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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十里扬州路 ...

  •   诸宸终是没有让纨素高兴。例行公事的一番云雨过后,披衣出去,在清嘉的院子外面站了半夜。
      风露中宵,还是纨素吩咐了吟秋拿披风给他。
      吟秋和繁英是自小服侍他到大的丫环,原本叫做素秋,取“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之意。后来纨素嫁进来,她两个被诸宸给了纨素做贴身丫头,为避主子的讳,才改名叫吟秋的。
      伺候诸宸穿上衣服,吟秋还是忍不住抱怨:“小侯爷,清嘉公子的好,我们是打小便知道的,可是他再好,您多少也得顾惜着夫人一点。夫人也是可怜人,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嫁到这儿,家世再尊贵,日子也是不好过的。就当吟秋求您了。”说着给诸宸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诸宸叹口气,伸手把她拉起来:“我也没有要欺负她的意思,只是清嘉身子不好,朝廷里又是多事之秋,我心里烦乱,便顾及不到她了。你和繁英没事多开解开解她,等过了这阵子,或许就好了罢。”
      吟秋见诸宸一脸抑郁之色,也并没有多说,只静静的陪他站着,看着那扇透了一丝灯火的窗子发呆。

      第二天,纨素同王海清点礼物,顺手挑了些贵重药材并两把湘妃竹的扇子,着吟秋给清嘉送过去。
      清嘉收下,叫吟秋代他谢过了纨素,笑道:“都快过了嫁人的年纪,有没有什么可心的,我托诸宸去给你提亲。”
      “大好青春,都在抄家那几年蹉跎过去了,如今年老色衰,嫁谁去。”
      “怎么会,你跟繁英,还是和那几年一样颜色。不嫁人,难道要诸宸养你们一辈子?”清嘉打趣。他与繁英吟秋两个熟识已久,直把她们当妹妹看。
      “也没什么不好,要不,你割爱一下,把我们两个嫁给小侯爷算了。”
      “你饶了我罢,逼着他娶了一个纨素,至今还别扭着,我怎么敢再去惹他。”
      “真快,当年还是爬树揭瓦的小孩子,如今都成家立业了。”
      “是啊,日子过得真快,连诸宸都二十了。”
      清嘉想起自己第一次踏进靖安侯府的光景,仿如昨日。

      那一年他十八岁,正是锦园挂头牌的清倌人。
      锦园是扬州一等的风月繁华地,老板千夜带着洗红,朝露,晚晴,加上他四个头牌,几乎把江南所有的豪商大贾的竹杠都敲了个遍。
      刚进锦园的时候,一则年纪还小,一则有休洗红撑着场子,千夜答应过他,暂时不让他卖身的,可他依旧每日过的如履薄冰。那些客人,走在街上,衣冠楚楚,到了锦园,便成了禽兽。除了不在他这过夜,别的事情,该干的,他们什么也没少干过。
      清嘉知道,早晚有一天,千夜会把他卖了。只求那一天来得越晚越好,他并没有洗红一笑倾城的本事,只是温柔安静,才揽了不少熟客。当时的知府路大人就说过:“清嘉,看见你的这双眼睛,再凶返娜耍哺镁蚕吕戳恕2幌裥菹春欤闶敲砝锏暮蜕锌醇脖凰吹貌焕鲜灯鹄础Gб故悄恼依茨忝橇礁霰Ρ吹模桓龅慊穑桓鱿稹!?
      清嘉斟了杯茶给他:“路大人,您要是想消火,还得去找洗红。你总不想,这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全搭在我身上罢。”去年有个土财主闹着要清嘉,千夜一气之下宣布,如若要找清嘉过夜,便拿十万两银子来,从此再没有人敢问他的身价。
      他原想着,还有几年清静日子过。岂知远在杭州的靖安侯和人打了一个赌,他的一生便从此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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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安五年,镇海将军方廷焯清剿倭寇有功,封靖安侯,镇守杭州,节制闽浙两省军务。
      皇帝赐下一座新的侯府,依西湖而建,极尽豪奢。靖安侯的旧友,简亲王景熙自京中来访,见偌大侯府中只有他和儿子诸宸并几个仆人,便道:“你这是要去当和尚吗,嫂夫人故去多年,怎么府里连个女人都没有?”
      “这些年一直打仗,到了哪随便找一个出出火也就将就了。如今海疆清晏,又得蒙天恩,这才安顿了下来,连儿子都是刚从宫里接出来的,哪还顾得上娶老婆。要不你送我一个?”
      “成啊,我们打个赌,看谁先把那个杭州知府说服倒戈来帮咱们对付太后。若是你赢了,我们去扬州,十里风月场,你挑中哪个,我便赎了哪个给你。若是我赢了,你须得让诸宸将来娶了我家纨素。”
      “好,怎么说,看着都是你赔呢?”
      “为了我家纨素的幸福,得早早找个好女婿给她。”
      “诸宸野得跟猴子似的,你也不怕纨素管不住。”
      “你也不看看,纨素是谁的女儿,还有管不住你家那猴子的?”

      结果是,方廷焯连唬带吓的先说服了那个糊涂知府。
      于是,把诸宸扔在家,他和景熙直奔扬州十里欢场去也。

      靖安侯到一脚踏入锦园,迎面便遇见那曾和他春风一度的红衫少年。
      休洗红依旧笑着,说:“将军加官进禄,封了靖安侯还不忘照顾锦园,真是有心人呢。您带来的这一位,又是哪里的贵人?”
      “他?他是付账的人。”方廷焯笑着拍拍满脸惊艳的景熙,道:“回魂了。”
      景熙这才敛了心神,道:“还说你像和尚,这风月场中,倒比我还要熟。”
      “你不过是人生地疏,若在这住上一年,怕是全扬州,就没有你不认识的青楼了。怎样,我就要这个了。”他指着坐在栏杆上的休洗红。
      “方廷焯!”景熙叫起来:“我再人地生疏,也不至于不知道维扬休洗红,就是把我卖了,也赎不起他啊。”
      旁边洗红和一早就过来了的千夜已然撑不住笑起来,洗红道:“这位爷,您莫要惊慌,方将军就是让他手下的八万镇海军都来围住这园子,我也不会走的。”
      “罢罢,我也要不起你,靖安侯府那一亩三分地,哪够你折腾的。”
      “咦,那个怎样?”景熙朝游廊上一指。
      “晚晴姑娘可是比洗红省事多了。”千夜还没止住笑地说:“爷想把她领回去?”
      “我是说,她旁边的那个。”
      “清嘉?爷倒是好眼光,顺手就指了锦园的两个头牌。”
      “廷焯,你说罢,总是我输给你了,只要不要休洗红,哪个都好。”
      方廷焯想了想,道:“我消受不起晚晴,清嘉好了。”他知道清嘉是清倌人,有心要给景熙找点麻烦。
      “哈哈,廷焯,原来你更喜欢男人。老板,那个清嘉,我们要带他走,须得多少银子?”景熙问千夜。
      “爷,钱是小事,不过清嘉是清倌人,您总得容我问问他自己的意思。”
      景熙看了方廷焯一眼:你分明就是给我找麻烦呢。
      方廷焯会意,得意地笑。
      景熙道:“那你就回去问,要不,今晚点了他的牌子,我们先看看再作打算。”
      千夜应了,着小厮去告诉清嘉,只不准说这两人要带他走的意思。

      清嘉在锦园,第一次见到靖安侯方廷焯,他和同来的那个人,也并没有怎样为难他,只是赏月喝酒,扯几句闲话。他自己也没有在意,依旧如平日一般斟酒倒茶。方廷焯和景熙却满意得很。
      景熙出门便道:“你随手挑上的,竟是这样一个妙人,就不怕我赎了出来,舍不得给你?”
      “你不过是在这说嘴,见了王妃,哪还有半个字嚣张。”景熙这样风流的人,偏娶了个醋坛子当正妻,而他最宠的女儿纨素,是一房故去了的侧室所生。

      千夜说要问清嘉,实则是要去问幕后的老板司空明。要卖锦园的头牌,他还不敢自作主张。
      司空叫他别要太高的价,半卖半送的把人给靖安候就是了。清嘉走了,锦园固然损失不少,可是能送手握重兵镇守海疆的靖安候这个人情,却能给他带来更多好处。正愁没法子和官家搭上关系,天上竟掉下来这个机会。
      千夜这才去和清嘉说。
      清嘉只盯着桌上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极长的睫毛盖住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许久道: “老板说怎样,就是怎样了。”
      以千夜的手段,既说了出来,哪有容他不答应的道理,总之是这样一条路,早晚都有这一天的。早一天,就早一天罢。
      千夜便去回了景熙和方廷焯,景熙见他开的价钱,心下会意,也乐得省了钱,只告诉千夜叫清嘉跟了方廷焯走,因朝中有事,自己先行回京去了,心里依旧盘算着,怎样把小小方诸宸弄来当女婿。

      临走的那一晚,清嘉去跟各人告别,朝露晚晴少不得哭红了眼睛,他却仍旧那么安静的坐着,偶尔解劝一句,仿佛要走的那个,不是他。
      等到了洗红那里,却怎样也管不住眼泪。只因洗红说了一句:“你走了,就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要再回来。”不知触动了哪根情肠,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那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红衫少年靠过来,用冰凉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抹去了他的眼泪,说: “这世上,最值钱的是眼泪,最不值钱的,是笑容。要学着笑,别让那些人,看见你的灵魂。”
      清嘉想,我的灵魂,谁知道它在哪里呢?
      月下,两个一般轻袍缓带却全然不同的美人,无语地,互相依靠着,伴着扬州冠绝天下的琼花,坐了整个晚上。
      第二天,清嘉便随了方廷焯回杭州。
      春风十里扬州路,他并没有再多看一眼。

      靖安候府虽奢华,却极空旷冷寂。门口只站了一个小孩子并十几个家人迎候。

      下了车,方廷焯引他见众人:“这是我儿子诸宸。”他指着那个眉眼极不安分的孩子说。
      那孩子抬头打量了清嘉一回,皱着眉道:“爹,我对景熙叔叔说不介意你带个后娘回来,你怎么弄了个男人回来?”
      极清脆的一席话,说得众人哭笑不得。
      清嘉一路上,第一次真正打心里笑出来。那笑容温软,如春风。
      又听见那孩子说:“算了算了,只要别让我娶纨素那丫头,你高兴怎样都好。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情。”说罢对他爹草草的行了个礼,转身跑进门去了,两个小丫环站在那,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拿眼睛望着方廷焯。
      方廷焯挥手:“随他去罢,哪天还少得了他上房揭瓦了。繁英素秋,你们收拾间屋子给他。”两人领命而去。
      方廷焯又引他见了管家王海并剩下的几个仆人,清嘉发现他竟一个妾侍娈宠也没有,愕然。
      随即又想开,多半是他常年领兵在外顾不得家室,如今天下平靖,这靖安候府,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热闹起来了罢。
      用过了午饭,方廷焯去官署察看,方诸宸又跑得不见踪影,繁英素秋两个带他去了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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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曦轩,今后就住这里了么?望着匾额上极精神的一笔颜体,他记着洗红的话,笑开。
      “公子笑起来真好看。”繁英道,接着素秋便问:“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清嘉。”
      这两个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一派烂漫。
      “我们小公子自小在宫里给皇上伴读,候爷又带兵在外,也没个人管他,性子是骄纵了些,公子莫要怪他。”
      “怎么会。”
      “这个小祖宗,自从到了杭州,便一刻也不得闲,总有新花样闹,府里上下连着候爷都被他折腾苦了。”素秋正抱怨,不防从屋顶上伸下个头来:“素秋,你竟敢背地里说我的不是,看我告诉海叔打断你的腿。”
      想是一起玩惯了,素秋也不怕他,只仰着头说:“去吧去吧,看我被人打断了腿,谁给小候爷做荷花酥吃。”
      方诸宸听得她如此一说,连忙翻身下来,拉着素秋的衣角:“素秋姐姐,你最好了,不会不给我做的吧。”见旁边清嘉看着他笑,不好意思起来,做了个鬼脸跑掉。

      这府里的人,倒是和善,只是,该来的,总会来的。
      过了两天,方廷焯派人传话,他晚上要住凝曦轩。

      尽管在锦园多年,那档子事情,他又不是没有见过,可是依旧抑制不住恐惧。
      毕竟他才十八岁。
      只有僵硬着身体任人摆布。方廷焯发现他抖得厉害,失笑道:“千夜竟没有骗我,你倒真是个清倌人。”
      手上却没停下,他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况且是对着一个男人。
      清嘉很努力的,记着要笑,记着不要随便让人看见他的眼泪,可是那么疼痛那么疲惫,眼泪还是纵横地,安静地,肆无忌惮地流下来,浸得整张脸都是冰凉的。
      他还是安静的咬着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总要给自己留下最后的一点东西。
      那场折磨,总算有了个尽头,方廷焯看着那张浸在泪水和汗水里的脸,啼笑皆非的拿了帕子擦干净,抚着他的头发说:“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就哭成这样。”
      “我会习惯的,以后不会了。”清嘉坐起来,低哑且温柔地说。长发纷纷扬扬的披下来,挡住大半个脸,只露一芽尖俏的下颌。
      人生,如此初见。

      “清嘉清嘉,又在想什么?”吟秋叫他。
      “没什么,以前的事情。”
      “还说诸宸,你不也是,多大的人了,还是这爱想事情的毛病。”
      “好好,吟秋姑娘,我改便是。”

      注: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出自三国刘琨《重赠卢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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