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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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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若隔世,那道剑影就在我左肩上,倒映着无情的月光。
我咬着缓缓流出黑血的嘴唇,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那只紧握剑柄的手。那双手骨架分明,依稀是我梦里把酒饮茶的模样。
我觉得好痛,却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痛。
只有耳际落下的声音清晰刺耳: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想也许这个时候我是该哭着的,梨花带雨地扑向他:我喜欢你,怎么会离开你?
可是不必了,我都懂。
我笑了,很轻的一声。
好。如你所愿。
楔子。
那晚的月光很凉,拂在面颊上的比以往的都清冷些。我跑遍府中上下,终于在小阁楼屋顶寻到了红娘。
我几乎毫不犹豫的扑了过去,抱住她的手使劲蹭,动作一气呵成。
红娘红娘,好冷。你随阿缠回房好不好?
红娘却不理我,只管呆呆的盯着怀里的诗集。我摇啊摇摇啊摇。
许久,她才突兀出声,阿缠,红娘读诗给你听好不好?
我皱眉,更深露重的在屋顶吹风读诗做什么?刚想回答不要,她已经念来:
辛苦最怜天上月
一夕如环
夕夕长如玦
若似月轮终皎洁
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奈钟情容易绝
燕子依然
软踏帘钩说
唱罢秋坟愁未歇
春丛认取双栖蝶
月色漫下来,将她的身影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长。天地间只有那晕哑深情的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不辞冰雪为卿热。
为卿热。
...
第一话。
那时候我问她,两情若是久长时,情是何物。
她答,情,大抵就是一个人辜负一个人。
只身到达长安,是华灯初上的傍晚,天色还透着亮光,小商贩才刚开始拾掇东西收摊。我满眼新奇穿梭在长街弄巷间,觉得映在我眼里的这个长安和客栈里说书的老头子描绘的那个长安有些一样,又有些不一样。
故事里的长安,楼宇林立酒家遍地,长安人华服罗衫绣着的花样高贵艳丽,连包子铺散发的肉香都萦满了金色。
而我眼中的长安,熙熙攘攘人海涌动,虽没有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却还是有着人间的烟火迷离。不再圣凡如我听到的庄严的繁华的遥不可及的那个长安。
这是我初次遇见的长安,美丽得不可思议的长安。也是我初次遇见林宿彦的长安。
此行我是要去往塞北寻亲,走的是官道,沿途正好路过长安城外。停留在长安,一是因着邻居阿秦姑娘托我将一封家书给她远居长安的舅舅一家,二是我早想看一看故事里故事外的长安,真正的长安。
我以为这不过一座我漫长旅途中的小小的休憩站,却不曾料到它竟是我命盘上最出其不意的一笔,将我推向美好不忍回顾却暗藏狼狈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有令人惊叹的年少的勇敢,我有天崩地裂无法动摇的无知的坚定,我几乎用尽了半生的执著去追逐一缕风。一缕微暖微柔乱人心绪的风。
毕竟是初来乍到,我那时候还未满十七岁,哪怕经历过家破人亡世态炎凉,却不能做到完完全全地冷静自持。带着一丝慌乱在长安询访,终于在夜幕降临前寻到了信的主人。
把信交给冯凌云后我正要告辞,被他抢先,他说,入夜不太平,姑娘不如宿一宿再走也不迟。
我点头,想想又觉得不妥,便推脱,太麻烦你了,我自会找一家客栈休息的。
冯凌云坚持,我们与姑姑一家许久不联系怕信上说的简略,你住入府里,一来,能节省些费用,二来,府里的总比客栈里的待遇好,三来,我们可以同你了解些阿秦表妹一家的情况。
此言一出,我只好点头。
这个决定,虽说合乎情理,却让后来的我追悔莫及。如果当时我拒绝,或者我送完信立即离开,就不会结识冯凌云的朋友,就不会接触林宿彦,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
是的,我便是在冯府,见到的林宿彦。
那晚的月光一如多年前那般单薄。
许是贪旧,一路借宿过来还是不习惯。借着几点窗前月色披衣而起,踏着亮处晃悠,直到听到远处几句交谈,才惊觉作为客人的我逾矩了。
迟疑间退了几步,身后倏地传来一句,巫姑娘。
我我我我僵硬的回头,冯少少少少少爷。
他轻笑,自有一份浩然存眉宇,巫姑娘不如一同与我友喝杯茶。
我推辞,不用了吧。心底腹诽,喝茶事小,丢丑事大。
冯凌云却已抬开步伐,没得主人应允哪敢私自退开,我只好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远远的,便听到一人清脆的声音:若是我,便是打折了他的腿,叫他还敢这般嚣张。
却是这边的冯凌云接口,再嚣张,也不过如此。
那人惊喜道,原是小云,快来快来。咦,你身后藏着什么人?
这位是巫姑娘,我舅母家来的客人。
我紧张道,各位,唤我阿缠便好。
一时间,静默无声。我捏着衣角,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角-里晃出一道纤细的身影,很温柔的女声,阿缠?我是问卿。若不生分,便叫我姐姐罢。这里的孩子可都是叫的我姐姐。月色下,是一张瘦弱无血色的脸。
我赶忙承下,姐姐。
哎。她眉开眼笑,阿缠乖。
执起我的手,阿缠初来长安,一定要好好的玩一玩。来来来,我们正要喝茶呢。这边的亭子有趣的紧,环山环水的。之戎,尾尾,还不快来迎迎。
哟,有月色,有酒有茶有花,现下还来了个美人儿。是之前那道男声。
之戎!问卿姐姐嗔怪,阿缠可是我刚认的妹妹,不准你们欺负她。
问姐,有了新妹妹忘了旧弟弟,这不是痛我们的心吗。有句诗说得好,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却是另一个人的声音,话音未落,唤作之戎的便有了哭腔,天可怜见,快将这病女人收去吧,莫叫她再来伤我们脆弱孤单的心。
问卿姐姐哭笑不得,就你们说的在理,我的都是胡搅蛮缠。
他笑,好不张扬得意。
我跟着上前,看到笑意盎然的一张脸。
耳边响起那温润如玉的声音,阿缠,你可别叫她那病秧子的模样骗了去,我们当初也叫她给糊弄了一番,如今追悔莫及啊。
那晶莹剔透的声音里,却是无限自信与骄傲。
阿缠,记住了。他重复。
嗯。我记住了。我点头,一点再点。
怕是再也忘不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