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散尽》叶梵

39、如戏（上）

　　“十三阿哥的格格过百日，这是诺敏的一份心意，请十三阿哥别嫌弃才好。”诺敏沉吟了一下，笑着递过一个锦盒。
　　十三伸手接过却不打开，只是挑眉笑道：“你送十四弟，是金风玉露，送我的又是什么？”
　　“金枝玉叶呀。”诺敏也笑了，“三格格本来就是金枝玉叶，大富大贵，诺敏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十三闻言笑着打开盒子。那是一枚翠色玉锁，镶金雕着几株不知名植物，不见得有多名贵，却让十三面色微变：“无尘大师送你的平安符和平安锁，你竟都送了人，你……”
　　“佛心无处不在，何必拘泥形式。”当时跟无尘大师交谈，只有十三一人在场，可是其中玄机，只怕连十三也听不出来。就连她，要不是仗着知道点清朝的历史，只怕也如十三一般。但是，听懂又如何，谁又能改变历史，她又能改变什么？
　　“就不喜欢你现在这样子，真跟得道高僧似的。不过，四哥一向对佛理有研究，回头你跟四哥好好切磋一下。”十三笑道看了眼四阿哥。
　　“诺敏哪懂什么佛法佛理的，不过是当年跟着札那巴札尔玛法住过几年，听了些佛经罢了。”虽然四阿哥注定要继承九五至尊，但她还真没打算去亲近讨好他。
　　“札那巴札尔？格格说的可是哲布尊丹巴活佛？”一直沉默的四阿哥开口，平直的语气中难得地带了尊敬，“我很是钦佩他。”
　　能够被四阿哥钦佩，应该是三生有幸吧。果然十三一副“就知道你们谈得来”的笑意。
　　“多谢四阿哥谬赞，若札那巴札尔玛法知道，也定会十分欢喜。”诺敏淡淡笑道，却不想多言，“礼既是送到了，诺敏不便久留，先回去了。”
　　“干嘛这么急着走，说什么嫡女过百日，不过是个由头，请你过来散散心，皇阿玛开恩都准了你来，你急什么。”十三一把拉了她，目光微闪，“你一个蒙古格格，还怕什么不成？这么走了，倒真合了她们的意呢。”
　　她的那点心思，怎么能逃得过十三的眼睛，然而望着十三唇边的冷意，诺敏不由低声轻叹：“十三阿哥，你这又是何必呢……八福晋她其实也……”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十三冷笑打断她的话，“八哥娶几个妻妾，八嫂有没有孩子，那是她的家务事，我才懒得管呢，可是……可是，你不知道她刚刚点戏的时候说了什么……”
　　诺敏虽然不常参加这种聚宴，却也知道这种宴会是少不了请戏班子登台献艺的，听曲毕竟是古代人为数不多的娱乐消遣。而每每此时，各位阿哥福晋便可以由着自己的喜好点准备好的折子戏来听，只是八福晋又做了什么让一向不拘礼俗、豪爽不羁的十三阿哥变得如此刻薄的事儿？
　　“十三弟，前面一大屋子人等着呢，你别失了规矩。”四阿哥似乎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举步欲走。
　　“四哥你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这口气，这不是她的八贝勒府，想怎么着都行，跑到我这儿来指桑骂槐的，不止是打我的脸，还是打太子爷和四哥的脸呢！”十三闷声道。
　　听了十三的话，四阿哥没有回头，但脚下却是一顿。
　　怎么又事关太子？诺敏心中一动，手按下胸口，原来这里还是放不下……
　　“刚刚在后院听戏，几位哥哥嫂子点了之后，八嫂说也要点一出，可她不看戏折子，却掩口笑道‘我听说有一出戏，是讲汉代一个皇帝，叫什么哀帝的，和一个叫什么董贤的什么袖子的故事，不知道容老板会不会唱’……”
　　诺敏怔了一下，汉哀帝和董贤，那是史上有名的“断袖之癖”的典故，这八福晋出身贵族，又是书香世家，怎么可能不知道。
　　“容老板？可是容小兰？”诺敏蓦地心下一动。
　　“可不是么，你不知道，当时九哥十哥还有几个家眷们跟着笑，小兰的脸红的跟什么似的……这帮子浑人，还不是故意……”
　　“十三弟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小兰小兰的叫着，私下里也就罢了，他们如此针对容老板，还不是瞧不惯你三教九流的一律亲近的样子。”四阿哥终是轻声叹息。
　　十三怔了怔，冷笑：“四哥你越来越会抹稀泥了，他们若是针对我，我倒还真没这么大火气呢，拿我当猴耍的事儿，小时候他们做的还少么，我十三脸皮子厚，早就惯了。”十三敛了神色，静望着四阿哥，“我一直没拿诺敏当外人，你也犯不着防着她，实话说了吧，他们还不是气不过前段时间清理户部亏空时，咱们几个做的好，给太子爷长了脸，得了皇阿玛的称赞，又让九哥的几个门人吃了点暗亏……有本事自己做点实事，拿旁人出气我最看不惯。”
　　“十三阿哥。”诺敏轻轻扯了下十三。这些朝堂之事，她看不懂，也不想懂。可这些阿哥人人身陷其中，欲罢不能。
　　“说什么是柔儿过百日，其实你我心里也都清楚，不过是你我找个借口兄弟几个聚一聚，怕因为清理户部的事儿把哥儿几个的关系闹得太僵罢了，皇阿玛心里又如何不知，明里暗里的给十三的恩典面子，也是想让我把这事办得漂亮点……这倒好，八嫂先给了二哥一个下马威，下面还不知道怎么呢！”十三火气越发的重，不由冷冷地道。第一次见十三带着如此咄咄逼人的眼神和冷静平淡的语气，竟让诺敏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十三弟觉得应该如何呢？”四阿哥猛地抬头盯着他，虽然神色清淡，却目光冷厉逼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是干脆一把掀了桌子，大家一拍两散、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连太子爷都忍了，容小兰都忍了，你有什么忍不得的！”
　　他不自觉地近前两步，诺敏顿时感觉寒意逼人——冷面王爷的威名果然不假！
　　“你如今真有什么举动，可正如他们的意呢，他们巴不得就坡儿下，跟咱们公然撕破了脸！到时候拆的是谁的台？还不是让太子爷做蜡！”
　　难得一向惜字如金的四阿哥竟一下说了这么话，听得十三一时怔在那里，良久都不作声。
　　然而最尴尬的，却是诺敏！如此朝堂政治之事，他们竟毫不避诲地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难道是因为太子的原因，她被自动划到了“太子党”一边不成？然而此时见四阿哥和十三肃然的表情，她却不敢开口提“走”字。
　　沉默了半晌，十三渐渐平静下来，声音中隐隐的压抑着什么：“忍忍忍，忍到何时才罢休，这样的日子，好生无趣！”说着，他一拳捶到藤架之上，紫藤如花雨般缤纷而落，漫天之下，却映着十三阴郁的表情。
　　“再待下去，宴会真的可以散了。”四阿哥已然恢复了平日的神色，举步便走，只是走过诺敏身边时，脚步微顿了一下，目光淡淡扫过她。
　　诺敏微怔，那目光似乎隐隐含了丝警示的意味——果然比十三心机深沉啊！诺敏忍不住苦笑，又是不她非要站在这里听，何况成败胜负早已注定，过程还有那么重要么？
　　望着四阿哥渐渐走远，十三双手用力搓了搓脸，缓了面色向诺敏笑道：“看你这脸色，吓到你了吧。”
　　诺敏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只是摇了摇头。
　　“走吧，去坐坐。”十三神色间有一丝隐隐的疲惫，“这种宴会你还没参加过吧，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口蜜腹剑，什么叫做笑里藏刀……”
　　听十三如此说，倒是不好再推辞，只是……他们兄弟的情分，竟真的只剩下这些了么？最是无情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