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最可笑是人物兼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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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不知道显琉空回国的缘故，他的工作重心全都在法国，这么贸贸然的丢下一切回来，绝不可能是为了讨我还一个玩笑般的债。我也曾追问过他，却总是被他打着太极绕了过去，眨眼间，立春已过，梨花花芽初露枝头，已经是临近四月了。
我这个人其实很懒，平时家里的家务都交给钟点工随便搞搞，自己住的舒适就行。但是每年梅雨季节将至，我必定会亲自动手搞卫生，因为我虽然懒，但是我更怕自己得皮肤病。广州的梅雨季节潮湿得厉害，就算我住再高也不能避免犯潮。
那天一大早我就爬起来，把半睡半醒的显琉空拖到书房关起来，一个人把被子床单全都换了下来丢进洗衣机洗，等把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已经是下午一点，我才想起被我丢进书房显琉空，打开书房的门一看，他正靠在椅子上看书，看见我进来，抬起头对我笑了笑。
“刷牙洗脸，我们出去吃饭吧。”我说，余光瞟了一眼他手上夹着的漫画。他放下书，站起来伸了个懒样，道：“我们去美院附近逛逛吧？”
“额，那边有什么好逛的……”
“我有点想回去瞧瞧，带你去看看我母校？”他说。我看了看窗外的太阳，有些勉强：“……嗯，好。”
我没有告诉显琉空，其实，我不能晒太阳。这些年身体反复无常，也不知怎么的旧落下这样的怪病，如果晒猛烈的太阳超过一个小时，我就容易眩晕，皮肤发红。所以夏天的时候我更多时间是在家里工作的，林远他们都知道我，所以也就给了我这个特权。还那时候是三月末，四月还没有到，室外最高气温也就只有二十六。有些太阳，我撑了把伞站在公寓门口的绿化带旁，显琉空穿着白色的衬衫和卡其色休闲裤从电梯里走出来。
为什么我会比他先一步走出来呢？其实是因为这个马大哈，走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有东西没带，又跑上去拿了。
“又笨又慢，东西都拿齐了没有？”他快步走到我身边，躲进我的伞里用手扇了扇风：“带好了，哇，喘死我了。”我白了他一眼，撑着伞走在前面，他走在我身边，时不时指指绿化带里的观赏花，和我说说话。我偶尔会回头看看他，看见他笑意盈盈的看着远处，这个人好像永远都这么开心，嘴边永远是这样暖暖的笑容。好几次，他看过来的时候，我差点没来得及收回视线。
“从这里坐车过去，会比较快，地铁的话还要转。”我站在车站旁看他走向地铁站的脚步，连忙出声叫住他，他回过头，走前几步，看了看我身边的站牌：“嗳？好像是耶，原来这辆车开通啦，之前还没有的呢。”他指着一辆公交车的号码惊讶道，我说：“你已经离开四年了，广州的变化大了去了，等会儿去到美院可别不认得了。”
“怎么可能，我一定会记得的，那可是我念了四年书的地方。”他誓誓旦旦的说，右耳的耳钉闪烁着，很耀眼。我在心里说：人是物非，大笨蛋。
美院在他离开的四年里重建了两次，教学楼换了三个地方，就算他现在去到，恐怕也认不出来了吧？
他笑盈盈的说：“你还没去过美院那边吧，广美新院校开设的时候我本来应该被分过去的，后来我愣是申请留在旧美院，旧美院虽然历史久远，但是人文艺术气氛特别好，安静些，我喜欢坐在楼道下面画画，哎你不知道吧，美院教学楼下面就有一个大理石的空地，放了平时闲置的石膏像，我能把大卫画成孙教授！哈哈哈哈哈哈……”
你说这话的时候孙教授知道么？我在心里暗暗腹诽他。
不过说到孙教授，我有印象，那是一个西班牙籍的老教授，今年六十多岁了，之前在美院上过公开课，他的课我还去听过。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把大卫画成孙教授的啊！我在脑子里默默脑补孙教授与石膏体的集合画像，一不小心笑喷了出来，他见我笑了，立刻激动的说：“对吧对吧，好好笑是吧，当时我还被他抓到了，他还一本正经的说，顽童，顽童！看，就是我这样，摇头晃脑的，哈哈哈哈哈哈。”说着，他还模仿老教授说话的方式比划给我看，我笑得更厉害了，抱着肚子笑得浑身都抖。
半个小时的车程，我们笑了二十分钟，估计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车上其他乘客看我们的眼神，活像两个神经病人逃出医院了似的，都没吃药。
公车在美院的正门口停下，他先一步跑下车，站在美院的门口笑嘻嘻的朝我招手，我踩落地，太阳晒得我一阵眩晕。我晃了晃头，撑开伞，眯着眼睛看见阳光里的他，兴奋地像个小孩子。
“这就是美院的大门口！！”他说。我慢慢的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身后美院的牌匾，有些无语：“你就是不说，我也能看出来。”
“是吗？那你等会儿可得认真听了，我可是很专业的导游。”他从旁边的旁边的保安室经过，视线从保安室半开的门里看了进去，不知道看见了谁，他笑着冲里头招了招手，继续往前走，我看了保安室里一眼，里头的老保安朝我打了招呼，我点点头，就听见显琉空在前面说：“咦，这栋楼已经建好啦？还不错啊，气派！”我转过头去，看见他昂着头在打量大门左边新起的大楼，雪白的外墙，崭新的门面，我说：“嗯，前几年就修建好了，现在专门办展，过阵子这边要放这两年毕业生的毕业作品。”
“嗳？？真的吗？学弟学妹们的毕业作品！哇……我当年出国很匆忙，自己的毕业作品展示都没去看……”
“你想来看吗？到时候。”我问，他一听，眼睛都发光了，扑上来就是一顿乱抱：“可以吗可以吗啊澜？”他的发梢扫到我脸上，柔柔的，有点痒。我想推开他，手放到了他身上，却没有用力：“好了好了，你想来什么时候都可以，到时候我陪你来看。”
“嘛~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突然，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轻的说了这句话。我一愣，没听懂他的意思，他放开了我，继续熟门熟路的往美院里走，兴致勃勃的给我指这个讲那个，好像我刚才听到那句话，只是幻觉。
我心里有种极度不舒服的感觉。
这个人，他不知道为什么回来，那么，也一定会没有理由的消失吧？他……本来就没有理由留在广州不是吗？他的家乡不在这里，只是在广州念念书，比起广州，法国应该更加让他留恋才对，美院只不过是他眼里千万风景之一，美好的风景都值得人留恋，他故地重游很正常。
这么说来，我似乎也是这些风景之一吧，故地重游……对他来说，我是不是也只是令他留恋的人，所以他才回来看看我呢？
真的，好讨厌这个人啊，无缘无故就突然的出现，杀我一个措手不及，又让我莫名的恐慌，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离开，继续自己的旅途，面向更多更广的风景。
“啊澜，啊澜啊！”
“嗯？”我转过头，看见他朝我快步走来，还不等我反应过来，拽了我的手就走。
“啊啊啊啊？去哪里，等等，慢点……”我被他连拖带拽的拽进教学楼，拱形的通道，两边有黑色的木板墙，其中一个门上还写了学生会长办公室。走出通道是一片绿化带，参天的大树和一些我看不出名字的树，树丛间摆放了三三两两的石雕，绿化带的中间有一条石板砌的路，他拉着我走过石板路，对面是一栋咖啡色的建筑，从楼下的入口进去，走过一个小通道，我就看到了一片大理石的地面，地面的角落放了很多坏掉的木板和被雨水打湿的石膏像。
“你看，就是这里，没下雨的时候这里很干爽的，画画最舒服。”他环顾四周的石膏像，突然看到了什么，指着一个石膏像就跑过去：“看，就是这个大卫，没想到他还在这里！”
“……你哪里看出他就是当年你画的那块大卫了？”美院翻新了那么多次，总不会当年那个大卫还在这里吧。没想到他把我拽过去，激动的指着大卫石膏像底座的一面缺角，说：“我认得我认得，这是我摔坏的，当时教授让我搬这个大卫，我一不小心给摔着了，就摔了这个角！”
不是吧……我蹲下来仔细端详底座的那个缺角，暗暗惊讶。
一出神，转过身他又不见了，我站起来，沿着两边的走道绕了一圈，看见有教室里还有画画的学生，半掩的木门里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铅粉味儿。
“这家伙……”
“嘿！”肩膀突然被重重一拍，我的心脏都要漏跳了，白色的身影窜到我眼前，紧接着一张阴柔的脸无限放大在我瞳孔里，吓得我后退了好几步。
太近了。
“你干什么！”我在心里默念数学方程式冷静下来，表面上不温不火的斥责了他一句，他笑着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哎，刚才我想去宿舍楼看看的，喏，本来那边对面就是宿舍楼，我以前的老师就住在那边呢，本来想去看看他，刚才遇到一个学生，他说那个老师前年退休了。”
“……”他在阶梯上坐下，手撑在下巴上，看着角落里的石膏像发呆。我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说：“还有，那边，那个地方原本是个厕所，一楼就这边一个女厕所，男生上厕所都要上楼，从前我们都嚎着不公平，现在好了，女厕所改成了杂物间。那边的画室改成了两个男女厕所。还有后面……听说之前计划的篮球场被改成新大楼了，还在施工，还有……”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别想了。”我打断他的话，轻声说。
我能感觉到，这个念旧的人，心里有那么些难过。虽然他不说，但是我知道。我知道的。
可是傻瓜，变得，又何止是，物呢？我都不是从前的我了，那你还是从前的你吗？人人都道最可笑，物是人非事事休，何况是……人和物兼成昨。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弯下腰张开手将他搂进怀里。
“啊澜……”
他闷闷的说。
“嗯？”
我安静的等着他下一句话。
“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想告诉你……”
我屏住呼吸，身体瞬间僵硬。
“啊澜，你在广州，真是太好了。其实我早就猜到，四年不见，广州早就不是我念大学时候认识的广州了，可是这里有我的大学时期，算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地方之一，在法国的时候我总想回来看看。但是一直没有回来，就是怕面对这种人非物是，当我得知你现在在广州，我真的很高兴，一听到你在广州的消息，我立刻就买了机票赶回来，我这一次回来，不仅是想看看母校，更重要的是，啊澜你在这里，你就在这里。”
他双手抓住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啊澜，我想告诉你，我……”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最可笑是人物兼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