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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紫胤拿起笔,琢磨了半个时辰该如何回信,住帐篷就是这点不好,里头随便干点什么,透过灯火影子便浓墨重彩落在外人眼里,变故生的突兀军中一切从简,就算是指挥区的高层也不可能给单独弄个屏风过来,风吹的旗子哗啦啦响,巡夜的天罡守卫走过路过无不好奇瞅上一眼,秦炀想这干什么呢,营区那么大一个个装模作样尽往这边凑,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以为百草谷和天墉城有仇,半夜三更悄悄聚一块儿打算夜袭人家的执剑长老。

      就……好奇呗。

      好奇你个兵马俑。秦炀挥挥手,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跟咱没啥不同该干嘛干嘛我说守山南的小心着最开始发现的陵墓缺口就在那。

      一帮人哄的散了,秦炀转身继续巡视,经过紫胤的住处自己没忍住瞥了眼,那影子落在帐篷上晃晃悠悠,虽然扭曲了些,仍能看出是很高大颀长的身材,站谁跟前谁压力山大,白天的时候还要戴冠——简直人神共愤。

      秦炀想亏得他自己个子不算低,天罡的头盔也还争气,虽然毛毛顶的太多蓬起来容易给人卖萌的错觉。

      里头的人忽然起身将手里的东西扔下,绕着桌子一二三开始转圈,秦炀数着,转到第四圈的时候停步。
      在犯愁呢。秦炀看得出来,抱臂闲站着感慨一句,要是他他也愁。
      不过也未必……秦炀想,要是他,他才不会不好意思。

      /

      紫胤又喝完了一杯茶,晃晃空的茶壶,要取水得去外面,早已过了睡觉的时辰,他习惯规律的日子,最近生物钟错乱的不正常,略郁闷。

      按说,修行了上百年的道士,不该为这点小事上心,但眼下的确是睡不着了,头发落下来挡着眼睛,紫胤看着仍然空白一片的纸笺沉默,一边在桌上摸索着终于碰到簪子,簪子是清和给他的,原本戴惯了的青玉发冠不知丢在太华观的哪处。

      可能落在后山了。记忆中清和的表情十分淡定,要回去找么。

      ……胡闹!紫胤又甩袖子,扭头直接不想理他。

      的确是胡闹,不过追究责任也是两个人的事,清和闷笑着,回头送你新的吧。

      一模一样的发冠天墉城里还有,清和觉得奇怪,他活这么久只见过人屯布料屯粮食,紫胤是个容易怀旧的人,都是道士,清和有时还闲情绰约的注意一下装束,配饰细节无一不雅致美好,紫胤的话,常年穿着蓝,唯一亮色是腰间深红的丝穗,清和知道同款同色的衣服紫胤的箱笼里还有一堆,但连发冠居然也分毫不差,只能感慨一句幸好这人天生底子不错,穿什么都显气质。

      铸剑的时候不这样。紫胤有意无意的道,清和琢磨一番,也对,剑炉旁温度高的吓人,又要锻铁又要淬火,宽袍大袖是会觉得累赘,只是脑补紫胤铸剑的场景,又有点想象不能。
      跟寻常剑师一样。紫胤再没多透露,后来清和去天墉城办事顺路给他送东西,听说那人正在剑庐,当即赶过去了。
      差点没认出来。
      清和给扑面的热浪逼出一身汗,紫胤呢,烟熏火燎的,手上搭条毛巾。

      赶紧出去这地方你待不惯。也不见客套一下,推推搡搡的自己话还没说完已经吃了闭门羹,带他来的天墉弟子特别善解人意,低眉垂眼装什么都没看见,天墉城内不比太华山冷,清和打算在外头等,顺便四处看看,然而直到办完事从掌门的住处喝茶聊天转了一圈紫胤仍旧没回玄古居,差不多是午后,清和躺在紫胤的床上小睡了一下,觉得床板太硬而褥子偏薄,晚饭时分紫胤终于回来了,一句话不说,拿了干净的衣服先换洗去,再出来时被清和盯着看了半晌,浑身不自在。

      怎么了……
      清和摇着头笑,取出只雕饰简洁的盒子给他。
      玉石的光泽在灯下温润通透,清和说原料是一块紫翡翠,他回去翻出来觉得合适,当即拿去让人剖开制了这支发簪,样式也寻常,想来紫胤不会讨厌。
      紫胤仔细看了看,品相不错,没用在剑上可惜了,他正缺一块合适的灵石。

      /

      紫胤摩挲着簪子,玉石握久了渐渐沾染人体的温度,这东西他日常仍然不怎么用,清和无所谓,东西送出去了便是紫胤的,就算卖了也不打紧。

      又想起对方半认真半玩笑的嘱咐,只是不能转送旁人。紫胤没那么无聊,当面道声谢随便收了,丢发冠的事从此揭过不提。

      紫胤又将笔握起来,帐外有人正急吼吼的说话办事,听声音是百草谷那位姓秦的百将。
      紫胤低下头,纸笺上比方才有了进展,然而‘清和吾友’四个字的称呼,怎么看怎么欲盖弥彰……大概。
      想起白天的事,紫胤取出那人的来信,边缘显见印着几个深深的指痕。
      紫胤冷着一张脸,决定先不回信了。

      秦炀率领星海部的天罡到达骊山,距离百草谷的黄桷树出现异常已是近一个月后的事。

      深埋地底上千年的人俑复活究竟什么样,他是从来没见过,但看完偃甲鸟带回的战报,情势似乎只更加严峻,补给军备一车车的运送过去,以及源源不绝的援兵。

      谷中的墨者最初在跟冠月木沟通过后,禀告将军当即联络了诸修仙门派,毕竟封印之事非兵家所长,距离最近的自然是太华,远一些的有天墉城和太和宫等等,至于云游四方的高人逸士要看运气,无论如何,几乎是一夜之间,骊山渭水周遭的村落市镇都出现了装束异常之人,不少民居被征用,秦炀想,这莫不是要打持久战的节奏。

      百草谷的军队规制,星海部原本不算一线,如今也被派去支援,秦炀不能不多想,连夜出发顺便押运补给,一路平安,到了目的地先找管事的人,交接东西听从分配。

      暂时轮换守营吧,顺便了解一下情况。

      秦炀问了句真有复活的兵俑出来伤人啊,对方说,你没见外头太华观一帮妙法流的弟子来来往往,真被伤到了,能不能救回来听天由命拼人品,解尸毒的丹药还在炼制,太华观那边没应承说百分之百没问题。

      那……就是说队伍里已经有人死了?
      死挺惨。管事的人胡子拉碴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让你的人都留点心,那些鬼东西晚上出来,白天还不打紧……哎这些材料我用不着,是天墉城要的,你把单子拿去给那边看,东西都点清楚了。
      那边?谁?
      紫胤真人。就人家的执剑长老,白头发,个儿挺高的,你去了就能看见。
      秦炀顿时肃然,没别的原因,这个名号他听过太多次了。

      /

      百草谷与诸门派的营地很好区分,门派与门派之间也容易辨识,看着装打扮,听说话的口音,秦炀一路走一路观察,穿紫的是天墉,穿青的是太华,太和宫一水儿的黑,秦炀明白,越是接近陵墓的所在越危险,防守的人也基本都有两把刷子,但指挥区难道不是应该设在相对安全的地方?自然,如果高层们都胸有成竹高深莫测着,那是另一回事。

      秦炀不知道,毕竟是江湖门派,行事风格不比天罡部队一板一眼,束手束脚反而失了灵活,最重要的封印须勘察过实地才好研究,伤者也必须及时救治,所谓的‘鬼东西’出没除了时间完全没有其他规律可循,已经逃出陵墓的三三两两散在山野间,于是诸如太华观的弟子也随军待命。秦炀先留在驻地替换之前的同僚,后来又亲自撞见几次,那些兵俑完全没有意识,肌骨如铁刀剑加身不觉疼痛,泥壳剥落露出内里锈蚀的甲胄和干瘪枯槁的皮肤,尸气浓郁似雾,当初竟是活人被黄泥包裹周身扔入窑中活活烧制而成的殉葬品,想来令人不寒而栗,便是在这数千年之后,山南的墓葬区封印溃散出现漏洞,沉积久远的怨气纷纷逃逸而出,惊动无□□回的亡灵伤人无数。

      素日在军中跟同僚们大大咧咧惯了,问清地点,秦炀在外自报家门,没听见回应,一旁守军也觉得奇怪,说他半夜换的岗,从早上到现在没见人出入,秦炀还有别的事,一时没多想咳嗽了声掀开帘子就进去了。

      进去了,发现哪里不对劲。

      的确有个白发高个儿的人在,随便披件中衣跪坐在矮几前翻阅似乎是图纸的东西,但还有另一个人,道士装束,手里握着把桐木梳,雪白漫长的垂发自指间滑落,道士微微俯下身子,嘴唇凑在那人耳侧,不知道正低声说些什么,眉睫相触目光交汇,好一副清雅温柔的面孔。

      秦炀捂着眼睛转身就走。

      /

      到底是天罡,反应能力和分析能力都足够迅速,当事人来不及面面相觑,秦炀的影子已在三丈之外,不忘扔了句实在抱歉在下走错地方了。一路风中凌乱的回到自己的军帐,想起事情没办早晚还得去一次,秦炀心里惊涛骇浪的,比当年看见程廷钧给闻人羽洗尿布唱摇篮曲还要震撼。

      吃罢晚饭高层们小小开了个会,秦炀也去,在百草谷他的军衔只是居中,但驻地的偏将是曾经的上司,颇看好这个晚辈当即决定让秦炀跟着,目的是长长见识顺便混个脸熟。轮到跟天墉城太华观两边的高层们见礼,紫胤真人不苟言笑的,好在脸上并无愠色,反而是那位诀微长老,虽然神态温和可亲,莫名其妙看的他后背直发凉。

      第二日,第三日,风平浪静任何插曲都没有发生。

      秦炀松了口气,然而这方是情理之中,用成年人的脑回路考虑这件事不难理解,退一万步,即便真如他所想又如何呢,秦炀本人并不八卦,那渐渐远去的背影一个苍云白雪一个清风明月,单纯视觉上也是十分的养眼。

      交接东西时又打过照面,原是驻军里一批新近分发的刀剑质量存在问题,撞上秦陵那杀人机器一般的兵俑根本扛不住,百草谷出钱,天墉城派出一部分弟子提供技术帮助,虽然降低了回炉的标准仍旧被嫌弃了十成十,邻近住民尽数被迁移到别处,村头巷尾叮叮当当镇日响着打铁声。那位紫胤长老铸剑之术天下闻名,对照自己之前列出的清单检视秦炀带来的锻造材料,龙飞凤舞刷刷签过字,这一关总算得过。

      一群人站在剑炉附近,紫胤自己无需动手,兴之所至顺便科普专业知识,众人开始听的还颇有兴致,然而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灿然夕照中有倦鸟归巢,满地乌金镔铁光芒沉沉,一回头紫胤仍旧在‘十分浅显’的科普着,几道目光在侧交汇继而无声交流了半晌,没人敢提出先走的建议,还是诀微长老说时候不早了,晚上不安全大家先散了吧,该吃饭的吃饭该轮班的轮班。和风春水般的目光不经意掠过这一处,秦炀拱手行礼,清和笑了笑,携着意犹未尽的同僚先行离去,经过身边轻拍了一下秦炀的肩膀,说道,后生可畏。

      究竟是哪里可畏,秦炀琢磨到半夜仍然没有十分明确的答案,但诀微长老的深不可测已成既定事实,闻人羽这么说是因为听多了江湖中夸大其词的传言,秦炀的话,直接面对面见识了。

      /

      两道身影沿河岸不紧不慢的往回走。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没有人说话,这条小路十分僻静,一侧种满葱绿的菜蔬,村中的农户迁走之前都得到一笔钱充作临时的安置费,因为不确定危险什么时候能解除,考虑实际情况百草谷索性连着果园菜地一起‘租’了来——荒废着也是可惜,军队里有懂得务农的兵士,拨出一些专门打理,正好省下部分粮草。

      遍地丛生淡紫的豌豆花与小□□,这些植物并不温柔,泛黄的叶尖刷过衣袖又擦过手背微微麻痒,田垅尽头墩着棵很老的柿子树,远远望去垂果累累,清和停下脚步说,有点饿了……

      是馋了吧。紫胤看他一眼,无人采收,树枝承受不住日渐沉重的份量,许多柿子砸落在附近的草丛里,清和问他要不要,紫胤说,晚上不准备吃饭了?

      哎,稍微尝一下,你看长得挺好的。清和摘了两枚到河边洗洗,塞给紫胤一个,紫胤顺手接了,只觉得这个人哪里似有些不寻常。

      吃柿子也有讲究,这种熟透了不能直接咬,剥掉一点薄薄的果皮开个小口,然后吸掉——
      太甜了,甜的有些腻。紫胤想,柿子很软,果肉饱满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清和慢慢吃完了走去水边洗手,然而许久没有站起来,发冠上的饰带有一段浸在水中也没有觉察。
      怎么了。紫胤跟过去,印证了适才的担心,是不是白天那封信,太华观要你回去。
      清和微眯着眼,目光落在对岸,那边泊着仿佛是废弃的渔舟,衰朽踏板被丛生的荒草掩盖。

      清和点了点头,我那小徒弟出事了。
      紫胤落在他肩上的手便停了一停。
      清和低声道,我那徒弟的身世,你是知道的。
      紫胤说,究竟出了什么事,方不方便告诉我?

      这条河并不宽广,只是渭水的一脉支流,静静载着深秋的枯叶落花一路远去,赭黄淡紫浮动于清浅水面,又见芦花如雪,趁夜吹落了一地霜白。

      你是要去找他,还是——,紫胤道,先起来吧,我们回去,回去慢慢想办法。

      清和的手仍然湿漉漉的,紫胤拉他起来,这里很清净,不用顾忌给什么人瞧见,继而听见那人说,他已经想过了,先进宫面圣,再回一趟太华山,妙法长老把自己锁在丹房那么久,也不知道解药琢磨的如何,他回去正好看看进展。

      ——可别自己先急魔怔了。清和低着头笑,紫胤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要我跟你去么。只差一点紫胤便将这句话说出来,然而两个人都知道,这根本是不用考虑的事情,于公于私答案皆是否定。

      紫胤还没有见过夏夷则,但听得多了,自然明白那位三殿下在清和心中的位置,天墉城遗世独立不染红尘,太华观却不一样,出世又入世,当年随着今上转战南北荡妖平寇,天下太平之后也不曾激流勇退,清和曾奉赤霞祖师之命于军中随驾数载,比起旁人在皇帝跟前多少更存了几分情面。

      与人情无关。清和摇头,神情冷淡着,我的徒弟我自会管教,夷则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比谁都清楚。

      这份管教,听起来更接近护短,完全没将金銮殿上那一位放在眼里的样子,紫胤看得出,清和是难得的生气了。

      也不难理解,朝夕相处十多年的情分,未必越不过深宫中所谓的血浓于水。

      是人家的家事,关系到了帝胄血脉,更是天下事,暗流汹涌越想越令人觉得糟心,清和的打算是尽早不尽晚,回去交接清楚手头的事务半夜便动身,法阵的设计主要是三个人负责,青崖与黛殊都还在,他会跟门下弟子交代,回去的这段时间太华观若有要事便去找紫胤,天墉太华世代交好,由执剑长老代为决断。

      一切有劳了。仔细想想没什么遗漏,清和郑重其事的拜托下来。
      紫胤想到一个问题,晚上御剑没问题么,清和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嘴角忍不住轻轻一挑,紫胤放心,我不是路痴。

      清和走的时候,用的是紫胤的佩剑。
      清和许多年不用剑了,手中惯执一柄麈尾,断裂的兵刃尘封起来,没有想过修复,也不见他有意重新挑选,虽然清和与紫胤相熟,紫胤甚至可以为他特别铸造一柄。

      清和固执起来的时候,任何人都没有办法,紫胤略略觉得可惜,他被冠以天下御剑第一人的称号,但更了解清和,年轻时偶尔切磋剑术,记忆中轻云流雪一般的风姿,直到今日依旧是令人怀念的。

      剑芒莹莹如冰,只一瞬便消失眼前,紫胤独自站了片刻,转身回营去。

      在下……去给马添些草料。秦炀咳嗽一声,面对面撞见,两个人都生的高大,影子被近旁的火光照着斜斜拉长,又听见谁扯着嗓子喊,秦老大将军喊你议事哎刚才还在人跑哪里去了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紫胤默然,秦炀道,前辈……
      紫胤侧身让路,秦百将请便。

      /

      铜角声在清寒的风里响过三遍,听起来不似往日明亮,夜里已经落下很重的霜,清早起来,跟人说话嘴边都冒着白气,天罡们革甲里的衣裳早换成夹的,枪兵拖着沉重的武器在晨曦里演练,吼声如雷,紫胤掀起帘子远远看了一会儿,又抬头观望着天色,再过不久大约会下雪吧。

      那可不是件好事。角落里传来声音,不过听语气,也不如何担心的样子。

      所以说,图纸已经基本敲定了?

      差不多吧。青崖先生叹了口气,秦陵真正的面貌尚不为人知,这一回较量没有深入地宫也不算正面交锋,发现的越多,忧虑的便越多,以今人的眼光窥探数千年前的力量,更要压制,他毕生兴趣在此也不免稍觉压力。

      清和不在,紫胤原本只是接下最后法阵启动时护持的任务,日常除了监督百草谷兵器的锻造几乎没什么事,于是三个人整天凑一块儿,算算年纪都挺大的,跟晚辈们说话有代沟,还是关起门来专心致志做事好了。至于清和临行前交代的,太华观的弟子都很懂事,没什么要他操心的。

      黛殊在等水烧开,茶叶不好买,这剩下的一些还是她下昆仑山时带的私房。
      黛殊说,你们两个,喝不喝啊。
      青崖说,要浓一点的,提神。
      紫胤摇头,你们自便吧,我不用。
      黛殊说,青崖你别管他,紫胤是给别人的好茶叶惯坏了。
      青崖想了一会儿,哦。
      青崖扭头盯着紫胤,你有好茶叶怎么不拿出来。

      紫胤开始不说话,青崖用绘图的笔戳他,紫胤转身就走,没两步再走回来,他不知道清和把茶叶放哪里了,光天化日的,跑去人家住的地方翻箱倒柜看着影响不好。
      黛殊冲好了茶,紫胤把杯子放在青崖面前,你爱喝不喝。

      /

      斥候营在这种地方用处不大,毕竟兵俑完全没有自身意识,不懂得行兵布阵也就不需要特别侦查,大部分被遣去协助工兵,剩下几个接管村外的驿站,每天坐在院子里端着个竹簸箕剥玉米,等着喂来来往往的信鸽。偃甲鸟虽然好用,但他们只熟悉百草谷里的,这种高精尖的玩意每家设计几乎都不一样,一个不小心弄爆灵力枢纽毁了信,且不说延误事情,大家为一个共同的高尚的目的聚在一起无畏战斗,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给旁人知道了,面子上挂不住。

      于是路过闲聊的秦百将无意中撞到一只罕见的偃甲鸟,经过观察确定这只鸟来自太华山,纠结的神情就比较好理解了,可是传信的工具已经给他弄坏,秦炀指天发誓,他只是担心师妹闻人羽几个月了杳无音讯一时激动还以为是飞来找他的伸手就以拦截暗器的速度把鸟捏在手里,喀吧一声,断了根翅膀骨。

      怎么这么不禁用呢。

      秦炀颇沮丧,赔礼道歉不难,问题在于他近期对营中那两位先天级别的道长感触十分微妙,写信的人虽然不见得就是清和,但收信的必然是紫胤无疑,无论如何,他躲不掉。

      紫胤头也不抬的,没事,你念吧。

      ……啊?

      必须说身边有两个天才,在非专业人士的紫胤眼里,青崖和黛殊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手中缓缓展开的卷轴足有一人高,以秦陵周遭的地貌水文做基础,上面圈圈点点勾画无数他略知一二或者完全不懂得符号公式,有的代表做法时道坛的方位,有的重点指出哪里的水井需要填埋,树木需要伐去,五行生克阴阳混沌,复杂严谨堪比一张星象图。

      紫胤正忙着,和青崖一人一边,黛殊在跟百草谷一位将军做尽可能简洁的说明,技术攻关完成,实地操作起来她怕人家看不懂。

      紫胤告诉秦炀,鸟的右腿是机关,能打开腹部的暗盒,信就装在里面。
      大家都看他,紫胤莫名其妙的,清和临行前跟他说的,大约是丹药的研究有了什么进展吧。
      秦炀点头,不知为何隐约有些激动,战场上他破坏性的能力一向出类拔萃为同僚所称羡,现在手一抖直接把鸟腿给拔掉了。
      居然没爆炸。

      秦炀硬着头皮无视周围问号感叹号省略号一齐加持的目光,将柔软雪白的布料扯出来,原是写在一方素绢之上,边角勾勒小小的寒枝白梅,隐约一缕熏染的山水香。
      秦炀看了眼打头的称谓,说,给执剑长老的。
      废话。
      秦炀继续,跳过‘见字如唔’念后面的。

      ……阔别月余,未知君尚安否,值吾落笔之际,太华以西落雁峰上梅花初绽,馥郁清芬,芳华如旧,忆旧时约伴黄昏,君言笑不若人前,灯月朦胧,虽无酒亦醉矣……

      一屋子的人都安静了,遍体生凉。

      紫胤的表情大略可称之为茫然,许是因为茫然的太过了,没想起来要阻止秦炀,于是黛殊让接着念。

      吾去时秋风绝于渭水,不日将归,或可见白雪漫川,覆冰千里,古钧日夜随侍身侧,虽木讷寡言,见之如见君,聊以相慰……辗转不寐,旧卷重温,怅‘岁月晚’之句,少时不解‘思君令人老’,何辜也?然此生终与君逢,是吾幸也。

      紫胤发现自己的手有些不稳,青崖心疼他的卷轴怕掉地上沾了灰,轻轻咳嗽一声,紫胤面无表情的,这什么意思?青崖以为是问他,还没开口黛殊严肃道,也许重要的事情在后面呢。紫胤看她一眼,不动声色调整过情绪,让秦炀继续。

      秦炀没忍心看他家将军现在什么表情,悄悄擦了把汗。

      ……日前所忧,吾已有头绪,君亦可宽心,时闻坊中歌《寒衣曲》以为乐,浑噩得享太平,戏言军中苦疾,忿然以对,徒叹奈何,君当重自身,词疏笔乏,未及思虑万一,霜重露白,无人相嘱,君犹记添衣否?……

      别念了。紫胤说,连着声音一起不对劲,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黛殊原本扭着头不知道专心在看哪里,肩膀轻轻颤着,此刻终于稍微严肃了态度,问秦炀剩下的还有没有什么,别尽捡不相干的,秦炀说似乎没有,结尾也就两句话,好像是诗。
      青崖常年浸淫在图纸堆里IQ很高而EQ略低,当即十分好奇,什么诗啊。
      秦炀脱口而出:蓬岛还须结伴游,一身难上碧岩头。
      紫胤说,烦请秦百将闭嘴。

      /

      紫胤到底没给清和回信,骊山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那人轻装简行遵守约定的日期回来了。
      没说什么,但也没怎么热心,清和不知道书信的事,紫胤常年一张清汤寡水的面孔,除了略微亲近之人,谁也看不出来他是不是在生气。

      清和有些奇怪,笑着问他,是不是没给你带茶叶你生气了?
      幼稚。紫胤借着案上一盏微弱灯火在看书,清和说,那是出什么事了。
      紫胤欲言又止的,清和看见夹在书页中露出一角的纸笺,松了口气,还以为你没收到。
      ……就是因为收到了……
      什么?
      紫胤摇头,推过来一碟深褐色的蜜饯果子试图转移对方注意力。
      清和看了看,说,不是你自己做的吧。

      柿子太多了,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可以削去皮做柿饼吃,一层层晾到果肉上铺满了糖霜似的白,分发到各处当零食,咬一口甜的发腻。

      就剩这些了,给你留的。紫胤装作不耐烦的样子,目光停留在书页上。

      清和站在一旁,看见他头发上别着的紫玉簪子,低头轻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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