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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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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月色如洗,秋风习习搅起满地碎叶,亦搅得人心神不安。
簌簌的脚步声穿行在寂寞的秋夜里,宛如有人执着一片即将枯了的叶隐藏在夜色中吹出的一首凄凉小曲。
步声戛然而止,如同吹曲者被突然扼住了咽喉。
双面站在教内的外院中,盯着前方凝光的画屏,死死地握着冰冷的剑。
画屏后的木桌上燃着一盏昏黄的灯,灯光将桌前女子的丽影轻投在底色素白的屏风上。那影子渐渐的转过头来啜了一口茶,摇着纨扇开口:“双面,你好大的能耐啊,被听恨看着也能脱逃!”
双面静立,面容正对着屏风上的女子,一手握剑,一手握拳。
清扆用指拂着屏风,见双面缄口,继续淡淡的说:“你一出生就注定了一辈子邪恶,一辈子黑暗,如今你想离开这里,逃离继续被邪恶吞噬,那是不可能的。你的手沾了太多的血,就算你从善,外面那些人也是不会相信你的。就如同沾了墨的白纸一样,如何也洗不干净反而越洗越黑,最后被搓烂掉。如果你非要叛教,你便是那张纸。”
“哼。”双面哂笑,“我从来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身上到处都是罪恶的颜色,所以我也从来没打算从善。”
清扆闻言,扇子直朝双面甩来,厉言:“那你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这里!你、真是比你爹还令人憎恨!”
听到“爹”这个字,双面“唰”的一下抬起剑,直冲屏风上的倩影奔去,“你以为每个人都会像听恨一样么!他是你的……你居然忍心……”
“闭嘴!”女子恼怒道,与此同时,一个耳坠“嗖”的穿透画屏朝双面疾飞过来,那样的速度令人无可奈何。双面剑才挥起还未来得及打落那飞来之物,那物便重重的击在了她的咽喉上,“叮”的一声落地。双面猛然喷出一口鲜血,那血一从口出便飞一般的溅落在素白底色的画屏上,屏上金线绣的凤鸟展翅其中,如同浴火。
“咳咳……”双面跪在地上,一只手覆着红肿的喉咙,急咳不已。她吃力的握着自己的剑,却是连臂都抬不起来。
“当”的一声,画屏被一脚踢翻,穿紫黑绣金袍子的女子踩着屏风走来双面身边,白皙微皱的手撩开她遮面的发,登时一惊!清扆的手僵在她的耳鬓,看着她淡妆下的半面姿容,眼里现出茫然的光,和她韶龄时如此相似的容颜,她仿佛看到了遥远时空中的自己。胭脂教主放下手来,叹息,“我本来很想杀了你,但是我每次看到你那半边脸都会让我觉得我是在杀自己。”她顿了一下,从绣着繁纹的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玉瓶,抚着跪立女子的头,“双面是我的乖囡囡,永远都会是。”纤弱的手自头部缓缓的下移到脸颊,猝然捏开双面的嘴,一手启开瓶塞,将瓶子放到她的唇边,柔声,“乖囡,娘让你重生。娘用这胭脂泪洗净你繁杂的心。”
喉咙被伤,双面不能发出只言片语,才解开穴道的身体也是麻木不已,她使尽了全身力气挣扎着,摒弃那即将入口的红泪。那红泪若是入口,会立刻化为火燃,烧光她曾经的一切回忆。不能这样,我今生唯一的心愿还未遂。
她极力的闭紧自己的双唇,摇头抵抗着,在那泪滴将要侵入自己的口中时,她发疯似的咬住了执瓶女子的手,血慢慢涌出,染上了她的唇,看上去如同嗜血的女鬼。清扆大怒,举着瓶子往她口中灌去,双面屏住呼吸,强力不让那药滴入喉,眼睛在风乱发丝时亮了出来,眼神如刃。清扆见状,欲要再次袭击她的喉部,不料连指都还没有并好,忽然闪来一阵白光,她下意识用长袖掩目。顷刻那白光就化为一飘白烟。烟销之后,外院里静如止水,只剩下了胭脂教主一人。
离教四五里之外的郊野枯草被风吹乱,正发出悉窣的响声。刚刚被放在草上的黑衣女子骤然吐出一蓬鲜血,她伸袖一拭,一边回首一边沙哑着声音说:“多……谢。”她身后盘膝坐着个白衣男子,头发微卷,面容冷俊,见她道谢,素着一张脸,也不说话。
“你——”待双面看清他的面容后,惊愕的发出一字,咳嗽了几下,才接着用沙哑的声音道:“左堂司容倦?!”
不错,现下她身边的这个人便是胭脂教里仅次于教主之位的左堂司——容倦。虽然同在教中多年,但容倦素来脾气古怪,何况邪教里的人本就捉摸不透,除了幼年时一起执行任务,双面并没有单独和这个堂司说过一句话。而今,又是什么使然,左堂司竟犯险从教主手中救出了她?
“谢。”双面勉力坐起抱拳再一次道谢。
“你不必谢我。”容倦淡淡的开口,“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皆为利往,我救你必有理由。”
双面头一扬,看向他,冷然道:“我不欠你人情。说吧,你想怎样?”
“好!果然爽快。”容倦拊掌连笑几声,“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双面一怔,本能的握紧了剑。白衣男子看着她继续说着,“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更知道你要的那个东西在哪。”双面侧目,盯住他,“那又怎样?”
“呵”,容倦古怪一笑,“我们合作吧!我告诉你东西在哪你去夺,然后我们一起下手对付。”
双面沉默良久方开口,问道:“我凭什么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和她一起演了出好戏,故意救下我,然后……”
容倦打断她的话,讥诮道:“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你还不知道那物事究竟在哪,即便你知道又夺了它,怕凭你一个人的力量也难以达成心愿,何况她身边又多了一个听恨!”
双面略一沉思,爽朗道:“我姑且信你!只是我没想到堂堂左堂司竟也做如此勾当!”
“你想不到的事……还多。”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容倦突然运气一掌击上她的背。双面心下一惊,霍然抬头,“你!”
容倦继续运着真气,发丝飞扬,倦倦的说:“若不先替你疗伤,纵使你功夫再好,凭现在的体力也难以夺回那东西!”
双面舒了一口气,顿感一股暖流自灵台缓缓沁入四肢百骸,被封穴的疼痛全然消逝,身体突然轻如飘岚。
这种感觉是记忆里很少出现的。除了容倦,唯一给过她这种感觉的便只有那个她亲手打伤的人。十四岁那年,她一人被派去塞外执行剿灭“塞外十八狐”的任务。她一人单挑十八条大汉,在刀光剑影中挥着一把泠白的玉剑,拼了五天四夜终于杀尽了那些人,却也重伤气息奄奄,刚骑上马背便昏了过去。赤马腾奔,一路将她载到了那个人身边。昏迷中的她隐隐感到有一股今世从未体验过的暖流袭遍全身,在内心深处开出太阳般温暖的花。那么严重的伤,那个男子竟不问是如何而来,也没有提防之心。若是他问过,防过,怎么会让自己成功的杀了他的师父,若是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杀戮的对象是自己的爹,是他的师父,她如何也提不起来剑的。只是上天让一切都错过了。
恍惚之间,她真觉得是那个人又来为她疗伤了。但她也非常的清楚,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