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安地

1、紫藤花

　　紫藤花
　　往昔的每一年，每一天都过的和前一天大同小异。我总是期待着长大，好像变老就是所有疑惑的答案，所有难题的解决方式。长大后却发现，时间一分分流逝，过去的依旧过不去。过去不会被现在抹去，也不会被未来覆盖。
　　昨晚百无聊赖，躺在床上睡意全无，脑子里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落落的。揉了揉头发弹坐起来，掀开被子从书架上拿了本书，顺手拧开了床头的灯。一瞬间温暖的橙色笼罩了我满满一身。
　　一个人的欢喜与忧伤。
　　这是我最早接触到的暗恋小说。早些年自己那些深埋在内心深处的念念不忘，就是因为这本书，书里描绘的那些美好情愫与暗淡心情，让我独自执着的那些记忆与向往呼之欲出。心里似乎有只小兽从千年沉睡中慢慢苏醒，慢慢的翻江倒海，慢慢的占据我的大脑腐蚀我的心灵。告诉自己，你要做点什么，不管善良或者丑陋，让人们发现你，让他发现你。
　　还是想让他注意到我。
　　我的碌碌无为中的一点点与众不同。这些年来我刻意在亦步亦趋的生活里努力向上，乐观开朗。我竭力运用日积月累的聪明伶俐让自己妙语连珠谈吐不凡。只希望有这样的一天，有机会再重逢，我淹没在形形色色出类拔萃的人群里，在沸沸扬扬的人声鼎沸中，我也有让自己脱颖而出的过人之处，让他能够越过茫茫人海将目光投放在我的身上，有看向我的理由，即使是蜻蜓点水然后水过与痕，我也会最放松最自然的微微抬眼，轻轻微笑。不说一句话。
　　不必说。
　　那些曾经费尽心思极尽情思的打探与关注，那些因为他名字突然出现而戛然而止的寒暄与交谈，那些细细碎碎的年少故事，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悉数散去，反而历久弥坚，重新绽放出全新的色泽光彩。
　　昨天白天陪妈妈去超市的时候，我混在大叔大妈的人群里挑选芦柑。她举着电话站在一边和姨妈闲话家常。我曾经很怕自己老了也会成为这样锁锁碎碎的中年妇女，聊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但是听多了那些虚情假意的客套与礼貌，这样的毫无顾忌与毫无保留透着无法掩饰的温情与暖意。
　　不在她的话里，就在她的心里。
　　我笑眯眯的打趣，“妈妈你们今天又编排谁的坏话呢？”
　　“你这死丫头怎么说话，你妈我可是每天关心国家大事”。
　　姨妈家隔壁夫妻不和半夜打架算什么大事？谁家儿媳妇儿嘴巴太大颧骨太高也算大事？
　　“你表姐领证啦，终于嫁出去了”，“姨妈这回得乐呵不得了，年底吃饭又要得意洋洋了，那副嘴角啊啧啧啧”。
　　话没说完就挨了我妈一记头皮，“读书人都是这么尊老爱幼的啊，书念多了撑着了吧”。
　　我摸着脑袋，谢谢，我差点挂了自己的英语，别把我当读书人。
　　妈妈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突然话锋一转将矛头对着我，“你不交男朋友已经不太正常，你就没有特别喜欢过个把人？”
　　我哭笑不得。我正推着购物车，里面大米花菜枣子牛奶，来来往往的放了假的学生与无所事事的老人，她自己手里还拎着条不死不活的带鱼。这样的环境，怎么看都不适合细细碎碎的谈感情。
　　但是大过年的，各路神仙都优哉游哉的观望人间，安排下一年的谁幸福谁难过谁貌合神离谁荣辱与共。所以我希望自己真诚一点，来年顺利一点。我希望自己能受眷顾，但之前我得无保留的有诚意。
　　举头三尺有神明。
　　“嘿嘿，当然有啊，那个XX，你记得吧？
　　“那个你说眼睛底下有一条疤，就那个，你小时候说他妈妈不小心玻璃划破他皮肤但是祖先保佑没伤到眼睛的那个”
　　“你记忆力真好啊”
　　谁说年纪与记性成反比的。我估计我小时候曾经因为看见一个婴儿又黑又丑把奶粉摔地上说丢掉不要养了这事儿她都记得。
　　“哪里是我记性好啊，是你自己小时候每天放学回来一直xx的不停。”
　　是吗？
　　我一直觉得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不受控制的。一旦你对一个人有了别样的感觉，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牵动你的每一根神经。他决定你的喜怒哀乐影响你的兴趣爱好，即使你刻意掩饰与矢口否认，也阻拦不了自己抛下所有人向他狂奔而去的决心。
　　喜欢一个人的所有心情都出现在眼睛里，不管看向哪个方向，余光里满满都是你。世界都变得及其美好。
　　“后来呢？”
　　“哪来什么后来啊，小学毕业就没怎么联系了啊？”
　　“他没找过你啊？”
　　“他找我干嘛？”
　　“也是，你小时候又瘦又凶，留不下什么好印象。”
　　这和瘦什么关系？
　　她很喜欢看那种少女怀春的故事，一直对这种情窦初开求而不得的事情喜闻乐见。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我亲妈。
　　“我记得他叫过我丈母娘啊”
　　叫你丈母娘？
　　她扔下一个地雷就自顾自的买酸奶去了，留下被轰的外焦里嫩的我。
　　一段往事从水底盘旋的浮出湖面。
　　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妈妈一反常态的亲自来学校接我。看见她我瞬间紧张的穿错衣服塞错课本，我不是什么优等生所以还是很怕老妈和老师碰面的，肯定听不到什么好话。还有我在家是只猫，学校是只雕，胡作非为张牙舞爪这些形象不能让她看到，我还怕同学阿姨她今天拿扫厕所的扫把打我头之类的告状，我很忐忑，我很不安，所以我急着拉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妈妈拎着我书包，牵着我走下楼梯。出教学楼后走在通往水池的那条路上，我正大家闺秀的和妈妈叨叨一天到晚的发生的趣事啦学到的知识啦老师穿的好看啦我又看懂一道应用题啦。
　　废话连篇。
　　这时一大帮男生嘻嘻哈哈的越过我，阿姨阿姨的打完招呼走在斜前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妈瞎扯淡。话题接续顺畅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嗒嗒嗒嗒，我们齐齐回头。就看见我的同桌左手拎着书包，一根肩带给在地上拖拖拉拉，一路小跑的追上大部队。
　　我以为经过大家身边他会刹车停下来参与茶话会，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路过我妈妈身边的时候他喊了声“丈母娘”，扔下三个字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大家面面相觑，事先约好一样的噤了声。
　　老白反映最快的跟上去，“你刚刚是喊的丈母娘吧你别跑。”
　　剩下的小伙子们哈哈哈的接二连三的跟上去也跑远了。一眨眼的工夫，现场就剩下了我和我妈在风中凌乱。
　　我妈又说了什么我记不太清了。反正她眼角眉梢的那种暧昧笑容，让我突然无地自容。
　　心中有鬼。而那只鬼已经不负责任的领着一群毛头小子投胎了。
　　我心虚的左顾右盼，眼神虚无缥缈。远远定睛的望着操场，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就在这时，一簇一簇的紫色不请自来争先恐后的闯入我的眼帘，晃晃悠悠的花瓣挂在枝头不依不饶的摇曳着，飘扬着。突然一阵微风，带动了我的发尾四处飘散，调皮的蒙住了我的眼睛。伸手试着抹开那些发丝，指尖触到了软软粘粘的东西，是被我不小心扯碎的花瓣流下的汁液。我望着花香的来向，扑天盖地四处飞散的紫色占据了我的全部视线。
　　那是我见过最美的紫藤花。风起后的紫藤花。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风来。
　　付出的感情不会雁过无声，过去的事情也不会水过无痕。他们都留下线索活在你的记忆里，时间长了再也不会轻轻一扯就伤筋动骨，只记得曾经撕心裂肺。但最难过的也是这样吧，上帝让你你看过这个世界的美好与纯净，就在你不断沉溺无法自拔的时候没收一切，告诉你，这和你都没关系。最后只剩下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咂巴砸吧满嘴的玻璃渣子。
　　和他有关的记忆似乎都和紫藤花有关。但遗憾的是我再也看不到那一亭子的紫藤花，再也闻不到当时的花香了。
　　五年级的时候一次运动会，因为实在是凑不起人数，老师来找我让我跑个二百米。她能鼓起勇气来找我说明她真的已经黔驴技穷了。
　　一年级的时候老师看我手长腿长一看就跑得快，所以就让我跑一百米。事实证明她看人不太擅长。我在枪声响起的那一秒，摔了个扎扎实实的狗吃屎。后来四年运动会就彻底没我什么事儿了。也不能完全这么说，那时候还流行同桌跑步我打下手不知道哪里来的风俗习惯。所以我给同桌拎了四年臭鞋。
　　当然我都是无比嫌弃掩盖心里的欢呼雀跃。天知道我有多高兴。抱着一堆他的衣服鞋子水瓶跟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他会把早上多出来的一瓶牛奶赏赐给我，我假装看不上眼的磨磨蹭蹭吸着牛奶，但是流露出来的眼神就是哼我的同桌跑的就是快牛奶都特此甜。噢，牛奶是一鸣的。
　　怎么看都有宣告主权的味道。
　　我当时想了想，运动员开幕式都是一起入场。我和他的个子差不离估计可以一起进场。恩，这样一想好处颇多，于是我边勉为其难边摇头晃脑的硬着头皮答应了。真的是勉为其难。因为我清楚记得同桌当时瞠目结舌的对我低吼，“就你那跑步速度还勉为其难，不知道为难的谁？”
　　我没搭理他。反正他冷嘲热讽也阻止不了我的欢呼雀跃。
　　记得两百米开跑前，我现在第一道上，所有人的后面。我正木木讷讷的蹲在地上。听到有人喊我。
　　“喂，梅花鹿”，噢，五年级的时候他给我起的外号是梅花鹿，“你倒是动动啊，待会摔死你”。
　　我紧张的找不出任何词来反驳，颤颤巍巍的开始活动手腕脚腕。
　　过了一会儿听见人群骚动，裁判让人群散开运动员开始准备。
　　我立马找到自己的位置。
　　“梅花鹿，你别紧张，跑完就好。”
　　难得他收起戏谑的语气和我说话。我努力扯开僵硬的面皮想对他微笑。结果笑的和哭似的，因为他扑哧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引来了前面的人回眸侧视。我涨红了脸白了他一眼，他完全不自知的笑的旁若无人。
　　这，这个小子。
　　枪声响起后，前面的姑娘撒腿就狂奔，两百米就是从头到尾的冲刺。而我呢，从一开始就保持最后一名到最后，即使在第一道最容易超速的弯道，我也没有如愿干掉任何人。
　　就这么稳速跑完全程。我默默的从庆祝胜利与暗暗流泪的人群里离开回到我们的座位。
　　特别凑巧，一年级到毕业的所有运动会，我们班的座位都被安排在湖畔边亭子上。就是那个铺满紫藤花的亭子。
　　我垂头丧气的向着亭子走去。
　　“嘿，哭就丢人啦，喝牛奶”，我闻声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前方，我那个浑不吝的同桌正站在亭子的台阶上，咧着嘴对我笑，笑的毫不设防，笑的幼稚温暖，手里举着早饭剩下的牛奶。身后是一片开的眉开眼笑的紫色海洋。暖风习习，吹干了我后背的汗水和眼角的泪珠，吹起了他的发丝与衣角，吹落了一地的紫色花瓣。
　　当时我脑海里突然浮现那句堂哥初中课本里经常出现的词句，“待到山花烂漫时，他在丛中笑”。
　　他在丛中笑。
　　这些年我再也没见过那样让我难忘的灿烂花开和深刻笑容。
　　他和那一亭子的紫藤花，被时间裹挟着，都开在了我的心里。

　　紫藤花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