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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被上帝偷走的十二小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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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无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
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很多人,很多事,失去了后,才成为永远。也许该记住的,只是活着,只是活着的感觉。
阳光明媚的早晨,凌籽轻慵懒的眨了眨眼睛,他极不情愿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这是他好不容易盼来的长假。他拿起手边的火车票,无奈的翻了翻白眼,索性爬起来,给江怜惜打去了电话,求陪同!事情从几天前说起,凌籽轻接到了小姑姑凌琳的电话,丢下一句“有急事,快来!”就挂断了电话,于是留下凌籽轻风中凌乱。要知道凌琳家离这儿超过一千公里了,这女人怎么说得好像出去喝杯下午茶般轻松。等凌籽轻冷静下来,还是乖乖订了两张火车票,他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这么听话。至于叫上江怜惜……嘛,本大爷喜欢。几小时后,火车站,凌籽轻看到了衣着端庄得体的江怜惜,他整个人站在那儿,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凌籽轻走到他身边,江怜惜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随凌籽轻进了站。两人上了车,进到自己的车厢,加上江怜惜和凌籽轻,车厢里一共有四个人。火车准点发车,凌籽轻昏昏欲睡。大清早的,江怜惜不知道凌籽轻怎么有这么多瞌睡。不一会儿凌籽轻似乎补足了觉,又来了精神,饶有兴趣的盯着江怜惜看。此时,江怜惜正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喂…”凌籽轻想率先打破沉寂,江怜惜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挑了挑对铺闭目养神的一个瘦小男人。端坐的男人满脸宁静,给人安静的感觉,有一会儿没一会儿的会看看手表。那手表一看就价值不菲。这种有钱人竟然坐火车!还是最老式的一种。凌籽轻纳闷。还有一个就是满脸横肉,目露凶光的大个,他的心情似乎特别烦躁。凌籽轻仔细的打量了对面的两个人,又考虑了一会儿自己和江怜惜的身板,也自觉不说话,只是越发无聊的肆无忌惮地盯着江怜惜看。江怜惜在如此赤裸裸的目光直视下,也是面不改色的。凌籽轻没一会儿也觉得无聊,迷迷糊糊地睡去。待到凌籽轻被一阵骚动吵醒,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凌籽轻轻轻地推醒了江怜惜,两人茫然的看着现在的这种情况,眼睛还没有适应光线。
“大半夜的搞什么搞!让不让人睡了!”(这句话歧义好大~XD…)那个大个子凶狠的对着瘦小的男人吼道,“你把什么摔了?”
“对不起,对不起…”瘦小的男人机械地说着,头垂得很低,手里紧紧地拽着一个十字架,脸上看不出表情。
凌籽轻扫了一眼凌乱的地板,一盒精美的礼盒打开,旁边有磕碰碎的瓷具,也有的完好无损的嵌在礼盒里的。大个瞪了一眼男人。这个瘦小男人好死不死地打碎了这大个的东西。凌籽轻已经做好了劝架的准备。大个准备动手了,凌籽轻赶忙上前,“嘛,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大个这才注意到还有凌籽轻和江怜惜这两号花美男在场,不悦的啜了一口。“小哥,你给评个理。他弄碎了我的东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瘦小男人突然醒悟了似的,翻出他的钱包。这男人可真有钱,卡有好几张,现金一大摞。他拿出了里面所有的钱,歉意的递给了大个。“虽然也许这瓷器的价值无法用钱来算,但……”凌籽轻瞟了一眼那钞票。值!绝对值!那瓷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劣质的嘛。果然大个噤声了,“哼!”接过钱还得了便宜卖乖地瞪了一眼瘦小男人,喜滋滋地点了一下钱就出去了。
整个车厢只剩下江怜惜,凌籽轻,瘦小男人三个人。整个过程江怜惜都只是冷眼旁观。有时候凌籽轻觉得江怜惜整个人太过冷静,说是冷漠,凌籽轻不愿意承认。因为在江怜惜身上这些太自然了,凌籽轻无法怪他。只是心痛,这么多年,凌籽轻明白江怜惜对感情对人心的执着,愈是明白,愈是心疼这样的江怜惜。
“你是基督徒?”江怜惜平静的眸子直视着瘦小男人的眼睛。男人看了看手中的十字架,点了点头,还从口袋里翻出了一本袖珍版的《圣经》。他虔诚的翻着书页,继而又紧皱眉头,一举一动江怜惜都看在眼里。“你怎么会选择坐火车喔?”凌籽轻忍不住问出口。这么有钱,不是应该直接坐私人飞机啊,虽然逻辑上没有什么相关性,就像江怜惜家明明那么有钱,还不是照样陪他坐火车。“哦,是这样的。”男人微微笑道,“这趟火车从早上七点发车,第二天七点到,十二小时之间我可以向上帝悔罪。”“我这辈子犯了很多罪。”转瞬,男人感叹,“很累,心很累。此刻就这么死去也是好的啊。”男人都快落泪了,他吸了吸鼻子,“抱歉,身为基督徒,还有这种想法。”他苦笑,笑得很丑。随后三人聊了不少,关于基督,关于人心,关于他。老套的故事,男人名叫李光耀,自主创业,最后迫不得已,撇下之前的妻子和一位千金结亲。事业有成,其中有艰辛,故事中的每个人,都伤痕累累。谈话进行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大个男人还是不见踪影。
瘦小男人看了看手表,“不好,都这个点了,我要出去一下。顺便上个厕所。”说着就匆匆跑去了厕所。江怜惜随意地扫了一眼,厕所那边的人并不多,看来瘦小男人不会等太长时间。凌籽轻看了看手机,已经11点了。但他现在还不想睡,又和江怜惜聊了几句。大个还是没有回来,瘦小男人也没有过来。凌籽轻不经意的朝厕所那边瞟了一眼,已经看不到瘦小男人了。凌籽轻还想和江怜惜搭上几句话,但江怜惜似乎很疲倦,不一会儿便缓缓地陷入沉睡。凌籽轻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瞻仰了一会儿江怜惜的睡颜,不一会儿也有了睡意。夜的王国是奇幻的,如公主沉睡的城堡,人类的活动减少了。晚风,夜空,载着沉睡的人们的火车,行驶。远方,也有车,辆车交会,某一个瞬间,他与他曾并肩。沉睡中的人们,带着暖暖的浅笑,没有虚伪,只是真实,人们中有江怜惜,有凌籽轻,有很多人…
这样的宁静不知持续了多久,人群中起了骚动,“砰砰砰”三声不和谐的重击声打破了平衡。江怜惜醒了,不悦的皱了皱眉。凌籽轻的面容更显冷冽,凌籽轻看清楚了,聚集人最多的也就是厕所哪儿了。排队上厕所的人就没少过,可似乎刚刚噪音的来源也在厕所那边。江怜惜下床穿衣,走出去的时候突然发现大个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此刻睡得正香。江怜惜也没多做停留,径直往厕所那儿走了,凌籽轻想上厕所了,也就跟了上去。“没见过这种人,逃票也不这么逃得吧,占着厕所几个小时让别人怎么办!”江怜惜走过去,已经看到一个穿着黄色外套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里,嘴里嘀咕着,丝毫没有刚刚扰了别人清梦的自觉。江怜惜眉头紧锁,盯着厕所门好一会儿。厕所是在里面锁的,外面只有乘务员可以上锁。
“你确定里面这人没有出来?”“当然,因为我失眠了,而且我坐的地方里厕所很近,看到这间厕所有人进去,但那人一直都没有出来。旁边的厕所一直有人,最初也有人敲那间厕所的门,但没人应。”“后来,我肚子痛,没办法,前面有很多人,气急败坏的,我只好敲门。只是动作比较急,因为那种人太可恶了。而且,现在都快6点了,也没怎么吵到别人。”黄衣服的男人无所谓的说道。“现在肚子不痛了?你是不是就地解决了?”凌籽轻坏坏的笑。黄衣男无语了,“怎么可能!再说,肚子痛都是一阵一阵的。”说着又忍不住拍了拍那厕所门,里面仍然没人应。江怜惜觉得情况似乎不妙,凌籽轻决定从外面强行闯入,还没有等江怜惜阻止,凌籽轻就撞开了门。“shit!”凌籽轻脱口而出,然后又惊讶的看到瘦小男人靠在厕所的墙上,血腥味飘出。那个穿黄衣服的男人凑过来,搞清楚情况后,吓得瘫软到了地上。凌籽轻冲过去,江怜惜手快拉住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靠在墙上的男人,注意到了插在男人胸口上的刀。“没用的,他已经死了几个小时了。”江怜惜慢悠悠地说。“shit!”凌籽轻又骂了一声,重重的锤了一下墙壁。前几个小时还跟自己愉快地聊过天的人,此刻却安静地躺在这里,凌籽轻有些黯然。
江怜惜依旧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戴上手套,从容地绕过去,拿出警官证。“我是警察,请配合调查。”江怜惜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又向凌籽轻传递了一个眼神,凌籽轻这回没有嘲笑江怜惜一个处理民事纠纷的有在这儿充大,他笑不出来,只是在旁冷冷的看着江怜惜行动。这些,与他凌籽轻无关。可是,为什么江怜惜可以做到这些,难道没有一点悲伤么?面对生命地逝去,还可以这么淡定么?
死者是李光耀,死因为被刀刺中心脏,当场致命。江怜惜注意到,李光耀的手心端着十字架,手自然的搁在一边。整个厕所构成一间密室,门是从内里关着的,整个出口只有上方仅容一个小孩子通过的小窗户。凶器就是这把刀,上面的指纹,还有致命的伤口只有等专业人员来了才能知道。江怜惜发现死者的手机和钱包都不翼而飞。江怜惜确定没有漏掉线索,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凌籽轻。罢了,凌籽轻报之以苦笑,江怜惜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打了一个电话,吩咐了些什么。
火车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到站了,大个也过来了。他显然还不清楚情况。“怎么啦,怎么啦,吵死了。”大个嫌恶地说着,“你昨晚几点回的?”凌籽轻问道,“查户口啊你”打个不分场合的贫嘴。“少滑,我是警察,有人死了。”大个探头一看,“哇妈呀,他……”大个连退了好几步,“这是怎么回事?”之前和死者有过冲突,又这么晚才到案发现场,大个似乎意识到自己被怀疑的处境,连忙语无伦次的辩解:“我是太累了啊我是,昨天我去别的车厢赌钱了,对,可以找他们,他们可以作证。”不一会儿,果然大个叫来了一帮人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是赌钱啊什么的越描越黑,“刚上车时,我输了很多钱,心里特别烦。后来有钱了我就又去赌了。赌完了回来躺下就睡,中间有什么声响我都不知道。是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江怜惜发现大个急得满头大汗,早春的天气,应该还有些微寒,被怀疑的人,旁观的人,他们的心理活动,这就是生命。江怜惜看着他,只是安静的听着他讲个不停。
“什么!光耀!”围观的人们被粗鲁的拨到一边,女人从中抽出身来,她几乎要崩溃了,无意识的向死去的男人走去。江怜惜拦住了她。“我是他的妻子。”女人眼神没有焦距地说。“为什么你会在这儿?”江怜惜直截了当的问道。“每个星期天,他都要求自己一人搭这趟火车,他说,他有罪,他抛弃了之前爱他的妻子。火车的时刻表他总是查了又查,这趟车刚好十二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他可以忏悔他的罪恶。下车后,他会去当地的一个教堂做礼拜,我只是想陪他罢了,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了。”女人说着,望了一眼瘦小的男人,挣扎的眼神最后似解脱。女人叫范汝帆,人如其名,看起来温柔而睿智,行为举止端庄得体,江怜惜又深深地看了这个女人一眼。
火车很快到站了,江怜惜接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法证人员也到了,江怜惜简单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又说了大致案情。法证人员也就开始了工作。“刚刚路警打电话了说在火车沿途发现了死者的手机和钱包。遗落地点距目的地约四十公里。钱包内无财物损失。从最初推断的死亡时间来看,丢失包包的时间与被害人遇害时间一致。”江怜惜条理清晰的陈诉,语气冰冷冷的。“死者死前无任何挣扎,伤口也是因为刀子被猛地推入而一击毙命。另外法证人员也传来了资料,显示刀柄上只有死者自己的指纹。“外力…十字架…密室…伤口…”江怜惜喃喃,接着又沉默了几分钟,“他是自杀的。”江怜惜最后说。凌籽轻愣了愣,去录口供的范汝帆也回来了,这是一个温润如水的女子,她正巧听见了,还有那个穿黄衣的男人和那个大个。“不!是他杀!他不会舍弃生命的,只是刚好碰到了抢劫,于是丢了性命。”“不是我,我有不在场证明。”大个慌忙辩解,唯恐别人不相信他说的,江怜惜扫视了周边的这些人,走到范汝帆面前,不带一丝感情地问:“你先生经常看火车时刻表?”“是的。”江怜惜转过身来,对凌籽轻说:“帮我查一下有哪几趟车会与我们这辆车会车。”很快,江怜惜查到了结果,拿着火车时刻表走到了江怜惜跟前,“有两趟,晚上十点和凌晨二点。”江怜惜略作思考,好一会儿才开口:“排除所有的不可能的因素外,剩下的就是真相。李光耀是自杀。”江怜惜第一次露出了惋惜的表情,“他是基督徒,不能自杀,于是只能制造他杀的假象。”“两列火车会车时,会产生很强的气流和响动,李光耀就是在等待这个时机吧。等待死亡,自我欺骗。如果没有选择死亡,他就是个很虔诚的基督徒。刀子是那时候刺入心脏的,钱包和手机也是那时弄掉的。到临死的那一刻,他也在忏悔。在这十二小时里他再也没有干过其他的事。”案件就是这么简单,可其中关乎人的生命,就是如此沉重。不知道李光耀有多少次面对这么直白的死亡了。只是,这一次,他成功了。
“为什么舍弃生命?”江怜惜没有对着任何人问这些,“为什么要揭穿他?”“你知情吗?”江怜惜反问。女人无话可说,确实范汝帆很聪明,“不,我只是每次都陪伴他,直到这最后一次…”“解脱了么?”江怜惜想告诉她,死亡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活着才是最好的,焦虑,悲伤,仇恨,深爱…都是人的感知,有感知才是最重要的事。女人没有回答江怜惜的问题,兀自走开,江怜惜还是站在原地。还有那个大个,江怜惜想说,在看到李光耀的财富时,嫉妒,掠夺,都在暗暗滋长吧,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罪行…生活就是这么戏剧化。
无聊至极,空虚度日,终日无所事事,及时获得很辛苦,但活着已是最幸福的事,可以感知外在的世界。无聊也罢,如那早春的芭蕉树,叶儿焦了,风吹过沙沙作响,叶动人心动。烦乱或欣喜,我都如此感谢:我还活着。“也许你听这蚯蚓翻泥,听这小草的根须吸水。也许你听这般的音乐,比那咒骂的人声更美。”我知道,死后是没有感知的,只是闻一多先生爱女心切,《也许》只是美丽的童话,我只知道,不管世界变成什么模样,不管有多少过不去的坎,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