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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嫣然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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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热的白气,像月光一样朦胧,可能万籁俱静时,还能听到拨弄澡堂的吃吃声。袭伶看着苏伶撒了一泼珍珠花色下水,便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花?”
“沫骨花。”
“好奇怪的名字。”
“嘿嘿,如果我说出另外一个名字你就要尖叫了。”苏伶神秘地笑了笑,小声说,“它还叫——血魔。”
澡堂里一声闷叫!
袭伶被苏伶捂住口。后者直摇头:“都说了尖叫你还真叫!真是个直脑筋呢。”
袭伶挣脱开,小声地瞪大眼睛:“这可是禁花呢!如果……”
“没有什么如果!女人为了漂亮杀人都可以,用这花泡个澡有什么希奇的。”
“漂亮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喽。你没看见那些漂亮女人只要小手指这么勾一勾,就会有铺天盖地的珠宝进贡上来,那可是别的女人熬成了黄脸婆再黄脸婆也到不了手的。所以呢,青春美貌是女子最重要的宝贝。”
“哦。”袭伶点了点头。“可是,什么是最重要的好像不是珠宝来衡量的吧。”
“傻妞!那你说女人什么最重要?”
“嗯,好像很多都很重要……”
“最重要的!”
“都很重要嘛,我也说不上来。”袭伶懊恼地拂开花瓣,这种花,一遇水就荡开一圈血红,叫人说不出的厌恶。
苏伶看见她中指上的戒指忽现忽隐,看来那个新来的灵鬼侍也不喜欢这种花吧。她心中回想起见面时的情形,突然问:“小西瓜,你上次看到那个慕容深,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袭伶一愣:告诉她看到了清明?“……我看到了……觉得很像——中枢令大人!”一说完,她开始有些心虚。中枢令是术女们的偶像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哪个宿舍不谈他?可是如果她这句话传出去非成为全国子监笑柄一个:吊车尾居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哈哈哈!袭伶一想到这就毛骨悚然,慌忙竖起耳朵听听隔墙。好像有什么更热闹的事情,女生们都在此起彼伏地尖叫,有老鼠过街吗?
动静足以掩盖她刚才的“豪言壮语”了。
苏伶愣愣地吐了一口气:“是吗?”声音幽幽的。“那昨天他找你去……有没有什么进展?”
“没!我能有什么!人家怎么看得上我!呜哈哈!”袭伶的傻笑一听就有鬼。
“可是最近大人好像很看重你……”
“那是因为他觉得我有一种力量。他说别人的法术是灭减,我的法术是调和。他还说我最不同的地方是我能去感受别人的心情别人的过去,虽然稀里糊涂,但还能撞到点子上。他叫我要好好利用。”
“哦。”苏伶别过脸去:到底是觉得不一样啊……注意……心动……行动……
“苏伶,你在干嘛呢?”
苏伶背对着她,不想让她看到熏得打滚的泪水:“我在拿毛巾——我洗完了……”
“这么快!花瓣不是才过水吗?”
苏伶把毛巾朝肩上一贴:“有些不舒服——”的确有些不舒服?这毛巾怎么这么粘……人?苏伶朝下一看,“啊!”立即把毛巾朝墙壁上摔去!
“怎么……”袭伶还没说完,也愣住了。那条毛巾,居然长了张人脸,皱皱的,笑得像朵菊花一样!特别是那对色咪咪的眼珠子,简直能穿透木桶把人看个上下下上!
袭伶慌忙捂住胸口。
“哈哈,你放心,就你那悬崖峭壁没人会要的……”色老头的脸转向苏伶,两瓣红唇撅得可以挂七桶水!“呜,好滑的香肩,啊,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承你个鬼头!”苏伶一个木屐扔过去!
“打是亲骂是爱!”那毛巾忽悠忽悠地躲了过去——
苏伶脸色发青,唰唰几下手谕法,食指一划:“顿!封!灭!无名火出!”别小看术女状元的威力,她发起火来,四百条毛巾统统烧干!
一溜火球把那个色老头的去路封住,刺啦啦一阵毛发声:“哎呀,谋杀亲夫呐!”叫得还真凄厉!
苏伶咬着牙齿,居然裸着身子叉着腰,一副悍妇相!
袭伶身怕她着了凉,取了毛巾要替她擦,谁料——“美人,真是不怒自威桃花脸——”声音是从她抓的毛巾上发出的,袭伶一愣,一时之间也傻了,呆呆地举在半空中!她看见苏伶的黑水眸子里,那色老头的眼睛居然是上下扫描的!
唰!苏伶一手横劈,倒是外家功夫,飕地把毛巾劈成两段!
劈下的一截正要逃走,却被苏伶一拳摁到水下,玉腿一踩,在水下直冒泡泡!“哼,看来是火系的同仁,看你到水里还能闹腾!”苏伶本身就因为中枢令的事心烦,如今被这老头一恼,新仇旧恨一齐涌上眉头,啪啪居然双脚并用,“叫你看!我叫你看!”
那老头在水下惨叫!
袭伶看得直摇头:做朋友这么久,还真没发现苏伶的功夫也很好。
“呜啦!憋死我了!”那老头的声音从墙壁上冒出,定是使用了替身术逃脱,“贼婆娘,还真够狠,老子对你没兴趣了,再见!”
“再你个大头鬼!”苏伶又一个木屐砸过去,那老头倒是隐而不见了。
苏伶恨恨地呼着气,袭伶这才想到自己倒是什么忙也没帮上,连忙安慰她几句:“这老头最近好像老出现在浴室里,许多人都看见过,也是没办法的事……”
苏伶抑郁不乐地拾回鞋,穿好衣服,砰地出门去了。
袭伶还只道她因为色老头而发那么大的火,突然听她在外头瓮声瓮气地说了句:“袭伶,如果你真喜欢他,我祝福你们!”
什么?喜欢那色老头?
怎么可能!
此后几天袭伶都在想这个问题:苏伶怎么会以为她喜欢那个色老头呢?她可是什么也没做啊!……难道是因为她抓起另外一条毛巾时,那老头附在了上面!怎么会是这样!
袭伶郁闷地走进厕所,突然身后门匡当一声,被反锁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呢,顶上一桶冷水泼洒下来,惊得她兔子似的飞蹦!
“哼哼!”门外头一阵冷笑!
“谁?”袭伶被那冷水泼得睁不开眼睛。
“哼,你别管我们是谁,听着,先回答我们问题!你是不是和中枢令大人对上眼了!”好像是好几个女的。
“没有。”袭伶委屈地擦着睫毛。
“骗死人!最近中枢令大人干嘛老是找你!”
袭伶松了一口气:“那是因为他觉得我有一种力量。他说别人的法术是灭减,我的法术却是调和,虽然稀里糊涂,但还能撞到点子上。他叫我要好好利用。”
“哼,还说没什么,不是让他觉得你特别了吗?有一种力量!不就是狐媚骚子的伎俩!油盐都没吃过几两的黄毛丫头居然敢打大人的主意,你就呆在着狐媚那些棺材板去吧!”
那些人一边骂一边走,声音越去越远,似乎到了呢喃的地步:“哼,吊车尾,还以为自己有什么姿色呢?也不照照镜子,难怪连苏伶也不理她……”
“不是的!我不是吊车尾!苏伶不会不理我!放我出去!”她死命摇动那门,显然是被施了符咒,竟是撼不动。她居然连个初级符都解不来,心中一阵绝望,滑倒在门根上。“苏伶不会因为我是吊车尾的,她是没空……”
就连她自己也知道这理由说不下去。
前日中枢令大人表扬她时她还真的以为自己是多么地特别呢,走在林荫道上都觉得那些漏下来的阳光都是太阳公公在看着她!可是,她居然连个初级符都解不来,只能等着别人救,等着麻烦别人,自己为什么那么没用呢!
泪水悄无声息地爬满了整张脸,仿佛是古墓上的蔓草,霉湿了整片天……
现在连苏伶也不理我了……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为什么还这么伤心呢?
以前她刚开始和苏伶再一起时就有人笑她:“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白天鹅啊,啧啧,看你那瘦猴子脸,人家苏大小姐怎么会喜欢跟你在一起?还不是因为跟你那模样站一块更衬得她漂亮!”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天才一个啊,瞧你那笨脑袋,人家苏大小姐怎么会喜欢跟你在一起?还不是因为跟你在一块更显得得她术女状元有多么地厉害!”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多么特别啊,告诉你,人家苏大小姐不过新鲜才跟你玩,等她腻了踹你还来不及呢!”
袭伶听得风生水起,故意绕着弯告诉苏伶,苏伶脸色一正:“我像那种人吗?”她还真够义气,为了平息这种闲话,从此她再也不施粉黛。
袭伶的心终于被温暖起来。
从来只有这么一个人,肯接受她!
可是,到底是会分开的。
为了这分岌岌可危的友情,袭伶甚至牺牲掉自己的第一份爱情,只希望苏伶和清明在一起仍有自己插嘴的余地!
可是,还是没能挽留住什么。
袭伶开始有了幻觉。
恍惚回到了从前的从前。她蹲在地板上哭。父亲骂道:“哭哭哭,就只会哭!叫你端个碗你也能砸到地上,到底眼睛是怎么长的!”脸上立即被拧得火辣辣地疼。继母在旁边发话了:“她还以为我们是做碗的呢!真是的,这鬼年头,一个破碗也要一个铜板,再这样养下去,迟早连个骨头都榨干了不可。”
“你就少说两句!”
继母被他一瞪,又开始嘟囔。于是他们又开始吵。
门外的小孩听到了就起哄:“二妞家又开始打啦!扫帚星,克了亲娘克了爹!”
父亲追出去一阵骂!
在也受不了了!
袭伶夺路而逃,就这样离开了家。
此后种种,不堪回手。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被术士们所救,她只怕早融解在炼丹炉里。因为三英丹反噬入她体内,总算小有灵力,所以被顺道带回了国子监,做了术女。
“人生苦短,去路悠悠。弱水三千,无我之浮英,流沙百万,莫我之前尘……”
袭伶扭头过去,不知什么时候,有限的板间竟大而化去,远处,空茫茫的地方,有一陀铃催动。她听得心有所动,叹道:“想前尘往事,俱往已,心郁块垒。思余生来世,空戚戚,先老眉头。总三字,苦,苦,苦,不若鬼门关去。却止步,相叨唠谁,心系一线,在水一方。”
那个催陀铃的人突然止住脚:“你也会覆言?”
袭伶愣愣的点了点头:“心有所苦,覆水难收。弱有指引,言催我动,故曰,‘覆言’。小女子愚笨,只是听了先生的前言,有感而发罢了。”
那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现在的人都塞着眼睛堵着耳朵,能像你这样说得出覆言的,没几个了。不流行了。”
袭伶口中苦涩,突然觉得两人心念相连,如果不是碍着对方是男子,她倒恨不得相抱痛哭。那人穿了青衫,胸口挂了掌心大的玉髓镜,照得自己的脸也温润了许多。“你是术士?”
那人嗯了一声,贴着墙根坐下。他牵的马匹,竟是只见鞍踏缰绳不见马形!
袭伶倒吸了一口冷气:是鬼灵。早听说最近这楼常发生事端,术女被袭也只是元气大伤了些,只是那些小丫鬟却是死状极惨。
“害怕了?”
袭伶回头,正对上那对清水眸子,看得到底却看不到鱼。她叹了一口气:“刚才都说了,不若鬼门关去,求死的心早有,只是差个垫脚的椅子罢了。”
那术士看了看她:“你的心思太多,连外物的想法你都要探个究竟,这不是人力所能为。”
“我知道,一想到自己居然敏感到走路也能想到天上地下,就开始害怕什么时候被马踩死了也不知道。可是老天爷居然这么帮我,改又改不掉,也就不怕了。”顺便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考试的时候,居然也能一边写字一边想着今年看过几部小说,啪啪啪从第一页想到最后一页。嘻嘻,居然也不会写错字,你说,神不神?”
术士点点头:“你刚才还说了一句‘却止步,相叨唠谁,心系一线,在水一方’我深有同感。还有牵挂的人?”
“是我的两个好朋友,我希望能活着看他们成亲。”
“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好的,可是世事难料啊。”
“那么,师兄也是因为这方面而苦闷吗?”
术士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兀自盯着手中的陀铃看。那铃若有若无,虚幻的像。
“这铃真漂亮,是走丢的东西吗?”
“嗯。”术士愣愣地拨了拨,“你知道吗,人死后身前之物是随不了身的,能带走的不过是个影像。可是这是我和爱人唯一的信物,所以不能舍弃。”
“那你的爱人呢?”
“还活着,却找不到。”
袭伶哦了一声:“那她叫什么名字?”
“小桃夜。”
“咦?是那个传说中的乱世美女小桃夜?”在得到对方肯定回答后,袭伶突然好奇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不是什么万劫不复的美男子,倒一脸清水浅浅,倒明朗得很。
术士苦笑道:“怎么?丑吧!”
袭伶一愣:“怎么会呢?挺清秀的,如果跟小桃夜站一块应该还挺配的。”
术士脸色一顿:“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很配——别人都是笑掉大牙的。即使是前几天那些没见过小桃夜的人,都是笑歪了腰。算了,是你太厚道了。”
“什么叫厚道,说得我好像是说慌一样。”袭伶一撅嘴,“的确,传说小桃夜真的很漂亮,比得上神境里的海神君,因为她,还闹出个八王之乱。可是,谁说绝色美女就一定要配个绝色美男了,两个人相处得来才能长久嘛。”
“看你年龄不大,这方面知道的倒是不少。”
袭伶脸色一红:“没,没那回事,我只是觉得,即使是情人之间,也不过是人与人相处吧。”
术士眼睑一沉:“如果当年小桃夜能这样想就好了。”
“那她是怎么想的?”
“她画了一幅画,谁要娶她,得长得像画中人。”
“那画中人很美吗?”
“嗯。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是难事,”术士眼睛突然一亮,“可是我是术士啊,所以我变成那幅模样去见她。可是,我想错了,这世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术士。所以小桃夜又发话了,如果谁能连续九百九十九天每天送一株美人扶肩花给她,她就嫁给谁。”
“九百九十九天?那不是要坚持三年?”
“是两年九个月零三天。”
袭伶啊了一声:“那不是刮风下雨都不能间断。”
术士点点头:“这也不要紧,最要命的是如果皇命一道,你要不要去呢?我们是经常派到边塞的,那样就没办法亲手送花了。”
“那怎么办?”
“我造了一个鬼侍,长得跟我一模一样,派他出去执行任务。”
“那不是要消耗很大的灵力?”袭伶虽然法术不高,一些常识还是有的。一般鬼侍只能在十里范围内控制,一出边界就成了一张废纸了。如果小的,比如说鸽子蝴蝶这种构造简单的,当然能飞得很远。但问题是,他是造个人呢!
“所以我砍了自己的左手。”
袭伶看着他那空落落的袖子,恍然大悟。
“可是小桃夜要的是美人扶肩花,这种花本来就比较稀少,所以这件事倒成了大难题。别人也在采,越采越少,结果后来这种花就绝种了。”
“不能自己种吗?”
“不能,这种花本就娇惯,就算有万一的可能被你种活了,可是也被人偷了。”
袭伶的嘴巴张得圆圆的:“这么激烈!”
“所以到后面坚持下来的只有我一个人。眼看到了最后一天了,我却找不到一株美人扶肩花,不管是动用鬼侍,还是大阳眼,我都找不到。所以我去求小桃夜,可是她却说既然大家都付出了那么多,自然要公平才能伏众,所以规定不能更改。”
袭伶叹了一口气:“所以最后你就因为花差了一步。”
“不是的,其实还有一株。”术士看了看东方,“在那里,境壁上还有一株。”
袭伶吓了一跳:“那可是人间境和魔境的交界呢,你过去不是被逮着,那可是真魔!”
“那也管不了了。我一心念着要娶小桃夜,什么难没受过,咬咬牙就去了。结果我被真魔人逮着了。”
“是……他们把你吃了?”袭伶声音有些颤抖,好像是自己要被生吞活剥似的。
术士宽慰地笑了笑:“你比我自己还难过……其实他们也没杀了我,听过我的故事后还深表同情。”
“看来他们也没传说中的坏。”
“可是要取花的话就必须同他们交易。”
“那你用什么交换?”
“手。”
“哦。”
术士顿住了。
“然后呢?”
“然后我兴冲冲地去采花时,却发现我根本就没有手了。”
袭伶一愣,两个眼睛瞪得像出蚌的珍珠,突然,一道泪瀑布似的掉下来。她慌忙转过脸去:“……为什么会这样?”
“不觉得我笨吗?”
袭伶吸了吸鼻子:“可是我也没想到啊……爱情本来就是会让人变笨的……”
“别的人都笑我笨,只有你,”术士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还真是个傻孩子呢。”
“可是,这结果,实在是……”
术士看着她,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本来是要取你性命的,你倒是……算了,”他摇摇头,“还真是个好孩子呢……”袖子被人家从后面拖住!
“那个,我帮你一起找吧!”
术士猛地回过头来。
“你还呆在这个世上不就是因为还想再见她一面吗?那个,我虽然笨了一些,可是多一个人不是多一份力量吗?我不喜欢这个故事的结局,”袭伶一抹眼泪,“我希望你们能幸福一些。”
“是吗?”术士愣愣地一笑,“那就拜托你了。”
袭伶猛地被他当心一推,脚下一激灵,醒了过来。
人呢?
只听门板匡当一声,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这群小兔崽子,关门做什么!”
袭伶跳起来:“王婆婆。”
那个王婆婆狐疑地看了看她,唔唔应了应。
袭伶走到了门口,突然又转了回来:“王婆婆,可不可以求您一件事?”
王老太擦着墙壁。
“可不可以帮我弄件男人的衣服?”
“三十两。”
袭伶瞪大了眼睛。
“没听懂吗?这年头有白吃的粥吗?”王老太瞪着她。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一个女儿家总不能冲去店里买套吧,以后还指不定传成什么花边新闻呢。
王老太满意地颠了颠重量:“你一个女孩子家,要男装做什么?”
袭伶看左右无人,老实交代道:“去妓院。”
王老太的眼睛瞪得比牛还大!
“您别误会。我是去找一个人,名妓小桃夜,她好歹在妓院呆过,又是当年的花魁,现在去那了总该有人知道吧。”
王老太呼了一口气:“你找她做什么?“
“嗯,我有个朋友托我找的。那我今晚再找你。”袭伶瞧了瞧外头,见没有仇家便飞也似的逃了。
王老太一摇头:“这孩子!妓院是什么地方,世界上最健忘的地方!小桃夜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早就人老珠黄,被踢出去,鬼还记得!……算了,白赚了三十两银子。”
初一的夜晚,没有月。
袭伶扶着墙站着,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不出声来了。
果然,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袭伶现在看着自己的手指直吞口水:香喷喷的烤腊肠!错,是兹溜溜冒着油的猪蹄肉!错,错,错,怎么会把自己的手看成食物呢!她举起那团“猪蹄”朝脸上恨恨地捏了一把,再看,又成了清蒸大虾了。
都找了三天了,整个京都都问过了,谁都不记得。难道传说真的成传说了?
袭伶脚上一哆嗦,砰的倒在地上。
如果是苏伶的话,一定是有办法的。不像自己,又笨又碍手碍脚,连个追踪术都不会。
可是,她再也不理我了。
好累啊。
袭伶迷迷糊糊听到心里头有个温柔的声音:“那就睡吧……”
“嗯,睡吧,就一会儿……”
啪!
一记脆响,打得袭伶像落地的瓜子壳,轻飘飘得挺了挺。
王老太的脸有黑锅般大,铺天盖地罩在眼前,飞沫乱溅:“我不知道你这小崽子有什么来历,死在这,我还得驮你这尸体出去!呸,晦气!”
“王婆婆……是我……”
整个大院谁还会喊她王婆婆! 王老太仔细瞧了瞧:“袭伶!你怎么会躺这!”
“饿晕了呗。”
“你这小妖精!学什么不好,学那些老妖婆减肥,饿成白骨有鬼头个男人会喜欢你……”王老太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只到袭伶快要再晕过去了,嘴上多了一块热呼呼的东西——烧饼!袭伶两口就下了肚,见效还真快,能爬起来坐着。
王老太心疼地给了她另一块:“瞧你那吃相,说出去整个国子监的脸都丢尽了。一块大饼十文钱!”
袭伶舔着手说:“就算你升到十两我也没得给你啊。”
“你身上一点钱都没有?”王老太将她全身上下摸了个遍,突然脑袋一灵光,“难不成那三十两是你一个月的伙食费?”
袭伶刚点个头,脑袋就被王老太揪住:“你小兔崽子不要命了,又不是什么救命恩人,值得赔命进去?”
“可人家为了小桃夜连送了三年的花,最后连手和命都没了。”
王老太吃了一惊:“是鬼吗?”
袭伶嗯了一声。
“你疯了,你不是抓鬼的吗?”
“可人家也没什么错啊,只是无论如何都想见心上人一面。更何况,就算我打也打不赢他,人家也是个术士呢。”
王老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又怎么样!不过是个婊子,当年那什么九百九十九朵花都是逗他们玩的,人家压根就没往心里去呢。”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小桃夜!”袭伶有些不服气。
“不是怎么样,是又怎么样!戏子无情,婊子无义,从来都是这样的。年青貌美时还以为自己多么厉害,把那群臭男人玩得团团转,现在看来是自己被玩弄罢了!”
“可是那位师兄他并没有玩弄啊。”
“那他为什么没带花回来?他不是术士吗?连个境壁都去不了。胆小鬼!”
“他不是胆小鬼!魔人把他的手骗走了,他采不到花回来。而他的左手给了鬼侍,一旦他力量减弱,就算不死也会被自己的鬼侍杀掉!”袭伶瞪着她,“真正的胆小鬼是你吧!明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也不吭声,就是不敢去见人家!”
“你!”王老太跳了起来,突然眼神满是哀怨,“我凭什么去见人家!就我这副模样?”她惨笑一声,“你不会明白的。我当年有多美,可是岁月不饶人,就是花也有枯萎的时候,他见了一定很失望的。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喜欢美貌而已。美貌是女人最重要的珍宝,没了,就什么也不是了。”
袭伶一愣,突然想起苏伶也说过呢,“青春美貌是女子最重要的宝贝。”真的吗?
“当然了。”王老太揪着花白的头发,“就拿这头发来说吧,当年还乌黑亮丽的时候,每一根都会被玉瑨堂的人用檀木盒装着,哈哈,一说是我的头发,就能卖到黄金价。更别提有多少人奉承我了,那些诗,那些画,听起来像歌一样。男人一听到我的名字,就算是吐血了也会爬着来见我,一听到我的声音,脑袋都分不清哪是哪了!”小桃夜狂妄的笑声!
“可是,那又怎么样!貌比海神君?我还不是一样会老!头发白了,牙齿掉了,我一照镜子,跟那些我瞧不起的女人又有什么分别?没人再对我说甜蜜的话,没人再送我漂亮的珠宝,整个院子都长了荒草!我受不了了,他们就说我疯了,竟然一脚把我踢出来!还笑我!我到底算什么!到底算什么!”
王老太一指天:“海神君!是你嫉妒我!哈哈,到底是你在嫉妒我!哈哈,我就是比你漂亮!气死你!气死你!”
袭伶慌忙抱住她:“不可以骂天的……”
“报应吗?我还巴不得早死呢!没了青春没了美貌我根本连只蚂蚁都不是!来劈我啊!劈我啊!”
“我把青春借给你!”
王老太一愣:“什么?”
“美貌我是没法给你,不过我可以把青春借给你,条件就是你要去见那位师兄。”袭伶倒是很镇定地说完。
“你疯了!青春美貌是女人最重要的宝贝……”
“那是你们!对于我而言,根本就什么也不是。”袭伶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也喜欢年青的感觉,可是,如果没有爱情和友情,那年轻和老又什么区别。孤独,被人欺负,小时候是这样,大了还不是这样。所以,我把青春借给你。既然你明白青春是最宝贵的东西,那位师兄也是用他的全部青春来爱你,难道最后的心愿都不给人家实现吗?”
王老太一时语塞。她突然眼珠子一转:“你可要想清楚来,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如果我拐跑了不还你,你可要一辈子当老太婆了!”
袭伶一愣:“这我倒是没想过。……可能因为我根本就没觉得你像那个名妓小桃夜。”她摸了摸后脑勺,“不管你以前怎么样,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是那个到处讹我银子的王婆婆。”
王老太眼睛一眨:“傻孩子,真是傻孩子!”
王老太走后,袭伶颤巍巍地拾起扫帚。现在,她成了老太太,俨然王老太第二。袭伶一笑:美女丑女,果然老了没分别。
夜已深,高墙外头梆梆的打更声。大家都睡了,只有几声,不知道是孩子还是猫在哭。绵长的甬道,今天是黑暗王的统治,什么影子都看不见。
小桃夜已经顺利到达了吧。幸亏黑,否则被那些人看见还不迷死一片?美女果然是美女,居然老成王老太,果真是沧海桑田呐。
“清明,你别走那么快?”
是苏伶和清明。
顺着他们的提灯,男的丰神俊朗,女的眉目如画,和小桃夜他们一样,一对璧人。
苏伶此时紧走几步,拖住清明的胳膊。
清明回头道:“赶快,昨天又有几个师兄弟变成了石像。如果这次还抓不到那老头,他们全都得死!”
袭伶闪到一边让他们过。
清明扫了她一眼,擦身而过。
他们是认不出她来了。袭伶凄楚地想到: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也不会有人记挂吧。就好像下了场大雪,什么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算了,只要他们好就好。袭伶忍不住回头一望,突然发现清明正炯炯看过来,吓得她魂飞魄散,慌忙小跑躲了起来。
那两个好朋友渐渐消失在尽头。
袭伶不敢走太远,怕王老太回来找时找不着。她呼了呼气,在假山石跺堆子里寻了个平处坐下。
天上没有月亮,袭伶也没有赏月的心情。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想,人老了,居然心境也跟着变了。老年人,是对未来充满着不安,倒是过去,在肚子里翻炒嚼碎了好几十遍,什么都模糊成了光荣史。
袭伶喝着热气,跺了跺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面一个声音道:“袭伶,不冷吗?”
袭伶习惯性答道:“还好。”一回头,清明举着灯笼虎视眈眈,吓得她嘴唇发紫。
“果然是你!”清明一皱眉,“你使了幻时术。”
袭伶一时想不出来什么好解释又不招骂的,只得傻笑着回答:“呵,呵,好玩嘛。”
清明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把灯笼挂好,挨着袭伶坐下:“最近你都躲着我,连苏伶也疏远了。听她说你喜欢中枢令大人,是真——”
“咦,她不是以为我喜欢色老头吗?”袭伶瞪大了眼睛,这才想起来那次她提过中枢令后苏伶就再也不敢正视她了。“啊!难道她还暗恋中枢令大人!”她蹦了起来,“她已经有了你——哎哟!”后背喀吱一声响。
“怎么了?”
袭伶痛苦地从牙缝里挤了挤:“腰扭了……”人老了果然不中用了。
清明叹了一口气,把肩膀送过来:“靠这吧——瞧你那笨手笨脚的,都不知道想什么!”
虽然求之不得,袭伶犹豫地看了看,突然想到自己已经是个老人家,即使苏伶看见了也只会夸尊老爱幼,不会想歪的。如此一转,她倒是释怀,靠了过去。
两人没说话。
感觉有一个世纪没在一起了,居然想不出话题来。
清明给她披了斗篷。
袭伶咳嗽一声:“清明。”
“嗯。”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来着?一般人是不会想到的。”
清明瞥了一眼:“不知道。”
“不知道?”袭伶差点又要跳起来,高危险动作!她把绷紧的身子放松,“不知道你也敢喊。”
“直觉。我好歹也是个白衣术士,看东西自然比一般人准。再说,那有老太太的眼睛像你那样清澈的。”
“咦?我眼睛清澈吗?”
清明嗯了一声,脸色有些微红。
袭伶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们会认不出来呢,结果白伤心了一场。”
“总算还有些良心。我们还以为你真的和中枢令大人双飞去了呢。”
“这话说得还真刻薄。”突然有个声音插进来。袭伶看到来人,倒是很开心:“师兄!”
清明脸色一沉,见对方还是个鬼魂,更是暗暗结着手谕法。
“别激动,我是来送袭姑娘的青春的。”
清明立即住了手。
术士将一团光球塞入袭伶体内,只见她全身亮了亮,倒恢复成年轻模样。
“王……小桃叶怎么样?她答应你了吗?”
术士点点头:“我们决定一起走。”
袭伶脸色一变:“王婆婆她……”
“大限到了。”
“怎么会呢?”袭伶有些慌张,“我不是给她青春了吗,她不是?为什么你要取出来!”
“不取出来能怎么样,如果过了时辰,你就恢复不了了。难道你还真的永远做老太太?”
袭伶喃喃道:“我倒是无所谓……”
术士狠狠瞪了清明一眼,瞪得对方莫名其妙:“桃夜让我转告你,虽然青春的确不是最好的宝贝,但只要你还年轻,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和友情的。”术士拍了拍她的肩膀,特意补了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清明被气得够呛,袭伶居然还点头称是!
“你放心,到最后,我都只看到她年轻的脸,这也是她希望的。你的确帮了我们最大的忙。”
“那你们还会相遇吗?”
“所以我叫她在黄泉路上等,我也要赶过去。不过,你的恩情我得还。”他附在袭伶耳朵边嘀咕嘀咕,样子亲密。清明咬着牙,到底是从没有人跟他争过袭伶,现在才知道难受。
术士一笑,啪的一个响指,身形一闪,竟迅速缩小成天上的一颗星光,殒灭了。
袭伶呆呆地看着。
清明没好气道:“舍不得么?”话一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
袭伶茫茫然地看着他,也没想到所谓的吃醋去,突然一拍脑袋:“咱们抓色老头去!”
清明一愣,手上却被袭伶一把拉着,两个人在甬道上飞奔起来。
袭伶的手冷如冰,清明心中一动,握着她的手,五指交错。
苏伶被锁在澡堂里,蒸气熏着脸,更显得腮凝新荔,不怕那老头不上钩。
果然,那色老头顶着对桃花眼冲进来:“啊,美人,抱抱!”
众人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直接入骨,全都傻眼。苏伶倒是闪得快,拖着浴袍滚到了另一边。
“好姿色!”色老头眉眼一笑,伸手去扯她的浴袍,哗啦啦!
原本以为会是春光无限好,居然漏出来的是簇新的符咒,金字写着,很扎眼!色老头眯了眯,苏伶早已结好手谕法,呼啦啦所有的符咒都冲到了他身上。
“结,封,竖,起!”
色老头被扯飞到半空中,敢情是要把他当大炮,扔到人间境外!
“美人,我可舍不得你啊!”他竟无耻,留下一滩口水,垂到地上,呼哨一声,朝苏伶的胸口直扑!苏伶一顿,色老头竟自己解了符咒,落在地上。
竟然没人看出他是如何解的!
不需要手谕法,也不是鬼怪,到底是何方神圣!
所有伏兵都冲进来!
色老头大笑:“我早知道你这婆娘的厉害。罢了罢了,看在你那胸部的份上,我给你这些师兄弟一个快速的死法!”他用力一吹,那几个人只觉得有什么入眼,好像小虫啪啦啪啦掰玉米的声音,刺溜一个劲钻进鼻子喉咙下去。
色老头正要念动暗诀,忽听屋外一个女子在骂他:“臭不要脸的火神,尽干这种不三不四不五不六的勾当,死回家照照镜子去,就你那猫头萝卜尾,哪个女人看见了,翻江捣胃还来不及,竟会看上你这根歪脚葱!”
那老头心中一寒:什么时候老太婆追来了!慌忙化成原形白炎猫,还戚戚掩掩地学了几声委屈的狗叫。
外头继续骂:“还学!就你那升不着天死不着地的破铜锣嗓子,人家狗族听了都会全体自杀,你还好意思学!小心我揪了你去断神台上剥了你那身风流皮抽了你那根快活筋,把你扔到猪圈里投胎,叫你做个猪八戒第二王八蛋第一!”
白炎猫委屈地叫:“老婆子,别骂了,再骂你就不成了高小姐那苦命人吗?”
“谁是你老婆子,我年轻漂亮眉清目秀的,赶明天我就去找了白白嫩嫩的面首来收到房里,再生他个十个九个的面粉小子,叫你做个打了牙齿的绿毛乌龟!”
“别,别,老婆,你说什么我都应了,我最怕你骂了。”
“真的?”
“是。”
众人的法术被解,突然见那猫被一阵恶骂压下阵来,免不得傻眼看热闹。
“我叫你三声,你得应我三声。”
“是。”
“白炎老猫!”
“在。”
“白烟鬼。”
“在。”
“白松树皮。”
“在。”白炎猫嘴上一应,突然心中一滚,什么地方不对!
此时门咿呀打开,袭伶拉着清明进来,两人的脸都是红扑扑的。袭伶是因为跑得快了,而清明倒是从没发现她这么能骂愣了神。
见状要逃,却被袭伶一声断喝:“白松树皮。”祭起一个极普通的项圈,打了过来。白炎猫实在后悔当初应了她,现在被下了咒,直得脖子一伸,把脑袋套了进去。
所有的人都围了上来:“咦,还真是猫头萝卜尾哩!”
“这种东西居然是火神?哈哈,笑死我了。”
白炎猫别过脸去,不去理会别人的风言风语。袭伶却分明看到,它眼睛里噙着泪花。师兄说,火神虽然风流,却最爱他的发妻,可惜天神殿沦陷时她也死在屠杀里头。袭伶有些不忍,弯腰要抱起它,这才发觉手被清明扯着。她一慌,连忙看着苏伶,一边寻思一边挣脱。清明倒是死死抓住不放手,还朝着苏伶笑。
这是什么意思?
苏伶居然不生气,眼睛一亮,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怎么开心起来?不是心上人被抢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