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韵流年》聆 风

31、第三十章 归来兮

　　“那天跟安然分开后，我们只想着把西卓人马尽量引得远些，根本没想过要去哪里。只是他们一直在后面追啊追的，我们就只能跑啊跑。”

　　深夜，两个男子并肩坐在月光下，一个男子说着，一个男子听着。说的人语气轻松，听的人却是眉头深锁。

　　“我们想着跟他们硬碰硬只能吃亏，可是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我们的目标没有他们那么大，移动起来也比较灵活。于是我们就专挑地势险峻的地方走，看到山就爬，看到树林就藏，顺便趁他们疲劳不备或者晚上睡觉的时候给他们搞个突袭。几天下来他们就被我们弄得晕头转向。”乔尹漠得意的向神墨澜洛挤挤眼，好似在炫耀自己的聪明才智。

　　神墨澜洛艰难的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他并不想让乔尹漠看出自己的难过，可那个难看的笑容却将他的心情暴露了。只是乔尹漠仍是自顾自的说，并不将他拆穿。

　　“虽然几天的作战让西卓损失了不少兵力，可毕竟敌众我寡，我们这边的伤亡也很大，那时我也受了些伤。不过现在我已经全好了。”因为明显感觉到神墨澜洛身体颤了一下，他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左胸膛。那里曾受过很重的刀伤。

　　神墨澜洛张开双臂紧紧抱着乔尹漠，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一言不发。他明白如果真的只是受了“些”伤的话他又何至于消失几个月不见踪影，又何至于会失忆呢。只是……幸好现在他还在。

　　“喂，我话还没说完呢。”乔尹漠故作轻松的拍了下靠在自己肩头的那颗脑袋。

　　“你……继续说。让我就这么抱着你。”神墨澜洛声音暗哑，将乔尹漠越抱越紧。

　　乔尹漠拍了拍他的背算是纵容了他的行为，只是再开口时语气里已没有了之前刻意保持着的轻松：“在我失去知觉之前我隐隐听到耳边有人提议将我藏在尸体之中，再让人假扮成我引开西卓军。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只是当我醒过来之后荒凉的郊外又添加了许多尸体。除了西卓兵，更多的却是南彦的兄弟。”乔尹漠停顿了一下，神墨澜洛感觉到放在自己后脑勺上的那只手在微微的颤抖。

　　朝夕相处的兄弟突然变成一具具冰凉的尸体躺在自己的面前，这种感觉神墨澜洛又怎会不清楚，可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我们无能为力。但是从不属于这个世界，从未经历过这些的他当时该有多惶恐啊……神墨澜洛的胸口有些发疼。

　　“我身上被盖了几件厚厚的棉衣，而身边躺着的几个兄弟都赤裸着上身。”乔尹漠声音开始哽咽，却仍在极力隐忍着，“我后来也会想，如果当时我不逞强，听你的话乖乖待在军营里，那么这些兄弟是不是还有活下来的可能。这么多人只是为了保护我一个人死了，一点都不值……”到最后乔尹漠终于没能忍住决堤的泪水，开始抽泣着。本来他并不想将这些话说给他听，可也许是太信任这个人的缘故竟不自觉的便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不，如果不是你或许那次的行动我们就会全军覆没，那时恐怕所有的人都不能幸免于难了。”耳边回荡着乔尹漠的抽泣声，神墨澜洛心是难受的，可大脑却是愈发的清楚，“正是因为你执意要一同前去才能在关键时候引开西卓军，才能让那次的任务成功，才能挽救更多人的生命，不是吗？”可饶是神墨澜洛如此聪明的人也无法回答乔尹漠最后那个“值不值”的问题，他只能由衷的感谢那些为了保护他而死去的兄弟，不是作为南彦的少主，而是作为乔尹漠的爱人。

　　“对了，后来你是怎么来到邺城的呢？”神墨澜洛有意转移话题。

　　过了良久乔尹漠停止了抽泣：“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往什么地方走，只是凭着直觉一直走着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就朦朦胧胧的看到了有樱花在眼前飘落，之后我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再醒来时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神墨澜洛紧紧的抱着眼前的人，他知道那几日他过的并不像他说的这么轻松，在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的同时还要忍受着内心深深的自责。万一……神墨澜洛害怕这其中任何一个万一，他庆幸他只是“失忆”了，他庆幸现在自己还能找回他。

　　那夜神墨澜洛紧贴着乔尹漠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幸好你还在！”“谢谢！”……

　　“我回来了。”是日晌午老者背着从城里买来的东西朝里屋喊道。

　　“张老伯，您回来啦。”神墨澜洛笑着从里屋走出来。在近一个月的相处之后，他知道了老汉姓张，老伴去世的早，膝下原有一子，但是在四年前嫣儿出生后不久，儿子儿媳便相继去世，只留下祖孙俩相依为命。

　　“爷爷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乔尹漠牵着嫣儿随后也跟了出来。

　　“好一阵子没进城了，今天进城后才知道城里出了大事，最近城门口都检查的特别严。”张老汉边说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乔尹漠。

　　“哦，出什么事了？”神墨澜洛忙问道。

　　“好像是说前段时间从燕都来了个大将军，要寻找失踪的澜洛少主。”老汉坐下道。

　　神墨澜洛和乔尹漠相视一眼，蹙眉，显然这么长时间他们也把这事给忘记了。

　　“唉，好好的人怎么就失踪了呢。澜洛少主可是我们南彦的大英雄啊，虽然年纪小，可本事大。不仅能带兵打仗保卫南彦百姓的安全，还懂得体恤百姓。南彦有这样一位少主，是我们之福啊。”张老汉当着本尊的面将他一顿海夸。

　　神墨澜洛听后得意的朝乔尹漠挑挑眉，只得到对方一个白眼。

　　“只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啊。”张老汉叹了叹气。

　　神墨澜洛见张老汉对“未曾谋面”的自己如此关心，心里也是一热：“张老伯您别担心，少主绝对不会有事的。他只是去找寻自己的爱人了。”说罢看了眼乔尹漠，后者红着脸垂下了头。

　　“这……我也只是猜的。”见老汉疑惑的看着自己，神墨澜洛急忙解释，“我家住在燕都，早就听说少主有一个非常爱的人。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爱人失踪了，少主非常着急，整日茶饭不思，容颜也日渐憔悴。”说到最后神墨澜洛哀怨的看着乔尹漠。

　　乔尹漠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可心里却是满满的感动。虽然此时神墨澜洛看似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可是他知道他对自己的思念只多不少，这点他所受的伤便可证明。若不是急着见自己他又怎会着了别人的道呢。

　　“为此少主还在南彦广贴寻人榜呢，所以我才猜少主是找人去了。贴榜一事全国尽知啊，难道张老伯不知道？”神墨澜洛仍在滔滔不绝的，自顾自的，厚颜无耻的，利用眼前这个善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老人深居山中对外面的事情不了解的弱点，扯着谎来蒙他。

　　果然，这个淳朴的老人捋着胡须点头道：“看来老朽是在山中呆太久了。”

　　神墨澜洛毫无负罪感的暗自松了口气，才道：“张老伯，待会儿我要去城里办些事情，恐怕要离开几日了。待我办完事后再回来好好谢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安然是个稳重的人，他会大张旗鼓的全城寻人必是已经急的失去了耐心，既然如此，自己又怎可在此地逍遥呢。

　　“你身上的伤全好了吗？”听说他要离开张老汉关心的问道。

　　“您不用担心，已经全好了。”神墨澜洛笑道。

　　“沈哥哥要走吗？嫣儿舍不得你。”嫣儿听了半天只听明白神墨澜洛要走，扯着他的衣摆恋恋不舍道。

　　“嫣儿乖，哥哥办完事后还会回来看嫣儿的。”神墨澜洛俯下身亲昵的捏捏嫣儿的脸。

　　“那沈哥哥一定要快点回来看嫣儿。”听神墨澜洛说还会回来嫣儿才展开那张刚刚还皱着的小脸。

　　“好的，哥哥答应你。”神墨澜洛跟嫣儿打了个勾。

　　“那沈公子用过午饭再走吧。”张老汉说完后即刻开始准备午饭，懂事的嫣儿也摇摇晃晃的去帮爷爷生火，反正沈哥哥现在也不会走。

　　“你先在这里待着，等办完事后我再回来找你。”神墨澜洛低声对乔尹漠道。

　　“嗯，你自己也要小心一点。”乔尹漠嘱咐道。

　　神墨澜洛只是看着他，但笑不语。午饭后便告辞了，而他这一离开也仅是两日后便回来了。

　　神墨澜洛再回来时是驾着一辆马车，车里吃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乔尹漠在门口老远便看见了他，高兴的冲屋里喊：“爷爷、嫣儿，澜洛回来了，我去接他。”也由于兴奋过度他竟说漏了嘴，幸好嫣儿年纪小没注意到他在喊什么，张老汉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只听见那个“洛”字，自然就以为是沈洛。

　　神墨澜洛见乔尹漠朝他跑过来立马跳下马车，张开怀抱等着他往里钻。

　　“好想你啊！”神墨澜洛抱住乔尹漠，才两天不见而已就想他至此，再想想那找不到他的几个月，神墨澜洛把人抱得更紧了，“你想我了吗？”

　　“想！”这时候乔尹漠也不跟他扭捏，坦诚的诉说自己的心声。他庆幸几个月他不在自己身边时自己失忆了，要不然被思念煎熬的日子要他如何受得了。

　　过了好一会儿神墨澜洛才放开怀抱里的人，和他一起慢慢的朝小茅屋走去。

　　“嗳，你事情办的怎么样了？”乔尹漠牵着神墨澜洛的手问道。

　　“全解决了，王贵那厮看到我时早就吓得瘫在地上了。除了磕头就是喊饶命，我已经先命安然带他回燕都了。”神墨澜洛紧了紧他的手道。

　　原来当日神墨澜洛进城后打听好了安然的落脚处，趁夜潜入与他见面时告诉了他事情的原委。第二天王贵见到了神墨澜洛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只是神墨澜洛没告诉乔尹漠，原本安然知道他安然无恙的时候是想来看看他，然后同他们一起回去的。不过已经被他滥用职权打发了，安然离开时那眼神哀怨的活像个弃妇。

　　“沈哥哥！”早已和爷爷在门口候着的嫣儿兴高采烈的跑到神墨澜洛跟前拉着他的手。

　　“沈公子，事情都已办妥了？”张老汉关心的问道。

　　“已经办妥了，多谢老伯的关心。”随后神墨澜洛和乔尹漠一同将马车里的东西搬出来，“这些是买给您和嫣儿的。”

　　“沈公子太客气了，老朽不敢当。”张老汉极力推辞着。

　　“老伯您别跟我客气了，若非您相救，我早不知魂归何处了。”

　　“那老朽就谢过公子了。”

　　进屋后又与老者寒暄几句后神墨澜洛诚恳道：“张老伯，我今日除了来看您和嫣儿之外还是正式来向您辞别的。家母知我安然无恙后已来信催我回燕都。”

　　“那是应该的，想必老夫人也是担心公子担心的紧。公子也快些回去好让老夫人宽心。”张老汉道。

　　“此番回去我想让尹……洛公子与我同行。前些日子我想起来似乎曾经在燕都见过尹……洛公子，所以我想或许回到燕都后能帮尹……洛公子找到亲人。”神墨澜洛磕磕绊绊的终于把话说完了，好几次都差点咬到舌头，他在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乔尹漠本来还在为即将与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的爷爷和嫣儿分离而伤感，听到神墨澜洛这番话还是忍不住从心里佩服他说瞎话的能力，真中有假，假中带真，真真假假简直就是浑然天成，自己这辈子怕是达不到他这个高度了。

　　“这样也好，洛儿总不能一辈子都窝在这个山里。只是千万请沈公子路上好生照顾洛儿。”虽有不舍但是张老汉总归是知道乔尹漠并不属于这里。

　　“我会的。”神墨澜洛见他这般关心乔尹漠甚是感激。

　　“洛儿太善良，外面的世道又太混乱。老朽就把洛儿交给沈公子了，有劳公子好好照顾他。”张老汉再次开口嘱咐道。

　　也正是因为他这副似要嫁女儿的模样，竟让澜洛少主在这个如此伤感的离别时刻差点想无耻的接上一句：我会用生命保护他，请您放心的将他交给我吧，我一定会让他幸福的！

　　“洛儿，一路上你要好好听沈公子的安排，不要给他添麻烦知道吗？”嘱咐完神墨澜洛后，张老汉又回头嘱咐乔尹漠。

　　乔尹漠听着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眶却瞬间红了，眼中也有了氤氲之气。

　　“到了燕都找到了亲人记得捎个信回来，我也好放心。如果没找到亲人，愿意的话就回爷爷这儿来，我们爷仨过日子。”张老汉说着说着便老泪纵横了。

　　“爷爷，您和嫣儿也要好好的。”乔尹漠抱着张老汉哽咽道。

　　当嫣儿听明白两个哥哥要走之后，哭闹着缠着不让他们走，最后哭累了困了才睡去。

　　“不知道嫣儿醒来后没看到我们会怎么样，真有些舍不得离开他们。这几个月都已经习惯了和他们在一起的生活了。”乔尹漠骑在马背上情绪有些低落。

　　“没关系，总有机会再见的。而且我也嘱托了姬盛年帮忙照顾他们了。”神墨澜洛亲昵的用下巴蹭了蹭乔尹漠的侧脸。

　　乔尹漠回头看了眼神墨澜洛，将手覆在他握着缰绳的双手之上。

　　没错，此时澜洛少主和漠少爷确是同乘一骑。若你要问为什么，澜洛少主会一脸温柔带着笑意的告诉你，他自己太粗心了，只买了一匹马。

　　两个人再一次安然无恙的离开了邺城，几片樱花瓣追随着他们飘出了邺城，好似诚挚的在向他们发邀请函。而他们此番离去后，再入邺城便是四年以后，此后他们便将永驻邺城这个花都。只是那时这里已不再是樱花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