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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门对浙江潮 ...


  •   八月桂影连灯影,人间秋夕祭月夕。
      广安十五年中秋,银汉灿烂,皎月当空。
      江南正是桂花浮玉,绿蚁新尝的时节,街上兰灯满市,画鼓喧天,靖安侯府的夜宴却尴尬清冷。
      方廷焯早逝,方家亲眷又多在京城,往年都是诸宸拉着清嘉同王海几个凑成一桌”团圆”。今年多了个纨素,再要如此,却是不行的了。无奈,诸宸同清嘉纨素坐了一桌,其余各人侍立在侧。清嘉原说不来的,诸宸偏拉着他,看见纨素眼里掩不住的委屈,清嘉又后悔多事。
      虽然桂华流瓦,醇酒佳肴,满院子的人,站着的坐着的,却都无心于此。
      纨素本就远嫁,诸宸待她又一直不冷不热,而今团圆佳节,想起京中每年热闹情状,不由动了思乡之情,同诸宸焚香拜月过后,就一直捏着团扇端坐不动,怕是一动,便该”把盏凄然北望”。诸宸忆及十二岁那年,中秋过后方家的连串变故,也感慨不已。清嘉知道诸宸心思,想着如何开解,又不能让纨素难堪,颇费思量。
      主子们不动,繁英吟秋王海一干人也只能站在后面装泥塑,尽管已经饥肠辘辘。
      吟秋看不过,拼命给繁英递眼色,繁英会意,捅了捅离他最近的清嘉。
      清嘉只得拣了个无关痛痒的话题,问诸宸:”转眼就中秋了,侯爷今年可要去看钱塘潮?”
      “你要去?我陪你便是。”诸宸话一出口,想起纨素在座,便觉唐突。
      纨素见诸宸尴尬,只得敛了心思出言解劝:”久闻杭州钱塘潮壮观天下无,果真如此?”
      清嘉松一口气,道:”八月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须臾却入海门去,卷起沙堆作雪堆。刘梦得诗中所写,并无半点夸张。其实这几日潮头已经颇高,不过到八月十八,才是正经日子。夫人久居京中,倒是该同侯爷去看看。”这最后一句,却是说给诸宸的。
      诸宸晓得这一节算是过去,笑着拈了一片茯苓糕续道:”是啊,夫人没见钱塘盛景,每到八月十八,杭州倾城阖户,连臂而出。自庙子头至六和塔尽是观潮人,衣冠仕女,锦绣遮天,若是当年完颜亮看到此节,怕是不用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他也要投鞭渡江了。”
      “投鞭渡江没见,倒是侯爷小时候贪玩差点掉进水里,把我们吓得不行。”繁英见气氛缓和,便也跟着凑趣。
      “真的?”纨素知道诸宸少时好动,却不知竟顽皮到这个份上。
      “可不是”,清嘉笑:”那时候先头的侯爷还在,杭州的盐商为了讨他欢心,弄了几筐金叶子,待潮来的时候洒向江中,就为看银浪飘金。引得底下弄潮儿抢成一团,小侯爷见他们抢得好玩,说什么也要下去,繁英一个没拉住,差点就栽进江里,亏得海叔手快,要不然,还不知闹出什么来。”
      诸宸脸上却毫无愧色:”我虽然长在京中,水性哪里就那么差了,不过是看他们抢得好玩,谁知道叫你好一顿骂,爹又罚我跪祠堂,我当时就想,明年便不告诉你们,一个人偷着去玩。”
      “早知你这样想,那一年,便不给你求情,叫你跪着好了。”清嘉薄嗔。
      “叫我跪一晚上,你怎么舍得。”诸宸低低在他耳边说一句,随即正色:”夫人若是要去,今年便一起去好了,我也有几年没看过钱塘潮了。”
      纨素一喜,道:”如此多谢侯爷。”
      “一家子人,谢什么。”诸宸虽是敷衍,纨素听了却也高兴。
      一顿团圆宴,便这样各怀心思的吃过,散去。纨素晓得诸宸心思,托辞为家人祈福,去佛堂抄经文,由得他去找清嘉。
      吟秋劝她:”夫人,您不说话,清嘉公子定会让侯爷过来的,您这又何苦?”
      “他人过来又如何,还不是像上次一样半夜出去晒月亮,还得叫你给他拿衣服。倒不如遂了他的心思,大家清静。”

      诸宸到清嘉处歇下,因清嘉晚饭时略着了凉,不得不收了心思,只躺在他腿上闲聊。
      “既然答应了纨素,就记得带她去,别让她空欢喜一场。”
      “知道了,你呢,你去不去?我们上次去看钱塘潮,还是同爹一起的,这些年日子过得乱七八糟,也没机会再去。好容易去年有了空,又上京去和纨素成婚。好不好,你陪我去?”
      “你都应了纨素,再带着个我,生怕简亲王不来和你理论不是?明年再说罢。”
      明年,不知道你我等不等得到明年今日。诸宸这样想,却玩着清嘉的头发懒懒地道:“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别人不知道,这靖安侯府说话最好用的,不是侯爷,而是清嘉公子。不过那年跟爹看钱塘潮,真是盛筵难再。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筵歌舞,眼见他楼塌了......”
      “别想了,过去的事情,想多了添皱纹。”清嘉扯过薄被给诸宸盖上,依旧像小时候一样打趣他。
      “我不在乎,就是我鸡皮鹤发,你也不会嫌弃我,是吧?”
      “多大了还撒娇,让纨素看见了,看你这个靖安侯还怎么装下去。”
      “以前上房揭瓦爬树掏鸟,她又不是没见过。”

      诸宸睡熟,一张脸卸去平日严谨,眉眼和少年时全无分别。
      清嘉伏在他肩上睡下,恍惚中竟然梦见当年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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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安七年八月十八,钱塘江潮涌。靖安侯方廷焯携家人爱子至海宁观潮。兼领校阅水军事。
      大潮未至,先是方廷焯校阅水阵。令旗一出,水军下水打阵,各将官舟楫水面,旗帜满船,分列交战,舞枪弄箭,施炮放烟,捷追敌舟,火箭齐发。而后,潮来之际,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知府余清文将牲礼、草履、沙木板等祭于江中,其余士子庶民多以经文投于江内。
      更有一群弄潮儿,在大小彩旗红绿小伞竿上满系绣色缎子,百十为群,伺潮出海门,执彩旗伞泅水而上,浮潮头戏弄。看得岸上一干人等心惊胆战,只诸宸扯着清嘉直嚷好玩。
      方廷焯对余清文说:“这钱塘潮,果真名不虚传。余知府潮前数月便亲率官民整修海塘,也颇辛苦了罢。”
      “怎么敢当,自吴越王钱缪箭射潮头立木积石筑捍海塘始,历任杭州的地方官员,均以修筑海塘为水利的第一要务。若是海塘不牢,潮水入城,下官家产性命无一能够保住,如何敢不尽心。”
      “余知府说的倒是实话。”方廷焯笑,因见属下两个校官垂手立在旁边,遂问道:“不下水演练,在这站着有什么事?”
      “回将军,外头几个盐商说有东西给将军看个新鲜,要借我们的船一用。”
      “不行,朝廷水军岂是拿来给他们取乐的,叫他们自己想办法去。”
      “是。”
      过了一会,那几个盐商派来代表,请方廷焯看潮水。
      只见十个船夫划了小舟迎向潮头,每个手中都拿了一只筐子,手里什么东西迎风挥洒。待潮水涌上,仔细一看,却是整整十筐足金制成树叶形状,飘于霜雪波涛之中,实乃千古奇观。
      那诸多弄潮儿不顾风急浪大,纷纷游去哄抢。诸宸见他们抢得好玩,也要下水,繁英手一滑,没有拉住,亏得王海机灵,否则便掉下水去。把清嘉和方廷焯都吓了一跳。方廷焯板着脸道:“回去跪祠堂。”这才回身听盐商回话。清嘉在一边细细声埋怨诸宸胡闹。
      那盐商首领道:“侯爷镇守杭州,击退海寇入侵,又少加租税,我等诚信感佩,这一出银浪飘金,不过代表杭州盐商略表敬意,侯爷可看得高兴?”
      方廷焯扬着脸冷冷地道:“诸位好意,本侯心领。只是如此做派,未免太过奢侈张扬,今后绝不可再有。今日这些钱财,便由那些弄潮儿哪去,权当诸位救济百姓,可好。”
      盐商少不得称颂一番,之后告辞。
      方廷焯这才皱着眉对余清文道:“回去查一查这几个盐商是什么来路,被他们这样一闹,我少不得要上表谢罪了。”
      余清文惶惑,连连称是,潮还未退,便急急回了官署。
      方廷焯依旧周旋于各色文武官员当中,及至潮退,便回了府,罚诸宸跪祠堂,自己关在书房里忙他的公务。
      一个时辰过去,清嘉见诸宸跪得辛苦,不由心生怜悯,去给他求情。
      方廷焯停了笔,看他半日,方道:“也罢,叫他起来吧,你对他倒好。”
      清嘉不知此话何意,只得勉强答道:“世子不过是淘气了些,却是好孩子呢。”
      方廷焯挥手:“走罢。”
      清嘉离开,偶然间瞥见桌上的奏折:臣方廷焯为钱塘观潮兴奢侈之风请罪事。黯然。
      若是换了别人,此时来求情,少不得挨一顿训斥,自上次景熙的事后,方廷焯对清嘉,倒是比别人温和许多。

      方廷焯那道折子上了未出一月,朝廷便召他回京述职。
      临走那一晚,他去找基本变成他儿子伴读的清嘉。诸宸在和他下棋,十二岁的孩子,已经有了一点小大人模样,只是眉眼还不安分,才见方廷焯近来,便要悔棋。清嘉板起脸,说:“世子,下棋如做人,切不可反复无常。”
      诸宸扁了扁嘴,还是把棋放回去。
      方廷焯笑:“想不到你还有像老学究的时候,也只有你,说得听这孩子。”
      清嘉同诸宸见了礼,道:“侯爷取笑了,不过是一时感慨,作不得真的。”
      “真的,我可以悔棋?”诸宸添乱。
      方廷焯笑着拍他的头:“去,没你的事,一边玩去。”
      诸宸吐吐舌头,随繁英素秋回去睡觉,嘴里不住地嘟囔:人之大欲人之大欲。

      “侯爷明天返京,东西都打点好了?”
      “这不是,你还没打点好吗?”方廷焯反常温柔的把他抱到床上,抬头:“别说话。”
      清嘉便不再问,只抬手抱住他,迎合那个莫名其妙温柔的人。
      这一次,他没有再流泪,无论痛苦,无论屈辱,他彻底沦陷在那个男人铺天盖地的温柔里,顾不得想前因后果,不知今夕何夕。
      没有言语交流,这两个人,只是让身体放纵的沉沦,到东方既白。
      这是清嘉和方廷焯到杭州以来,第一次感到精疲力竭。
      清嘉枕着他的肩,第一次觉得,有个胸膛依靠,似乎也不是件坏的事情。
      “这次没有哭啊。”方廷焯搂着他。
      “就那么一次,倒教侯爷抓了把柄。”
      “你跟我,有两年了吧。”
      “ 是。”
      “你今年,该有二十了吧。”
      “是。”
      “我二十岁的时候刚有了诸宸,自以为天下没有办不到的事,如今居然过了这么多年。清嘉,帮我做一件事情。”
      “我是侯爷的人,侯爷但有差遣,尽管吩咐就是。”清嘉在心里笑,终究,他的温柔,还是因为有所要求。也罢也罢,不答应,又能如何呢?
      “若有朝一日你不再是我的人,我也想你答应我。或许,不,我就是在勉强你,可是,我找不到第二个人,清嘉,你答应我。”
      “侯爷总要说,是什么事情。”我又能做什么,让他这样恳求?
      “我去了京城,无论出什么事情,帮我照顾诸宸。”
      清嘉支起身子面对方廷焯:“侯爷,出了什么事情?”
      “官场险恶,我不过以防万一。”
      “侯爷不找海叔繁英素秋,如何却来找我?”
      “我看得出,你真心待诸宸好。王海他们差不多大半生都待在侯府里,哪知道外面世界险恶,一旦没了权势护身,除了你,我再找不出一个人能保诸宸平安。”
      “ 简亲王也不行?”
      “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出了事,他自保尚且不及。”
      “我懂了,侯爷,我答应你便是。”只当为了诸宸,和昨夜那一场盛大的温柔罢。那是他生命中,少有高兴得时候。
      “为什么?”清嘉答应了,方廷焯反而不放心。
      “诸宸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时候不想别的的人。”
      方廷焯突然觉得清嘉的笑很讽刺。他听见他心里绝望生长的声音,只当作没有听见。
      洗漱完毕,上马直奔京城。

      方廷焯的直觉,是对的。可他若是回去,还是臣子,若不回去,便是谋反。他不得不去。
      广安七年十月,靖安侯方廷焯涉嫌贪贿通敌,在京师收监候审。家产抄没入官,家属没为官奴。简亲王景熙共谋,降爵三级在家思过。
      广安七年十一月,不待庭审完毕,方廷焯感染时疫,“病死”狱中。由京中方氏亲眷收殓。
      其时方诸宸和清嘉在杭州行宫充作杂役,只得撮土为香望空遥祭。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银浪飘金一场,不过是太后一党演来给御史以口实的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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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八月桂影连灯影,人间秋夕祭月夕。网上看来得,中秋节复兴方案的口号,作者不详,那位大知道,请指教一下。
      2)把盏凄然北望:苏轼 西江月,黄州中秋。偶最喜欢的词。
      3)金主投鞭渡江,传说柳永填望海潮一曲,中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句,金主完颜亮看后随起投鞭渡江攻打宋朝之意。
      4)那个银浪飘金的创意,表打我,又是从《李卫当官》里看来的。
      5)对于方廷焯钱塘观潮的一段描写,化自宋人吴自牧《梦粱录观潮》一节。
      6)宋代以前钱塘江大潮在杭州,以后才到了海宁。原谅我的水利工程热爱癖。
      PS 5555555555 神阿救救我吧,为什么就不会写H呢?我家可怜的小清嘉,就这样被他无能的妈剥夺了□□生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门对浙江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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