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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众生 ...

  •   终于回到阔别近半年的紫禁城。
      走时心怀伤感,因为要送别和雅和禧柔,如今归来,亦是心怀伤感。
      二位好友的远嫁他乡,流香的香消玉殒,自己的九死一生、侥幸生还——从此永寿宫的殿宇间,再听不到和雅那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那月桂飘香的桂花树下,再看不到禧柔那冰雪清冷的身影,那花间日暖的御花园中,再见不到流香似嗔非嗔的单纯明朗……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然而人人都历史的过客,谁也无法阻挡它的来临。
      康熙四十七年的新年,便在一片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姗姗而来。
      依旧是灯火通明的保和殿,依旧是众星捧月般的康熙大帝,依旧是笑得淡漠随意的太子身伴左右。一切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若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它的残酷,诺敏几乎以为时间会因此永远定格在繁花似锦的除夕夜宴之上。
      这次没有能够脱身,因为康熙钦点了让诺敏的出席——望着四下,除了诸位皇子阿哥和他们的福晋,女眷竟只有她和禧慧,以及几个亲王处收养的格格。
      康熙的女儿活到成年的本就不多,随着一个个公主远嫁,成年的格格中,如今只余了十三和禧柔同母的妹子禧慧一人,而她也在年前颁旨,要于康熙四十七年十二月完婚于科尔沁台吉多尔济。
      康熙朝的大部分公主都嫁与了蒙古,转目望着四下里的诸位皇子阿哥,诺敏忍不住苦笑——那么她,这位唯一从蒙古远道而来的外族女子,又会被康熙赋予怎样的命运呢?
      康熙和众位嫔妃还未到席,那高高在上的位子空着,映着金壁辉煌的灯火,显得极是清冷。而那明黄之上的孤单滋味,只怕也只有康熙一人知道——身侧大清国皇后的位子空空荡荡,那本应坐在那里的女子如若活着,是不是如今的朝堂又是另一番景象?
      诺敏心中一痛,下意识望向坐于康熙位置的左侧下首的太子。
      听说圈禁没多久皇上就解了他的禁,听说皇上依旧把日常政务由他处理,不需通报,听说弹赅太子行事乖张、处事不公的折子依旧不断,皇上留中不发,听说年底因为治淮河务一事,阿灵阿上折称太子门下收受贿赂,听说因为清理国库亏空一事,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与太子几乎反目,听说十阿哥与太子的乳兄凌普在醉仙楼大打出手,听说太子的庶福晋范氏刚刚为他诞下一女,听说他的侧福晋唐氏即将临盆,听说……一时间太多的消息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孰真孰假,她早已懒得分辨,只是他的人生正按照应有的轨迹缓缓进行,而她的存在,能改变什么?
      “欲求寂静无为安乐,当离愦闹,独处闲居”——哲布尊丹巴活佛的那句偈语忽然出现在她脑海,既已选择放弃独善其身,那么无论何种结果,她都要坦然面前,竭力承担!
      鼓尽力气凝目望向那令她朝思暮想身影,满堂的灯火、满身的金玉,却如此清晰地印着他面容削瘦,和眼底的寂寞。如果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话,那么,他们又分离了多少时日?此时虽然只隔着数尺之远,然而却又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此时因为在等待着皇上的御驾,众位阿哥福晋之间都在轻声交谈微笑,唯有远离那些兄弟的太子,仿佛被隔绝在了尘世之外,坐在那里,面上带了丝淡淡的笑容,似乎在听身侧太子妃低声说话,然而那半垂的双眸漠然而疏离,仿佛透着手中的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似乎感受到了诺敏的目光,他目光一转迎了过来,眼中一闪而没的神彩让他整个儿人忽然生动起来,那毫不掩饰的欢喜竟让诺敏一怔——是什么让一向苦苦压抑着自己心绪的他有如此强烈的表现?也许明知道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可那凝眸之间的欢喜,竟让他们目光胶着,不忍相错。
      忽然太子似乎一震,匆忙别过头去,片刻间再回过头来时,目光竟如窗外的雪花般带了丝寒冷入骨的冰凉。隔着中间的通道,诺敏注意到了,他身旁一直带了娴淑淡定微笑的太子妃一只手轻轻搭上了太子桌下的手,而太子则手腕一翻,紧紧与她相握——忽然有丝酸痛如饮酒之后的热辣一般,缓缓在诺敏心口蔓延,那个与他荣辱与共、祸福相倚、风雨同舟的人,那个名正言顺站在他身后的人,那个真正可以执子之手的人,注定是坐在他身边的女人——而自己,算什么?
      手蓦地一抖,几乎连杯子都握不住,想放下却唯恐打碎而惊破这眼前的平静。放下,原来只是“放下”一个动作,竟何其地难。
      忽然身边一只纤细的手轻轻取走她的杯,轻轻放回桌上。回头,竟恍然如梦,一时间瞧痴了——与禧慧并没有什么接触,表面看来,禧柔与这个亲生妹妹也并不亲厚,反倒不如同和雅来往多一些。而此时禧慧眼里的了然与关切,竟让诺敏有种错觉,眼前这人,究竟是禧柔,还是禧慧?或者,一母同胞的血亲关系,让他们兄妹都如此默契与相像?
      “十三哥让我帮衬着你些,说你身子还没大好,切不可操劳,以免伤身伤神。”禧慧浅浅而笑,声音微低而略有沙哑的柔润。
      这个十三,永远贴心而适时的给予她关怀——诺敏心中一暖,深深吸了口气,缓了良久才平复好自己的伤痛,目光四下相望。十三坐在对侧五阿哥的身边,向她微微一笑,目光一如既往的清亮。
      他身侧一个娇小纤弱的女子只露了半个侧脸,然而一双眼睛却大而明亮,那是与诺敏仅有一面之缘的十三福晋兆佳氏之琳。虽无深交,但印像很是深刻,虽与十三只是比肩而坐,但偶尔顾盼间的默契却让人羡慕。
      隐隐觉得身侧有目光盯向自己,侧过头去见坐在十三旁边一桌的十四,若有所思。见诺敏的目光投来,微略深沉的眼中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比之几个月前在塞外竟多了丝沉稳,然而目光中依旧有关切和温暖——受伤住在热河那段时间他虽然没有来过,但却经常托人捎去不少吃食玩意,都是她无意间提及喜欢京城小吃和感兴趣的小玩意儿。
      她明白他的心思,不去见她,除却从个人利益考虑之外,也是为了不给她增加心理负担。然而这份情,却似乎没变——只是,这份情,她却注定要辜负的,因为他身边,会有更好的女子相伴一生。下意识地望向他身边的十四福晋,面色微有些苍白,听十四说她身子一直不算太好,但那出身于世家的身份却让小小年纪的她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闺秀的稳重与端庄。
      一向轻灵爽朗少年心性的十四阿哥,竟娶了少年老成的福晋,难怪会有当时同自己说的那份压抑。
      忽然间见十四向她递了个眼色,一如初次相见时的戏谑灵动,不由一怔,顺着他的目光却看见四阿哥正冷冷地瞧向自己。诺敏思忖着自己又哪里得罪了他,却见他与自己目光相碰之后,眼中的清冽又浓了几分——这人的性子最是喜怒无常,如今多事之秋,自己又因为救了他多少与他有了瓜葛,朝中上下无数人怀着各样的心思,还是少惹他为妙。
      别过眼,却落入九阿哥阴沉的目光中。仿佛那日在热河近似于无赖地施以援手和苦笑无奈,都只是她曾经做过的梦。心下忽然凛然,在宫外她只是个寻常女子,这些人就算表露些真心真性情也无妨,而回到宫中,她成了利益的附属品,他们也都扮演回了自己应当扮演的角色,尽心尽责,不遗余力。一如九阿哥,一如太子,一如四阿哥!
      许是见诺敏眼中一闪而过清醒的目光中夹杂着痛楚,九阿哥原本带了丝恶意笑容的目光微微一怔,半垂了目光反而主动避开了她的眼——这一举动却让诺敏心下微微一暖,他以为是那阴沉的目光吓到自己了吧,其实,反倒是他让她清醒地意识到,现在所处的位子,是如何的微妙而危险。
      索性低了头不去看任何人,但似乎有人不肯放过自己,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诺敏格格何时回的宫?身子可大好了,这一去竟是半年,还真是很想念格格呢……”
      闻声而来的,是一身艳紫色宫装的八福晋。紫色是极为贵气的颜色,能将此色穿出挑儿的女子不多,但这身命妇之服穿在八福晋身上,却愈发衬得她明艳逼人,顾盼之间神彩飞扬。
      只是……自己与八福晋有这么熟么?她们不过是几面之缘,更多的时候却是在御花园偶尔相遇点头打个招呼罢了。而望向她眼中的咄咄逼人,诺敏细细思量,自己何时得罪过她?
      “才回宫没几日,蒙皇上开恩,让诺敏先好生休养,还不及去拜会太后和各位娘娘,福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倒是劳烦福晋挂念了。”诺敏起身,八福晋立于自己桌旁,再如何也不能仰着头与她说话。
      “不止是我挂念,是这宫里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人挂念着格格呢,格格再不回来,只怕这紫禁城的好东西都要搬到热河去了。”八福晋上下打量于她,目光定定地瞧着她。声音不大,却听得周围几桌人无不变了脸色。忽然周遭安静下来,有吃惊的,有好奇的,有隐怒的,有笑得恶意的,也有瞧热闹的。
      诺敏忍不住微微一叹。此时正是八阿哥势力如日中天的时候,虽然太子还一直在位,但朝中上下的传闻都若有若无的暗示着八阿哥的贤德之名与背后实力——八福晋此时的张扬,应该与八阿哥的名声不无关系。
      只可惜,似乎眼前这安亲王的孙女因为出身名门,娇纵惯了,不懂得藏拙,也不懂得风摧秀木的道理,也难怪康熙会不喜欢这个儿媳妇。
      只是听她话里有话的意思,却始终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只觉得口气中不善之意很是明显。撇头却见十四不停地向她打眼色,先是看她头上的珠钗又是努嘴向她手上的珠串,有丝恍然。手上的珠串,紫檀的那一支是当日在宁寿宫里太后赏的,她一直戴在手上,以示尊敬,另一支镯子是皇上在她受伤期间赐的,而手指上的戒子却是德妃娘娘托四阿哥相赠(毕竟她救下的是德妃的儿子,当额娘的总要有点表示),头的珠钗——当时小喜给自己梳妆时她想着心事倒没留意,只提醒她简单一些,却没留意用了哪支簪钗,恐怕又不知道是哪位娘娘阿哥的赏赐之物吧。
      心底微微叹息,看来不懂得风摧秀木的还有自己。她忙浮起笑容向八福晋道:“蒙皇上、太后和恩宠和各位阿哥的关心,诺敏受伤期间倒是收了不少赏赐,还未来得及向皇上、太后和各位阿哥感谢,不过八福晋这句话诺敏可不敢当,诺敏左右不过是个外邦女子,这些荣宠也都是皇上、太后和各位阿哥们怜恤诺敏孤身在外,哪比得过各位皇子福晋都是金枝玉叶……”
      “诺敏格格说得不错,嫂子何必跟一个番邦女子相比?倒失了身份。”九福晋一手挽了八福晋,笑得风清云淡,那眉宇间的散淡不屑倒与九阿哥有几分相似,“左右也不过是侧福晋的命,还能有多大造化?嫂子何苦……”
      诺敏心突的一跳,隐隐明白了八福晋的心思。
      莫不是宫中传来了什么风声,决定了今后她的命运?侧福晋……谁的侧福晋?难道是……她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正说着,却突然听到“哗啦”杯子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啪”的一声:“不长眼的东西,大过年的不想活了,要到爷这儿来寻死是吧,来人……”
      众人望去,却见一个小太监呆呆的望着一地的碎片,面上印着一个大大的掌痕,而九阿哥正阴沉的望着他,衣袍的下摆隐隐有着水渍。
      九阿哥身后的随从太监轻轻推了那呆立的小太监一下,那小太监才如梦初醒般“咚”地跪在地上,也不管那一地的碎片,口中慌忙地呼道:“是奴才的错,奴才该死,请九贝勒恕罪……”
      “滚!”九阿哥抬脚踹了那小太监一脚,“什么要死要活的,大过年的别在这儿嚎丧!”
      小太监怔了下,眨眨眼,几乎不敢相信一向苛厉的九贝勒今日竟这么轻易地饶了自己,难道真是因为过年九贝勒心情好的关系?
      场面一下因为异响而安静下来,片刻的安静之后,似乎众人都有了默契地继续刚刚未完的话题,八福晋冷冷地盯着诺敏良久,终是在九福晋的安抚下轻轻哼一声。
      该敬人情诺敏也敬到了,没必要非要讨她的欢心,反正注定不是一路人。随意别过头,正看见在九阿哥身侧坐着的十四,突然向她眨了眨眼,缓缓收回伸长的腿,而九阿哥则早无刚刚的怒意,正闲闲地喝茶。
      一瞬间恍然。恍然之后却是深深的不安,这些情,让她如何能还?又拿什么去还?
      就在此时,蓦听一个声音淡淡地道:“怎么着,夜宴还没开始,好戏就已经上演了么?”
      众人立刻呼啦啦跪了一地——平日皇上驾临,所到之处都会有响鞭开路,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而有胆大的阿哥从人群中悄悄抬头,却见皇上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只是不知道,刚刚的一幕,他又瞧见了什么,瞧出了多少?

  • 作者有话要说:  暧昧的眼神大战,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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