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阈》白漠无声

2、第 2 章

　　前些日子，卜新被人告白了。
　　并且对方和自己一样是个男的。
　　[人要有多好的运气才会第一次告白就遇见这种事啊……]
　　而且……向自己告白的那家伙……
　　即便是现在卜新回想起当时对方有些困扰的神情时，依然莫名生气。
　　“现在居然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给我发短信……”
　　[真当我失忆了吗？！]
　　因为未曾预料的告白事件和新学期的到来让两人没有了见面的机会，对卜新而言也算是松了口气。
　　回到学校就立即投入紧张的复习中——纵使是卜新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为这件事烦心。
　　卜新现在每天早上被手机闹铃闹醒后变关了机，然后直到要入睡时才开机，于是手机的用途变得十分局限——其实从以前开始就很局限，因为愿意联系他的人一直不多。而相比之下，最近他的手机则除了负责充当闹铃以外，还多了一个任务——“接收汤科迪的短信”。
　　汤科迪表白之后并没有提出交往的要求，也没有更多的表示，只是每天锲而不舍地给卜新发短信——虽然从那以后卜新就再也没有回过。
　　汤科迪的短信内容十分广泛。从励志名言到轻松笑话，非常适合在忙碌的学习之后用以放松神经——这也就是高考生卜新没有将汤科迪的短信屏蔽掉的原因。
　　在学校里，卜新依然还是那个独来独往、神情散漫的优秀学生，只是因为学业的繁重，让他也越来越难以维持游刃有余的外在，时不时地会因为紧张的神经过于脆弱而焦躁不安。

　　而班里最近的氛围也十分微妙——连完全在班级事务外徘徊的卜新都感觉到了。
　　每个人都神经紧张，唯恐最后一根弦崩断。
　　巨大的压力下，变得敏感而紧张的不仅仅是卜新。
　　班里的同学韩慧与张文华更是如此。
　　两孩子谈恋爱的事一直是班里公开的秘密。从高二上到现在的一年多时间里，两人一直行事低调，小心翼翼——生怕爱情的萌芽被抹杀在摇篮中。
　　韩慧是个小个子女孩，人长得虽然小巧但是性子却出人意料的倔，而张文华则是个性子有些急，但却是个为了喜欢的女孩儿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主。两人在班里都很有影响力——特别是张文华，因为他的敢爱敢恨，班里和一些班外的男孩都愿意和他当哥们儿。
　　这两人最近在闹分手。
　　——这本来和卜新没什么关系。
　　——实际上应该说，在事情传出来的时候，也没人想过会和卜新有关系。
　　然后到了两人分手后第四天，班里的传出了这样的流言——

　　“韩慧和张文华分手是因为喜欢上了卜新。”

　　最开始大家都只当是玩笑，但韩慧闺蜜去询问韩慧这消息的真假时，韩慧的脸却涨得通红，唯唯诺诺地说了句“这和卜新没关系，是我自己要喜欢他的”。

　　于是班上立刻炸开了锅，男生们纷纷替张文华打抱不平，女生们则维护着韩慧，指责张文华不求上进不能给韩慧安全感。
　　而本来应该与此时毫无瓜葛的卜新，更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不少班上的同学都在明着暗着说三道四。

　　“我就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的，韩慧是怎么想的啊？！”

　　“除了空有一副好皮囊，就剩下装腔作势的优等生模样。”

　　“每天闷在那里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个朋友头没有，这个人做人肯定有问题。”

　　[原来对我的意见那么大啊……]

　　之前对班里的事一直漠不关心的卜新，现在也逐渐意识到自己在同学心中的形象并不好——他本以为自己只要未打扰他人，不说被人喜欢也至少不会招人怨恨——但显然事与愿违，韩慧和张文华闹分手，自己明明是无辜的第三方却仍然被作为攻击的对象——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不过好在卜新一直是个淡漠的人，对任何流言蜚语指指点点都能做到视而不见聪耳不闻。
　　不过大概也是青春期荷尔蒙与高考临近的压力共同作祟，班里的情绪却愈发不可控制。
　　趁着卜新去上厕所的时候将他的红笔从窗外掷出，又或者在他的教科书扉页写上一些咒骂的话语，更有甚者将他的凳子拖到楼下让卜新站着上了一节数学课。
　　班主任老师是个懦弱的人，高考将至，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对班里这样的行为选择了纵容妥协——毕竟内向的卜新看上去心理承受能力也蛮强，这些小事似乎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不过就剩几十天，到时候什么都过去了。]

　　有一天晚自习结束的时候，韩慧偷偷摸摸地拉住了卜新校服的衣角。
　　老实说卜新并不习惯小女生这种略显亲昵的举动，但又不好发作，索性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没有谁注意到这边。
　　“我……有话想跟你说。”
　　“先出教室吧。”
　　他们找到了个校园没有人的角落，女孩紧张的脸因为昏暗的路灯而看不真切。
　　“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害你被大家那样说……”
　　“没事的，反正现在就算向我道歉也于事无补，不如顺其自然好了。”
　　[不过就是高考前的压力无处发泄么，换做其他人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就这样针对我反而还好些——毕竟我的心理素质还不错。]
　　——这样自嘲一般地想着，卜新觉得轻松了不少。
　　“那个……那我们……”
　　“‘我们’？”
　　“我们……”女孩涨红了脸，“我们两个高考结束后……可以在一起吗？”
　　“不可以。我不喜欢你。”
　　[奇怪，为什么对她就能这么清楚地说出来拒绝的话，但是对汤科迪却说不出口呢？——果然还是被同性恋吓到啦吧？]
　　女孩被这直白的拒绝吓了一跳，眼眶很快就红了。
　　“对不起……是我自作多情了……”
　　女孩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而卜新却只觉得心中烦躁不已，除了不耐烦以外，还有另一种感觉——
　　一胖的草丛突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一个少年突然从中跳了出来，大声道：
　　“卜新你小子混蛋！居然把韩慧弄哭了！老子饶不了你！”
　　——嫉妒。
　　卜新早就注意到张文华一直跟着他和韩慧，因为韩慧似乎没有察觉所以他也装作没有发现，不过这也让卜新弄清了一件事——“张文华真是相当喜欢韩慧啊”。
　　因此……觉得嫉妒。
　　不是因为自己喜欢张文华或者韩慧，只是对拥有这样美好情感的两人感到嫉妒。
　　[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叫嚣着“情侣去死”了。]
　　明明已经分手，可是内心却依然记挂着对方——如此深切的情感，卜新没有体会过。看见张文华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的韩慧，惊讶得连眼泪都忘了流。
　　于是卜新懒散地叹了口气。
　　[早就料到是这样的情况。]
　　“那么心疼干嘛不早点出来？”
　　“那还不是因为老子高风亮节，想到要是你们两情相悦我就成全你们，结果你居然敢嫌！弃！她！”
　　“我说了‘嫌弃’么？我只是不喜欢。”
　　“你这家伙！”

　　“文华！”女孩拉住了前男友的袖子。“我没事的，谢谢你。”
　　“也谢谢你卜新，谢谢你拒绝了我，让我搞清楚现实。”
　　“你并不喜欢我，而我……可能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喜欢你，只是因为文华对我太好了并总是说我很好，所以就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很棒了……以为我应该和更好的人相遇……所以造成了喜欢你的错觉……”
　　女孩说着说着就啜泣起来，原本气呼呼的少年一下慌了神，胡乱地抱住了她。
　　[最近的孩子还真是识时务啊……]
　　卜新在内心发出了不符合年龄的小小感慨。
　　“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吧？”看着面前依偎在自己恋人怀中的少女愧疚的脸，卜新难得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就连小婴儿也是，比起自己的母亲，更容易向陌生人微笑。人有时候是会这样的，越是对自己好的人越不去珍惜，越是对自己冷漠的人却又越觉得想要靠近，这是我们的劣根性嘛。”
　　[简而言之就是贱。]
　　——不过这种话要是说出来今天一定会被张文华打得鼻子出血吧？

　　“说的也是呢。”韩慧在张文华的怀抱中破涕而笑。

　　“……”

　　回到家后，卜新将自己关进了房间里。那对小情侣重归于好，还没走出学校就又开始你侬我侬，视校规于不顾。
　　卜新想了想便打开了手机。
　　屏幕刚一亮就感觉到震动了一下。
　　——是汤科迪的短息。

　　“老师上课突然指着我说：把你旁边的叫醒起来解答黑板上这道题
　　可我旁边两个人都在睡觉这种情况应该叫醒跟我关系不太好那个吧
　　于是我一巴掌拍醒了来听公开课的校长。”
　　[这家伙还是像往常一样发些无聊的笑话啊。]
　　卜新笑了笑。
　　“今天我被人告白了。”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发短信过去。

　　短信发过去后的几秒钟，手机震动了起来——
　　“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个“明明很喜欢但是因为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而误以为不喜欢的前男友的傻里傻气的女生”？]
　　——[这样说会不会太随便了？]

　　“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现在？”
　　[好像只有用说的才能讲清楚呢……]
　　但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卜新就已经发出了短信。结果汤科迪居然直接就打了过来。
　　咽了口口水，卜新接起了电话。
　　“喂。”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同于之前见面时的明媚，但是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性感。
　　“你现在在干什么啊？”
　　“刚刚在上网呢。你作业都写完了吗？”
　　“当然啦！你以为我是谁啊！”
　　[知道那家伙喜欢自己后……似乎有些骄傲了呢……]
　　“那么，今天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呢？可以的话，请详细地告诉我。”
　　——前些日子向自己表白的家伙非常直白地表示了对自己的事感兴趣。
　　卜新才开始慢悠悠地讲了起来。
　　边讲边抠弄床单的卜新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识的行为就像用固定电话和爱人通话的少女不自觉地用手指缠绕电话圈一样。
　　“也就是说，那个女孩子最后和她男朋友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并且还彻底无视了你？”
　　[还真是好久没听见这家伙的声音了。]
　　不知何故，汤科迪的声音明明是很低沉的，但是就算这样也能感觉到阳光的味道。
　　“亏她还向我告白，结果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有说，就又和她小男友勾搭在一起了。”
　　“你在吃醋？”
　　“我在不爽了啦！感觉就像别人恋爱道路上的铺路石一样！”
　　“这样啊……”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轻笑，卜新觉得浑身都有一些酥痒。
　　[我是白痴吗？光是听见声音就这么开心……]
　　“不过……真是太好了呢……”电话那头，汤科迪突然松了口气似的轻快地笑道。
　　“怎么？”
　　“收到你短信的时候真是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喜欢上别人了！”
　　“唔！”
　　[对了！这家伙和我告过白！]
　　“你该不会忘记了我有说过对你‘一见钟情’的事了吧？”
　　“哇啊！你不要用这么丢脸的词语可以吗？我小学毕业以后就很难得听到这么蠢的话了！”
　　被说中心事的卜新尴尬地转移话题，甚至有些失态地提高了声调。
　　“有时候你真的很恶劣呢卜新……明知道我喜欢你却故意对我说有人向你告白这种话……老实说我真的很难过耶！”
　　像是低落的小狗“嗷嗷”地叫着一般，汤科迪委屈兮兮的表情仿佛浮现在眼前。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到底喜欢我哪里啊？！”
　　这是卜新最不明白的事，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朋友的自己，从哪个角度看都不过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突然被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同性表白这种事根本就不再自己所知的常识的范围内。
　　[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说出“喜欢”这种话啊？！]
　　没有朋友的自己，被一个人以“一见钟情”的方式喜欢上，怎么听都不像是真的。
　　“和我约会的话就告诉你。”
　　“……狡猾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