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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晨光如同蝉翼穿过微秃的树枝,飘落在萎黄的秋叶上。一路望去,都是大大小小的光斑。黄叶路的尽头、萧条林木深处,有舍孑立,木门斑驳。院里一棵老树,挂着几片残叶,将落不落。树下盘膝倚坐着一年轻男子,穿着宽大的白袍子,那种白是很旧很旧的白,如同被揉搓了千百次的月光。“噌,噌,噌。”那男子正拿着剞劂雕着一小块儿桐木,神情认真专注,不时聚一下眉头。腰间的剑由于他的动作不停的晃动着。
      “当。”叩门声。他继续着手下的动作,不曾抬头,应声开口:“昨夜去了哪里,现在才回来?我整整等了你一夜。”良久,门外没有回答声。男子这才抬起头望向院门,柔声唤到,“岚街?”
      很久很久,久得这男子都放下剞劂站起来欲要去开门,才有个动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飘渺如风,“我……不是岚街。”
      这声音是……
      刚站起来的男子突然身子一滞,扬眉道:“是你?你又来做什么?!”
      “同以往一样,来见你。”门外的人道,语声轻如飞鸿,带着些许落寞,些许痴狂。
      “同以往一样,我不会见你的。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不要逼我亲手杀了你。”旧衣的人说完这句话后,径直朝屋里走去。
      “这样也不见么?”还没走几步,门外的人复又开口。顷刻间身后袭来一阵风,他猛然回首只见一女子横飞过来,他下意识展臂一接,却染的满手鲜红。转身站定后,他终于看清了怀中人的容颜,面容立刻失色,痛声:“岚街!岚街!”
      门终于打开了。其实凭他的功夫,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门打开,可是他想等他亲手为他开门,无论什么样的后果,只要他肯亲自为他开一次门。
      “颜穆。”立于门外的人黑衣黑靴,怪异的木面和发丝各掩住了半边脸,正用这张不可见的脸对着他,唤他。
      院子里的人一张脸满是怒气,揪着他的衣襟一把将他拉进来又甩在地上,厉声道:“为什么杀了她,为什么!她跟你有什么仇恨!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那人用手撑着地转过身来,依稀可以看见他黑发下清亮的一只眼正盯着他的面容,有些自嘲的说:“为了见你。”
      脚下一使力,双面站起来走到男子的近前,问:“若不是因为我杀了她,你会开门见我么?”声音依旧好听,却已流露出了无助。
      颜穆望着地面上死去的女子,双手握拳,指节开始泛白,怒气已经不可遏止的爆发出来,他蓦然抽出自己腰间的剑横上黑衣人的颈项,声音如同冰冷的剑身般,“以前,看在与你十年的情份上我且饶你。没想到这两年多来你不知悔改反而更加猖獗,岚街她与你无怨,你居然连她也不放过!”
      双面看了看脖子上的剑,无力的低下头去。岚街,是,她与我无怨亦无仇,我只是嫉妒她在你怀里如此温暖的一生,我只能羡慕、只能奢望的一生。我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如何看我,我唯一在乎的就是连你也如此看待我。
      “咳咳……”颜穆突然捂住胸口猛咳起来。因着这身体剧烈的运动,那颈项上的剑一滑,双面雪白的颈顿时生出一线殷红。
      “叮。”长剑落地。
      那黑衣人居然不顾自己的伤一把扶住即将倾倒的男子,语声焦急不堪,“颜穆,还没好么,还没好么!我每个月放在你窗口的药,你到底吃了没有?”
      名唤颜穆的男子再一次揪住他的衣领,但这次五指确是没有任何力道,他额际的冷汗层层冒出,如横断的山脉纵划下俊容。胸口很痛,他勉力提起一口气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我恨你!是你毁了我和岚街、无枫还有师父的平静生活!”说到这,他突然撩起双面那遮住了半张脸的柔发,以无比憎恨的眼神瞪着她,咬牙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发帘轻起,露出半张脸,女子的脸。那半张容颜你见过一次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美的无可挑剔,无法形容。若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的神仙,怕是他们也要为这半张容颜而自叹弗如。
      双面露出的一只眼睛低垂,长长的睫毛覆了下来,从中开绽出一朵泪花。她素手摸上另半张脸上的雕纹木面,衣袖挡住了落下来的泪。
      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哭泣了。我虽为女儿身,却终究得不到女儿家应该享有的幸福。从没有因为那些怪异的眼神和嘲讽的言语掉过一滴泪,即便是很小很小的时候。自三岁之后就再也没有流过一滴泪了,然,却总是因你两泪涟涟。
      “无枫还在胭脂教,若是你杀了我,那女人一定不会让他好过!”双面重新用头发掩住了自己的面容,淡淡的说。这话含着威胁的意味,但是,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是带了七分的劝慰,三分的提醒。
      我并不怕死。我杀的人太多总会被人所杀,若是死在你的剑下,倒算是我的幸福。只要那件事完成了,我愿意让你杀一千回一万回。
      “倒是好生缠绵。”一个清朗的声音。
      谁在说话?两人登时四顾。树上的残叶抖落,施施然跃下来个男子,白衣如鹤羽,生得也相当俊逸。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看向双面,“我可不是他们那一类的废物,这次一定要捉你回去。”话毕一笑,很是倜傥。
      “无枫!”颜穆一个箭步冲过去却又不得不停下脚步——那男子的剑尖正对着他,剑光都凝聚在那一点。那男子笑笑,却极是阴鸷,“你叫谁无枫,我么?我的名字叫听恨。”
      “听恨?”颜穆梦呓般的喃喃。然后忽然就意识到什么似的转头恶看着黑衣的女子,再一次发怒,“你们到底把他怎么样了?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不会饶恕你!”
      “他只是喝了胭脂泪,沦为清扆的杀奴。”双面说得极其轻松,从袖子里抽出了白玉剑,一张看不见的脸对上听恨,冷言,“我既已出来就没人能带我回去!”
      “那倒未必。”听恨一言,长剑荡起,剑风吹起满地枯叶,令这秋日更加萧瑟。双面身形一闪,白玉长剑挥起,空中骤然现出一条银河。
      玉与金属的相击声,如山涧的流水,在这萧条庭院散开。不知过了多少招,只是眼见那玉剑挑落了听恨手中的剑,然后便找他眉心刺来。看不到双面的表情也知道她这是发狠的一式。若是真的被你带了回去,我还有机会去完成这一世唯一的心愿么?不管你是谁,拦下了我我便杀,何况你已是听恨,不是无枫。
      “无枫!”在这关键时刻,颜穆突然飞出那雕刻用的曲刀,直插在双面的肩头。臂上一吃痛,玉剑垂落,只削下了对手的几根黑发。听恨得了空档,便借机封了双面的数处要穴。然后手一抓,便携她风一般消失。
      强行动武,颜穆此刻全身如蝮噬咬,一个趔趄委顿于地。无法接受,那个儒雅的师弟如今竟是邪教的杀手!无枫,谁要是毁了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他!脑袋越来越沉,意识也渐渐淡薄,在周围一切都模糊的时候,那个女童的影子却如同白纸上的墨汁异常的清晰起来。
      ——黑色的靴子,黑色的衣袍,及腰的长发遮住半边脸,留出的那半边脸绝代妖娆。秋冬之交,微雪霏霏,那个站在矮丘上的黑衣女童在星星的雪光之下犹如静默的黑色蝴蝶。
      “呀,那个人是谁?”温和的白衣少年突然停止了练剑,拉住师兄的衣袖问。
      “好……美。”旁边练剑的白衣小女孩一瞥之下居然怔住。
      那女童只现出了半边容颜,却让一个女孩子都惊叹不已。那是何等的姿色?
      “无枫,岚街!师父说过多少次了,练剑的时候不得分心!”被师弟拉住衣袖的少年大约十二、三岁的年纪,蹙着两条如飞龙的长眉训着师弟和师妹,在小女孩羡慕的惊赞之下亦不曾回头去望那只黑色的蝴蝶。
      黑色的蝴蝶是有毒的吧?许多年之后,他终于知道那只黑色的蝴蝶不仅有毒,而且巨毒无比,如同鸩鸟的羽毛。那真是许多年以后了。当她泠白的剑刺穿师父的喉咙,当她素白的手化为一掌直击他的胸膛,他终于知道蝴蝶扇一扇翅膀竟也能引起一场轩然大波。那一夜,月如弯刀,将刀光照耀下的一切事物都割成灰烬。
      有成语曰死灰复燃。然,那夜化成劫灰的事物再也不可能回到原状。
      “当。”梦里依稀有东西落下,他下意识伸手去抓,猛然惊醒。没有,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院落里只有他只身一人。而手里紧紧抓住的东西是什么?桐木面具,他今日才雕刻好的桐木面具。颜穆看着亲手雕刻的木面,怅然若失。什么都结束了,怎么这个习惯却仍是改不掉?两年了,怎么还是改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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