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三 ...
-
“在玄冰洞内,锁着一只最凶的兽。若他仍活着,那身功夫只怕已接近神罢。就是当日锁他,只我骗了他。我却觉得,他仍活着。如有不得不放他出来的时候,定要骗他,在他知晓你乃是我子孙前立下誓言。他最单纯,认真重诺。却恨我。”
云想一直如此听他祖父的言语。久了,他开始好奇,那会是怎样的一只兽。然而,云忆念每每沉脸警告他,那兽正因太纯,才终是武林的灾星。不到万不得已,一生勿要解开那道牢。
然而,在玄冰穴第一次见着贺庭卫,云想便不愿去骗他。那双眸,清冷深邃。没恨,甚至没有很深刻的情感。一如云忆念所言,单纯而认真。云想只觉骗这么个人,他做不到。
“我是云忆念唯一的孙儿,你该记得这紫眸罢。”
“或你恨把你困锁之人,但解牢之人确是我,你能否为我做一件事。”
“不会要求太过份的。我许你,许你我的命。只要,你给我一年时光…尔后,若是你愿,我的命随时奉上。”
贺庭卫一直无话,他本不是多话之人。再经这些年的孤寂,成了更沉默的性子。他瞧着云想,半晌,垂头。长长的发掩去一身悲怆。
很难想象贺庭卫在这仅有冰的世界是如何能活数十年之久。若换着别人,怕早已被这枯乏逼疯吧。漫长的寒冷、孤寂、饥饿…或选择自行了断,亦会更轻松。贺庭卫却一直等着。他在等什么?
“我想离开。”
嘶哑如铁,许久未说话的声音。
仅说四字,便又是长久的静默。久得让早习惯于隐藏情感的少年都觉心底微微抽痛。
云忆念说:“你等着,我很快会来。”
仅是如此虚无的一句话,贺庭卫整整等了七十六年。用多年未发的嗓音,低说自己唯一的希望。
想要离开这里,仅此而已。
经历了如此漫长的等待,心情一点点步向绝望。云想甚至不敢去思考,云忆念的保证对贺庭卫而言到底算是什么。
八十年前屠城的邪魔,安静的沉在湖底,守着四面冰壁。想要离开,却从不曾尝试挣扎逃脱。
他是在遵守那个从开始就是欺骗的诺言么。
“……走罢。”
这亦是云想唯一能对贺庭卫说的话。
云想早料到以徐骆星阴狠小心的性子,定会在添罗城布下些什么。却庆幸,徐骆星已然先行北上,寻雷辰霉气。否则,以他手上磐若剑的奇寒再添上徐茗恩那双在四剑五刀内排行第六的沉乌刀并一众闲人,该有法子挡住贺庭卫的寒气。
回首遥望了一眼已然在天线的添罗城,云想此刻所思,是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往常潜杀仍随着他之时,尽是时时防着不能显露太多善意,免得为他惹来杀身之祸。如今,随在身侧的乃是武林间最强横的人之一,足以挡过任何伤害。云想却是对这难得的自己无措了。
或许云想一如被梦妖锁紧的鸟。久了,即便牢锁解开,鸟儿亦再记不起飞翔的方法。
云想呆站着,只觉脑海里一派空白。贺庭卫默默立在他身后,亦不去吵他,整个人显得无比随意。
南方即使是到了秋季,落叶仍是极少。微陡的官道旁,树木稍憔,却依旧显翠。贺庭卫瞧着眼前朴素的秋景,却是数十年未见的人间,一时亦显得有些呆了。
“你怎么对他笑了呢。云姬,你只能对我笑啊。”
熟悉的声音,柔和得让人莫名的舒服。云想听了,却是一愣,惊得缩起了身子,本能的摇头。
“不,我、我没…”
云想话未说完,贺庭卫突然手腕一动,那副巨大的寒冰手镣叮叮几声,顿时把云想的话拦住了。云想微退了一步,无助而担忧的看着贺庭卫。
贺庭卫仅是跨了一步,拦在云想身前,低声开口道:
“笑了,怎样。”
“小子你是什么人,胆量不错。”
淡淡柔和的声音,令这赞扬听起来极动人。一身淀兰长袍,三十上下的男子,仍算得上是俊逸。容貌亦是极温厚和善。一双眼却只看着云想瞧。
要算起来,贺庭卫的年龄其实比阑若要年长。阑若不过是刚过花甲,贺庭卫却已有百岁之龄。只是贺庭卫及冠后数年便被锁入玄冰洞,仍一直保持青年容貌。
且阑若心神俱系于云想身上。湖边众人对答,他自是半分没有在意。即使知道,只怕也是不以为然。
“阑若,我不是紫云姬!我只是她的儿子,她早在十三年前就从江湖上消失了!”
被贺庭卫护在身后,云想心神定了些,自觉亦没那么惧怕阑若,便大胆向他开口。
阑若却只是看着云想,温和一笑。
“云姬,你又乱说话。定是那骗你向他笑的人对你胡言乱语。不怕的,待我杀了骗你的人。”
云想通体一寒,差些跪倒。
这么多年,还是一样。每次出现,都说着相似的话,然后杀人。只要云想稍作亲近,不论是什么人,都会被阑若杀掉。疯子,那个人把对紫云姬的迷恋转嫁云想身上,根本已是疯狂。
紫修罗笑,其实少年从来不希望窥见死亡。
抹杀笑容,封闭心灵,连美丽的紫眸都掩去。十年时光,仍是挣不脱这恶梦的牢笼。
贺庭卫没有回头,抬手,低低开口:
“我答应,让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