的尾巴，就在我伸手的那一刻，我想起来了这透明的玻璃了。
　　我笑了起来，为自己的聪明而庆幸不已。同时，我想到刚才欢欢一定是因为这块透明的玻璃，才没有听见我在叫它，所以它才没有理我。顿时，我对这玻璃充满了恨意。
　　我去搬了一个小凳子，我站在凳子上，然后用力去推开窗户。那个冬天很久都没有打开过的窗户，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也吓着欢欢了，欢欢的往前一窜，跳了下去。
　　然后，伴随着清脆的破碎声。
　　冬天的一切都很生硬、脆弱。
　　欢欢的一声惊叫，让我猝不及防，我下意识后退，我忘了我是站在一个小凳子上，脚踩空了，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
　　我的右手出血了。我的手撞上了旁边的桌子。
　　毫无疑问地，我哭了。
　　那天，爸爸和妈妈去了老家，看望病重的外婆。
　　我不知道外婆得了什么病。我也不知道去外婆家的路要怎么走。
　　家里就剩我一个人。就连欢欢也跑了，我尽情地哭了，眼泪真的很咸，鼻涕也很咸。我就坐在房间里的地上，任手臂上的血一直流。
　　那一次我觉得我可能要死了。
　　可是后来，我哭的累了，眼泪和鼻涕都已经干了，血也凝固了。
　　我打开房门，外面的雨还下着。
　　妈妈以前说下雨是因为天空哭了。天空的眼泪是云。
　　我跑到窗台前面，蹲下来看地上碎了一地的花盆。花是妈妈最喜欢的，而且是种在一个很干净的白色的瓷花盆里面。
　　可是它已经碎了，花也躺在地上，被浇的湿透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想妈妈回来后肯定要打我了。
　　我想把花救活，至少我也那么喜欢那盆花。有时候妈妈站在外面和花说话的时候，我都当做妈妈是在和我说话。
　　我架着一把很大很大的黑伞，在院子的一角，挖了一个碗大的坑，很浅。我把地上的花小心翼翼地拾起来，然后用水把叶子上的泥洗干净了，再放在那个小坑上，给它盖上土，我想它一定会活过来，因为我跟它道歉了：
　　“小花啊，对不起！你一定要活下来哦，以后我会每天给你浇水，给你好吃的，我还会跟你讲故事的，你不要死啊。我会给你买糖的，埋在你旁边……”
　　我怕雨水把花浇坏了，所以我把伞留给它了。
　　我又回去收拾地上摔碎的花盆了，还有散开的湿泥。

　　我发现了一枚银色的戒指。
　　戒指上有三个字，我想那一定是妈妈的戒指，因为我和爸爸的名字都只是两个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确定，尽管我还不识字。我还是洗的很干净，然后放在自己上衣口袋里，我要还给妈妈。
　　妈妈一定会因为我找到她的戒指，就不打我了，我深信！

　　当我以为一切都收拾好了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衣服被我弄脏了，那是妈妈早上出门前给我刚换的衣服。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欢欢若无其事的回来了，摇着它那半只尾巴，喵喵喵地叫的很好听，跟爸爸的歌一样好听。我抱起欢欢，坐了下来，我问欢欢：
　　“欢欢，你说妈妈回来后，会不会打我啊？妈妈一定不会打我的，对不对？”
　　欢欢喵了一声。
　　我相信了它。

　　傍晚的时候。
　　雨停了。
　　外婆也死了。

　　妈妈知道花盆碎了后，很生气，但是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爸爸说只是一个花盆碎了，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觉得爸爸是一个多么好的爸爸啊，还抱着我去医院了呢。
　　我搂着爸爸的脖子，爸爸问我手还疼不疼，我说不疼了。爸爸搂着的双手中间，有一个大大的世界，我希望，这个世界只属于我一个人。

　　第二天，爸妈带我去了老家，当妈妈告诉我外婆死了的时候，我便跟妈妈说我要回家，因为我才想起来我种的那花。我出门的时候，忘了给它浇水了，我怕它也死了。
　　我也想起来昨天在花盆里找到的戒指。
　　“妈妈，你闭上眼睛，我要给你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