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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这里有一个美梦,不怕外头天崩地裂。
      如果依靠这个梦度过冬天,那么我们可以说,这种行为叫冬眠。
      可是,如果用这个梦度不过冬天呢?
      我和我的同类从来没具备冬眠这种技能,闭上眼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可以死了。
      不曾考虑过,自己还会醒来。
      醒来,面对这样一场漫长严酷的冬天。

      在最糟糕的状态下睁开眼,前方一片漆黑。
      不可思议,现在居然是夜晚,一天中最不利于我自己的时段。
      通常,我都是靠睡眠回避这个弱点的。冷,饿,想来身体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不然怎会偏偏挑在晚上醒来?
      失去了茧,整个人基本已被冻得没有感觉。可双手是至关重要的,我开始强制自己动手,尽快恢复触觉。
      手腕有些沉重,抬起时发出清脆琐碎的声响,让我想起兵刃交锋。
      应该是金属。
      手上怎么会多出金属制品?
      伸手摸索而去,那东西似乎是椭圆形的环,首尾相衔,连成长长一串,从我的手腕一直连到石头上。至于石头,表面凹凸不平,有些地方粗糙,有些地方粘滑,苔藓的潮湿与腐垢的恶臭在此起彼伏。探到一定距离,手的伸出被那串金属限制住,我方才坐回最初的位置,不再动弹。
      好了,现在我八成是被蛛丝缠住的倒霉鬼。
      可是蜘蛛呀,你怎么确定自己有足够的能耐应付网里的猎物呢?
      我并非柔弱的蛾子,不会坐以待毙。
      我也在等待你主动送上一顿新鲜的晚餐。
      既然你要吃我,就应该先下手为强。否则……
      你只能后悔莫及了。

      橘黄色的光斜斜落在墙上,慢慢移动,渐渐明晰。
      不是太阳。
      太阳不会那么微弱,并且胆小的颤抖。
      那片光流泻到我身前,拉拽出一根根细长的整齐有序的影子,平均分割了前方一块地面和我盘曲的一双腿。
      我的上半身兀自沉溺在黑暗里,两只手镇定的收到胸前。
      掌心是空的。
      少了什么?
      算了,先不管它。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稀疏长影,一排影子后立了一个人的轮廓。
      那人,即便置身光明中,依旧是全黑的。
      像蜘蛛,黑色的毛茸茸的狼肚蜘蛛。
      嘿……我喜欢。
      饥寒交迫的灵魂似乎也在这一刻雀跃,不断攀升,悬浮在空中,俯视这丰美的猎物。
      “吃饭了!”
      是啊,的确该吃饭了。
      黑面包,臭乳酪,以及一碗粘稠发绿的东西被他粗鲁丢下,散落一地。
      每一样都发出不同的声音,每一样都不是肉食动物能吃的。
      我不为所动的坐在阴影下,说:“可以放进来点吗?我够不着。”
      “够不着就别吃!”他转身准备离开。
      我不紧不慢的问:“你喜不喜欢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把僵硬的尸体拖出去处理的感觉?”
      大部分蜘蛛都习惯等网子上的猎物饿死了,再悠哉的爬过去享受一餐。
      可是狼蛛不会。
      比起守在陷阱旁,等待啃咬逐渐僵冷的食物,它更乐意在倒霉鬼仍活蹦乱跳的时候,飞快的爬过去以毒刺杀对方。
      在这一点上,我是比较欣赏狼蛛的。
      果然,那人犹豫了。我没有看错,他以前多半就是一只狼蛛,那本性残留下来,至今仍抵挡不住新鲜猎物的诱惑吧?
      我放下心来,屏息以待。
      狭长的影子之间是同样狭长的空隙,填了橘黄色的光,黑黄相间。外面的人低咒一声,不得不放下手里的煤油灯,一手撑地,一手探进来。
      只能从空隙间伸过一支完整的胳膊,勉强够得到地上的碗。
      一整支胳膊——
      之于我,已经足够!
      飞身扑去,双手攻击的目标锁定在胳膊上。左手五指抓住前臂,在皮肉下找到两根骨头间的空隙,狠狠抠下以制止反抗的力道;右手五指抵住上臂,凭直觉预测这支胳膊将如何弯曲收缩,再迅速往反方向用力一折!
      咯吱。
      结束了。
      我的猎物反应太慢,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挣扎和呼救,就以咯吱两声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一声来自扭曲变形的胳膊,另一声来自卡在光影间的脖子。
      我必须赶快吃掉他。
      人肉太软,非我所爱。可是在这样冰冷死寂的夜里,只有眼前这具尸体犹自新鲜温热。
      从胳膊开始,不断的扯,先把外面一身肮脏黑壳整个剥掉;再从胳膊下手,用指甲使劲刮,除去那一层可能带毒的毛皮;最后还是从胳膊开动,专挑里面高热且色泽鲜艳的部分吃。
      然而,享用完这支胳膊后呢?
      倒霉鬼我被金属串束缚,再也过不去;剩下的大部分食物被挡在光影外,同样过不来。
      要在这里眼睁睁面对食物的诱惑,活活饿死吗?
      不,或许在死之前,我就会先疯掉。

      “……为什么不逃?”
      谁?!
      地上一盏橘黄的煤油灯,谦卑渺小得可怜。我伸长脖子,竭尽全力也只分辨得出对面是一模一样的方块房,一模一样的黑黄光影,一模一样的地面,还有一模一样吞噬了半截人体的黑暗。
      就像在照镜子一般。
      看不到对面人的样子,即使看得到,我也未必记得。可那个声音,是似曾相识的。
      “你凭什么认为我能逃?”
      “钥匙明明就在你脚边上。”
      “钥匙?什么东西?”
      那人不吭声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脚边,面包,碗,指甲,骨头,血,肉屑,皮,壳,金属串,光,影子,石板地……这些我都认识,那么,哪一样是钥匙?
      来来来,让我来猜猜看吧。
      百无聊赖,随意拨弄脚边上的物品,黑壳里滑出大把暗黄色金属。
      一个比人脖子还大的金属圆环,吊了许多跟手指头差不多的金属柄。
      仔细看,每一把都千奇百怪,让我不由得想起工会所谓的“第一把交椅”上也爬满叫人眼花缭乱的图纹。显而易见,这是人的恶趣味。
      嗯……它们既没有武器的锐利,也没有餐具的圆滑,那我可不可以大胆假设这就是传说中的钥匙?
      “喂,”抬起手,把一大串金属甩得叮当作响,我问对面的人,“钥匙,怎么用?”
      一声冷哼,听来颇为嘲讽。
      “你当然可以选择不说,让我自己试。充其量,浪费一些时间。可是……等我出去,食物想必也已经僵冷,那么就不得不委屈你填饱我的肚子了。”
      老实说,我并没有自信真的能从这一大把复杂金属中找出答案。
      不过,有人相信我就行了。
      我几乎能听到,对面传出倒抽一口冷气的细响,以及背脊猛一挺直的动静。
      很好,这就是我所需要的效果。

      有了旁人乖乖指点,解开束缚和走出牢笼都没有花多少时间。
      先探一探摊在走廊上的食物,不错,余温尚存。那么,以下是正餐时间,本人就不客气了。
      这餐吃得虽狼狈,好歹能支撑我离开脚下的鬼地方。眼不见为净,提了灯,转身走人,越快越好。
      “等等!”对面的邻居终于忍不住低叫出声。
      “诶?”
      “至少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
      “所以呢?”
      “你——”一阵咬牙切齿,那饱受摧残的声音总算被挤压出来,“你难道不知道合作吗?”
      “不知道。”
      合作是什么?
      那并不属于我的本能。
      我的父母等不及我从卵中孵化就已被冻死。
      我的兄弟姐妹一爬出来就各奔东西,假使日后有幸再见,也可能葬身对方腹中。
      我和我的同类都不是蜂蚁之类的弱小动物,我们可以变得很强大,不需要彼此依附。
      从一出生起,就知道,我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
      要活下去。
      那么我只能独自生活。
      “要不你来告诉我,合作到底有什么好?”
      轻轻的,似乎有一阵叹息落地,灯里橘黄色的微光脆弱摇摆,黑暗中的声音仿佛也随之柔软,为莫名的原因而疲惫——
      “看样子,你根本不清楚自己遇到了什么情况。”
      尽管不清楚,也没见得有影响。
      “自己所在的位置,附近潜藏的危险,逃脱的路线,将来可能发生的事……你都一无所知。”
      先往前走就是了,我一向很随遇而安的。
      “而且我根本打不过你,你的确有两把刷子,以一敌十也不在话下。”
      过奖。不过我身上没有刷子,你记错了。
      “可万一外面有成百上千的敌人准备围攻你呢?”
      我们是在讨论蝗虫吗?
      “一个人出去了又如何?只怕你连方向也分不清。而且,别忘记现在是冬天,不要说虫子了,外面连野兽都没有……”
      呃……的确,就算你给我地图也白搭,我在冬天也没办法狩猎虫子。
      “可是我能帮你。带路,取暖,觅食……做什么都好,代价只是现在放我出来。”
      什么都好?当真?
      “反正合作于你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试一试也没有损失。”
      “好。”点头,老实说,我已经决定……“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储存的第一份食物。”
      同样的错误,不该再犯第二次。我还是向邻居学习,让自己往后的生活更有保障些比较好。
      那人松到一半的吐息,嘎然而止。
      煤油灯里的光代替我的备用食物抖动得更为剧烈,甚至发出嗞嗞怪叫。

      放下灯,借着忽明忽暗的光,我一把一把的试钥匙。
      一个漫长的探索过程,充满挫折与顽固。
      当我渐渐怀疑自己永远别想离开这鬼地方时,终于有一把钥匙把牢门打开了。
      推门,踏进第一步。
      脚后头传出煤油灯拖长的嗞啦呐喊。
      世界在一股烧焦的臭味中,彻底黑暗下来。
      我就这么右脚前左脚后,姿态诡异的僵在地上。
      仿佛那熄灭的并不仅仅是灯火,还包括我最后一抹□□。
      这一夜,真的非常漫长,让我觉得自己再也看不到天亮的曙光。
      许久许久,久到那个人等得不耐烦,硬起嗓音刺激我:“你可别出尔反尔,打开一半又弃我不顾。”
      “你也别得寸进尺,身为食物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话虽是这么说,我并不打算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谁晓得再走上前几步,会否又碰上陷阱呢?
      沉默片刻,备用食物渐渐急躁:“喂!到底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还没适应黑暗,哪可能有人这么差劲的。再耗下去,天就亮了!”
      若能等到天亮,自然更好。
      要不,或许世上真的存在这么一种人,一辈子都适应不了黑暗吧。
      其实也没怎么。
      我还可以听,可以说,可以嗅,可以动。
      唯独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所以我才根深蒂固的认为,黑夜只适合用来睡觉,其余一切都应该免谈的。
      我干脆善良的提出建议:“把钥匙丢给你,你自己开得了。”
      那人固执得出奇,无论如何都非要我过去帮忙。
      怎么办?
      刚才的食物宣言说得过早,万一让对方察觉我的弱点,谁处于下风就心照不宣了!
      也很想就这样作罢,任其自生自灭,但一个没有光就成瞎子的家伙又如何能独自出去?
      怎么办……
      我进退两难。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开始害怕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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