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散尽》叶梵

35、伤痕（下）

　　“格格，到了，请下车。”流香先跳下马车，打了帘子。
　　早有小太监搬了脚凳守在一旁，见诺敏扶着流香的手走下车，忙打袖子行礼：“诺敏格格吉安。”
　　“就这里？”诺敏望着眼前高高的宅子，虽然是侧门，但也颇是大气尊贵。还未及细细打量，却见一个大大的笑脸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学着小太监的声调笑道：“诺敏格格吉祥。”
　　“连你府里的下人都知道避及你的名字，自己竟一口一个吉祥。”诺敏笑嗔了十三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的笑容虽大，却不及平日澄净，隐隐夹杂些什么。诺敏没太深究，只是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诺敏给十三阿哥道喜了。”
　　见诺敏如此规矩行礼，吓了十三一跳，忙闪到一边儿：“什么喜不喜的，就是胡乱找个名目罢了……你可别给我行这么大的礼，胤祥受不起。”说着他笑嘻嘻地凑过来，“说不定哪天我见了你都要叫‘二嫂’了，到时候还请‘二嫂’多多关照才是。”
　　诺敏望着他戏谑地眨眨眼，只觉得心中一痛，勉强笑道：“十三阿哥别胡说，诺敏开不起这种玩笑。”
　　“什么开得起开不起的，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种事竟瞒了我。”十三轻搡了她一下，“我怎么也算是个牵媒之人吧，竟连谢礼都没有。”
　　“十三阿哥。”诺敏苦笑着，却认真地盯着他，“诺敏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嫁到太子爷的毓庆宫，十三阿哥别再取笑诺敏了。”
　　直到此时十三才发现她神色不大对劲，忙一把拉了她进了侧门一个背静处：“到底怎么了？前几天我听二哥说起你时，那掩也掩不住的欢喜，才知道你们俩……怎么又吵架了不成？”
　　望着十三关切的眼，诺敏只觉得眼眶一热，泪竟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摇头道：“你别问了，总之我是不会嫁给太子爷的。”
　　“不嫁算怎么回事？不嫁他，总也是要嫁人的，你还想嫁别人不成？”十三也不由跟着急了，见诺敏一脸的悲恸，轻叹了一声，终是缓了面色掏出帕子递给她，“难得二哥对你一片真心，你也动了心，两全齐美的婚事多好！”
　　咬着唇没有作声，诺敏知道，就算十三阿哥再不拘礼仪，再豪迈爽朗，但他毕竟是这个时代的男人，奉行一夫多妻之道，是无法理解她此时的感受的。
　　“哟，这是怎么了，十三弟的嫡女过百日，请了咱们赴宴，怎的好戏才开始，十三弟这个当东道的，自己却跑到一旁去躲清闲去了？”一个清亮的女声飘过来，极是爽利清脆。
　　十三眉头微不可见的一蹙，等转身时，已是一脸的阳光灿烂：“八嫂言重了，不过是借着小女过百日大家凑个热闹，什么东道不东道的，八嫂又不是第一次来！虽然胤祥这儿不如八哥府上气派，也只请嫂嫂将就些，把这儿当自个儿家一样随意便好。”
　　她，便是清史留名的八福晋么？一直很好奇这位历史上被传奇了的女子，那霸道的行径应该有霸道的声音，和如王熙凤一般美艳的外表……诺敏迅速擦了眼泪，好奇地抬头顺着声音望去。
　　十三府一隅的紫藤花，开得极是浓艳。一丛丛一簇簇宛若花之瀑布，直泻而下。就在这白紫相间的花帘之中，俏生生地静立着一个水绿色的身影。紫藤花的阴影遮住了她的容颜，但那双流转美目顾盼之间的神采却透着重重花影直射过来。
　　在诺敏打量她的同时，八福晋也在打量着诺敏，似乎也是瞧不真切，八福晋款款步了过来，目光盯着诺敏，却是向着十三笑道：“这是哪家的格格，竟生得如此清秀标致，十三弟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好端端的，干嘛惹人家格格哭呢……”
　　水绿色的宫纱旗装映着她白晰的瓜子脸和一双极是黑白分明灵动眼。没有把头发梳成宫里常见的把子头，只如轻轻绾了个髻，别了几支玉簪子。这身装扮看似简单随意，却件件透着精巧细致，尽显别样风情。相信站在一群珠环翠绕的满族装扮间，她，应该是最夺目的！
　　说话间，她走到诺敏面前，笑道：“这位格格，十三阿哥怎么欺负你了，告诉八嫂，八嫂帮你收拾他！”
　　“八嫂”——这个自家人才用的称呼，她可担不起。以对八福晋的传言，诺敏才不相信她是无意说起这两个字的。想了想，刚要开口却被十三阿哥阻止了。
　　“八嫂言重了。这位是喀尔喀土谢图汗的诺敏格格，十三的宴席，请格格来小坐而已。”十三似是无意地侧前一步，替诺敏挡了那带着探寻的目光。
　　“原来是诺敏格格。”八福晋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思量，似乎惊讶又似乎不屑，而后笑道，“早闻格格大名，想不到竟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见，倒是……紫叶唐突了。”
　　说着，美目自十三和诺敏面上缓缓扫过，笑得有些暧昧。
　　“诺敏见过八福晋。”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诺敏笑道，“也一直听闻福晋大名，容貌文采都是京城的翘楚，今日一见才知此言不虚。”
　　听她如此说，八福晋面色缓了缓，向十三笑道：“一直听说十三弟跟诺敏格格交好，可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还是不放过一切可以八卦的机会。诺敏刚要开口，却听十三淡淡道：“正是因为交好，才单独约了她，前几日我得了消息，说是敦多布多尔济王爷的侧福晋原本怀了几个月的身孕，不知怎的竟没了……格格一听，便伤心了起来，要知道多尔济王爷一向子嗣单薄，难得有了好消息，真是可惜……”
　　这话说得八福晋面色一变。她多年怀不上孩子原本就是心中的隐痛，子息单薄也曾无数次被康熙指责，如今听十三阿哥如此说，聪明如她，又怎听不出来他对她有意的嘲讽。
　　诺敏听十三如此说，也不由一怔。她知道这段历史，也大概能猜出其中的玄机——可十三如此对待一个女子，未免过于刻薄了些！
　　刚要开口，却忽然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十三弟，折子戏就结束了，前面的宴请就开始，你这个做主人的，只怕不出席未免太说不过去。”
　　转回头，却见四阿哥神色淡淡地站在不远的花团锦簇处，一身亘古不变的青衣长袍，让他的身影就算在满目怒放的繁花丛中，依旧显得落寞而苍凉。
　　“八弟妹，听说可然在到处找你呢。”四阿哥转向八福晋，言语间柔和一些。
　　可然是十阿哥庶福晋郭罗络氏的女儿，而这位郭罗络氏刚好是八福晋的堂妹。自打去年八月可然出生，一直无子息的八福晋视若亲生，一颗心意全放在她身上，小小人儿待她倒比待自己的亲生额娘要亲近。八福晋不止一次提及要将她过继过来，然而八阿哥却一直没有同意。
　　听闻可然在找自己，八福晋面色一柔，忙点了点头向四阿哥行了一礼：“多谢四哥。”
　　说着快步向后院走了。
　　诺敏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下一阵酸涩。不管如何，她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那份感情，也许很多人无法理解，但诺敏却深深感佩，因为她——没有她那份挑战世俗的勇气！
　　“十三弟。”四阿哥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似在催促，顿了一下，又道，“诺敏格格也去前院吧。”
　　诺敏这才恍然想起来，自己竟一直没给四阿哥见礼，不由忙行礼道：“四阿哥吉祥。”
　　对这个未来的皇帝，心中总是有着些敬畏。因为他冷厉的手段，因为他深沉的心机——一个连自己亲生兄弟都不放过的人，又会对谁手下留情？思及今后除了十三之外其他人的下场，一方面是他们咎由自取，可又何尝不是他的铁血无情呢！
　　然而刚刚望着他站在繁花之间的清冷身影，她的心却莫名痛了一下。他这份孤单，是天性使然，还是为人君者必须经历的煎熬？也许……孤家寡人——也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承受得住那种俯仰之间，无时不在的寂寞。
　　“对呀，诺敏，四哥说得对，你跟咱们去前院吧。”十三点了点头，笑道，“戏应该还没散，一会儿你就在前院待着吧……论起来，这些阿哥你还熟悉些，只怕你落进那帮女人堆里，只有剩下骨头的份儿……”
　　诺敏一怔，这才明白四阿哥刚刚话的意思，想必前院是阿哥们坐的地方，后院是女眷们坐的地方——思及自己的身份不尴不尬，还真不知道坐在哪合适。

---

作者有话要说：　　诺敏的眼泪是多了点哈！
不过这森森皇宫的生活，过于压抑，不哭，早晚会疯！
----------------------------------------------
汗，一天两千，偶已经尽力了！又快一点了，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