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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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与君逢，乱世与君离。小小曾不明，只知命必行。
“二爷，我解九这辈子没求过人，但如今，我解家这个样子，二爷，”年近半百的老人缓缓跪在另一位身着长衫，有着一头花白头发，但依然精神矍铄的老人身前，“二爷，我求求您，收雨臣为徒，这样，即便在我死去之后，也能护他周全。”
那花白头发的老人便是二月红，他看着身前跪着的人，“小九，何必呢，为了那些烂摊子，你看看你，都生了白发了。”
解九面露痛苦之色，“二爷，我没有您看得透彻，我也是掺进来之后才明白的，现如今，我也只能这么做了。”
二月红面无表情缓缓道：“你赔进去了一个儿子，还要再赔进去一个孙子吗？”
“二爷，我正是因为赔进去了一个儿子，才要求您保住我这个孙子。我也没几年好活了，可雨臣还小，他还担不起这个家，二爷，我求您，帮我们解家一把。”
“你也是，小五也是，可见咱们九门的气数真是早已尽了，”二月红转过身子，看着墙上挂着的丫头的画像，叹了口气，“也罢，我也该收个弟子，继承衣钵了，只是我年纪大了，教不了那孩子什么了。”
解九大喜，“二爷，我代我全家，谢谢您了。”说罢，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二月红没有回头，只是说：“去把那孩子领来吧。”
解九站起身子，连连道：“唉，唉，这就去。”
二月红又叹了口气，伸手抚上画中丫头的脸，“丫头，我是不是做错了。”
天上飘着蒙蒙细雨，一名身着淡紫色旗袍的美貌妇人一手撑伞，一手牵着一只有三四岁的身穿粉色衣衫的孩子，在雨中慢慢前行。
“雨臣，到了二爷爷那里，可要好好学戏，不许淘气，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妈妈，雨臣会乖乖的，不会让二爷爷打屁股的。”
“雨臣真乖。”
二人行至大门，解九正背对着他们撑着伞等着，那妇人轻轻开口：“爹。”
解九转过身，点点头，便弯下腰，笑眯眯地对着小雨臣招手，“来，雨臣，跟爷爷去找二爷爷去啦。”
小雨臣蹬蹬地跑过去，用软软的小手握住了解九的食指，解九直起身子，对着妇人道，“回去吧。”
那妇人点点头，然而看着自己的儿子渐渐走远，她的泪水却突然滚落而下，“雨臣！”她大喊了一声，扔下手中的伞，跑上去，将小雨臣紧紧搂在怀中。
小雨臣用小手抓着母亲的衣服，奶声奶气道：“妈妈，不要哭呀，哭了，会变丑丑。”
解九将那妇人拉起来，叱道：“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那妇人踉跄着站起，抹着眼泪，“爹，雨臣还小，就不能等两年吗，让雨臣跟着二爷去长沙，我，我舍不得。”
“舍不得也得舍，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解九疾言厉色。
“爹……”
“回去！”
那妇人捡起伞，一步一回头，走回了宅子。
小雨臣软软的小手捏着解九的手指，看着妈妈离去，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二爷，我把雨臣带来了。”
“嗯，让我看看这孩子。”二月红坐在太师椅上，招手叫小雨臣过来，小雨臣回头看了解九一眼，解九点点头，这才走到他面前。
二月红看着这孩子，长的粉雕玉琢，穿着一身粉衣裳，还扎着个小辫儿，就像个女娃娃似的，便笑了，“你叫雨臣？以后就要跟着二爷爷学戏了，你怕不怕苦？”
“不怕。”小雨臣脆声答道。
“呵呵呵，乖孩子。小九，这孩子我挺喜欢的，长得也挺秀气，不过这打扮……”
解九接口道：“雨臣出生时，老八给他算了一卦，说他命太凶，左眼角下又生了颗泪痣，这命是极坎坷的，说要我们把他当女孩儿养，也许才能化解。”
二月红点点头，把小雨臣抱到腿上，良久，才开口对解九道：“我明天就回长沙。”
解九吃了一惊，“这么快。”
“嗯，不能让丫头等太久。”
解九叹了口气，“早走也好。”又对小雨臣道，“雨臣，爷爷要回去了，你以后跟着二爷爷可不许胡闹，惹二爷爷生气。”
小雨臣极认真的点点头，“我记得了，爷爷要走了？”
“嗯，以后爷爷有时间了，会和你妈妈去看你的。”
“知道了，爷爷记得要告诉妈妈不要哭了，雨臣会乖的。”
“好。”解九笑着拍了拍小雨臣的头，对二月红说道：“那我走了，这孩子……您多担待。”
“嗯，不送。”
解九转身离去，平日里一向挺拔的背影，今日看来，竟是如斯沧桑。
“雨臣饿不饿呀？”二月红看着小雨臣，眼中一片温柔慈爱之色。
小雨臣摸了摸肚子，点点头，轻轻道：“有一点饿了。”
二月红抱着小雨臣往厨房走去，“二爷爷给你下面，好不好？”
“好。”
“雨臣，到家了。”二月红推开门，弯腰抱起小雨臣，笑着开口道：“以后这就是雨臣的家了。”
小雨臣睁大了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院子，毫不意外，他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院中的那棵树，树上还开着一簇簇的粉红色花朵，小雨臣伸着小手指着那棵树，回过头惊喜地问：“二爷爷，那是什么树啊，开的花可真漂亮。”
二月红抱着他前行几步，走到树下的摇椅旁，掸掸上面的土，将小雨臣放在上面，笑道：“这是海棠花啊。”
小雨臣伸着头使劲的闻了几下，疑惑道：“可是二爷爷，这花……为什么没香味儿啊？”那样子，真是天真的可爱。
二月红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忍俊不禁，“海棠无香啊，雨臣，你喜欢这花儿吗？”
小雨臣点点头，“喜欢！”
二月红折下一枝海棠，递给小雨臣，“那二爷爷给你起个艺名儿，就叫解语花怎么样？”
小雨臣接过海棠，略有些不解，他眨了眨眼睛，歪着头，“为什么还要起名字？叫雨臣不好吗？”
二月红淡淡笑着，“因为戏子是不可以用自己的本名的啊。”
小雨臣似懂非懂，“那为什么非要叫解语花呀？”
“这一来么，解语花便是海棠，而这二来么，呵呵，解语花枝娇朵朵。”二月红向正屋走去，“花伢子，二爷爷给你收拾屋子去了，你先在院子里呆会儿吧。”
“哦……”
每日里，二月红教小花唱戏，教小花功夫，转眼，便过了三年。
笃笃笃
有人敲响了院门，小花停止练习，正准备跑过去开门，二月红却叫住了他。
“花伢子，这门，我来开。”
“……知道了，二爷爷。”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已近半百的老人面孔，二月红笑了。
“狗五，你来了。”
“是啊，二爷，我带着孙子来叨扰您咯。小邪，来，叫二爷爷。”站在门口的正是吴老狗，他微低下头，对着身旁大约六、七岁的男孩说道。
“二爷爷……”男孩怯怯地说道。
“呦，狗五，你孙子长得可真俊啊，来来，快进屋。”
“二爷……我有事想找你商量……”吴老狗看着二月红，欲言又止。
二月红了然，“好，你跟我来，花伢子，你带着小邪出去玩会儿，别跑得太远。”
“诶，二爷爷！”小花应了一声，跑过来拉着吴邪，出了院子。
“你叫小邪？”
“嗯。”
“我叫小花，你多大了呀？”
“我七岁，你呢？”
“我六岁，我要叫你小邪哥哥呢！小邪哥哥，我看隔壁的梨子熟了，我们去摘梨子吃好吗？”
“好啊！”
小花灵活地攀上梨树，摘了两只大梨子下来，看起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动作颇为驾轻就熟。
“小邪哥哥，给你吃！”小花拿着梨子，在衣服上蹭了蹭，递给吴邪，但是吴邪却没有接。
“小邪哥哥，你怎么不接啊！”小花偏着头看着吴邪，小嘴微微嘟起，佯怒道。
吴邪看着小花，红了脸，嗫嚅道：“可，可是，没有说一声，梨树的主人会骂我们的……”
小花眨眨眼，“你是说小黑哥哥吗？不会的，啊，对了，小黑哥哥怎么不在？每天这时候他都在这里等我的。”
吴邪看着黄澄澄的梨子在眼前晃啊晃，最终还是禁不住诱惑，接过来，大大地咬了一口，含混道：“小黑哥哥是谁啊？”
小花道：“小黑哥哥是这梨树的主人啊，他人可好了，总给我吃好吃的，还送我不少好玩的东西呢！”小花从身上挎的小挎包里掏出一只竹蜻蜓，捧到吴邪面前，笑着道：“小邪哥哥你看，这个就是小黑哥哥送我的，是他自己做的呢，好不好看？”
吴邪看着小花的笑脸，呆呆道，“小花你笑起来真好看……”
小花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侧过身去，“小邪哥哥你好讨厌，人家问你竹蜻蜓好不好看，你却偏偏要来打趣我，我不理你了！”
吴邪转到小花面前，拉拉小花衣袖，小花抬起头，看到吴邪的那一张小脸红的就像是过年时挂起的红灯笼一样。
吴邪看着小花那双大眼睛在自己眼前眨啊眨，不知怎的就吐露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小花……我……等我长大了，你嫁给我好不好！”
小花皱起了眉头，一副为难的样子，“可是，可是我答应了小黑哥哥，要嫁给他啊！”
吴邪低下头，撅起了嘴，看起来快要哭了。
小花连忙安慰道：“小邪哥哥，你不要伤心呀，我还有一个霍家妹妹，你可以娶她呀！”
吴邪红着眼睛，“她有你漂亮吗？”
小花赶紧道：“她可漂亮了，比我还漂亮呢！”
吴邪吸吸鼻子，“真的吗？”
“真的呀，”小花生怕吴邪不相信，赶紧举起手来，“我对天发誓，秀秀绝对比我漂亮！”
吴邪点点头，“那我长大以后去娶她……”
小花拍拍他的肩，笑眯眯的，“这就对啦，小邪哥哥。”
吴邪却又将一张水嫩嫩的小脸皱成了苦瓜，苦闷道：“可是小花，我还是喜欢你。”
小花拉着吴邪往回走，“那是因为你还没见到秀秀啊，你要是见到了秀秀，就会喜欢她啦！天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
吴邪任由小花拉着，闷闷地答道：“嗯。”
吴老狗带着吴邪走了，而二月红又在屋内休息，只留下小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
“媳妇儿！”墙头上传来一个颇玩味的声音。
小花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坐在墙头，一脸坏笑的盯着他。
小花笑的眼睛弯弯，对着墙头的男孩亲热的喊：“小黑哥哥！”
小黑对小花招招手，“媳妇儿，来，过来。”
小花撅着嘴，“又翻墙啊。”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太情愿，却还是依言翻了过去。
二人来到梨树下，小黑递给小花一只梨，“这个甜。”
小花接过，咔嚓一口咬了上去。
小黑笑嘻嘻的问：“好吃吗？”
小花点点头，“好吃！”
小黑把脸伸过去，“好吃就亲我一口！”
小花凑上去，亲了小黑一脸梨汁，然后笑得跟朵花似的跑到一边眯着眼睛看他，小黑擦了擦脸上的梨汁，有些哭笑不得。
“哎，小黑哥哥，你刚才怎么不在啊，我和小邪哥哥还找你呢！”小花一派天真地问道。
小黑沉下脸，“不许叫他叫得那么亲热！”随即又换上了一贯的表情，“媳妇儿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可是小邪哥……小邪！他都没看到你……”见小黑板起了脸，小花赶紧改口。
“哼，我才不要见他呢！还想拐我媳妇儿跑，也就是我媳妇儿，对我一心一意，忠贞不二的，要换别人不早跑了。哎对了，那秀秀真有那么漂亮吗？”
小花的脸都红了，“才没有才没有，秀秀才没有我漂亮呢！小黑哥哥，我不许你……”然而小花的话说到一半就断了，他看着小花，表情惊讶之极。
“小黑哥哥，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红了？”小黑有些疑惑，“是没睡好吧……你有镜子吗，给我看看。”
小花从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递给小黑，小黑一看，顿时吓坏了，原本深褐色的眼瞳此时变成了暗红色，而且似乎他越恐惧，颜色就越明显。
小黑手一松，镜子便落了下来，小花手疾眼快一把接住，然而看着此时慌乱的小黑，却有些不知所措。
“小黑哥哥……”
“怎么可能！我的眼睛怎么会变红！这不可能！”他惊恐的大叫着。
小花凑过去，拉住小黑颤抖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小黑看着小花，咽了咽口水，尽量语气平缓地对小花说：“小花，你先回去，明天我去找你，好不好。”
小花点点头，“小黑哥哥你要好好的啊，我回去了。”脸上全是担忧之色。
小黑心不在焉地胡乱回答着：“嗯，嗯，回去吧。”
小花仍按着来时那样，翻墙回去，只是在墙头上停留了一下，回过头来看了看小黑，这才跳下墙头。虽然不放心，但是他想着，反正明天小黑哥哥还会来，到那时再问也不迟。
只是小花没想到，他这一回去，就再也没等到小黑来找他，即使他在梨树下哭到双眼红肿，也再没听过一声带着笑意的“媳妇儿”。
可是，他仍然在等，直等得海棠落尽，直等得大雪压枝，直等得春暖花开，直等得海棠再绽。
“小黑哥哥，过了这么久，你还记得我吗，你和我说的明天，怎么还不到……”
可是即使他一心想要等到那个所谓的明天，却也始终没有人能给他够多的时间。
八岁这年，解家来人，将小花接回了北京解家大宅，他又见到了他的爷爷。
在他的记忆中，爷爷的面上永远都是笑着的，嘻嘻哈哈的逗他开心；爷爷的身影永远都是高大挺拔的，可以让他坐在他的脖子上，看到他看不见的风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虚弱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小花抓着解九的手，眼中噙着泪花，“爷爷……”
此时的解九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眼睛直直地盯着小花，口中发出“嗬嗬”声。
解妈妈流着泪道：“爹，你放心，雨臣是解家的少东家，有他在，有我在，解家绝对不会散了的！”
她拉着小花，“告诉爷爷，你能撑起整个解家，你不会让解家就此垮掉的！”
小花抽噎着，“爷爷，我，我会撑起解，解家的，爷爷您放心……”
解九费力的点了一下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疲惫的合上了双眼，渐渐停止呼吸。然而却有一滴泪珠，从他紧闭的眼角轻轻滑落。
“爷爷……爷爷！！”
屋内屋外，哭声一片。
只是又有谁能分辨出，在这哭声掩盖之下的真情，或是假意。
解九的后事办完之后，解家的老管家陪着执拗的少东家解雨臣回到了长沙二月红的家，可是不管小花在门外如何恳求，他都不肯开门。
“二爷爷，开开门啊，小花回来了，二爷爷，你就让小花进去吧！”
门内传来二月红的声音：“回去吧，花伢子，二爷爷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你了。”
“二爷爷，小花不走，小花还要跟您继续学戏啊！”小花扑在门上，伴着破碎的哭声，用力地砸着门，一下，一下。
“解家才是你该呆的地方，这里……终究不适合你，回去吧。”二月红的声音中，透着疲惫与无力，“花伢子，如果……唉，算了，那件事就那么揭过去吧。”
“二爷爷！小花求求您，让小花进去吧，二爷爷啊——”
小花在门外撕心裂肺地哭着，可是直到最后，二月红都没开门，甚至没再和他说过一句话，老管家无奈，只好将哭到虚脱的小花带回北京。
而庭中的海棠，一夜落尽。
“妈妈！”小花扑到解妈妈的怀中，痛哭失声：“二爷爷不让我回去，二爷爷不要我了！”
解妈妈轻轻摸着小花的头，低垂着双眼，低低的开口：“雨臣，你在二爷爷家的那段日子，过得开心吗？”
小花抬起头，泪眼朦胧，“开心。”
“那么雨臣对爷爷说过的话，还记得吗？”解妈妈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而眼中，却一片苍凉。
“记得……”
“是什么？”
“……我会撑起解家，不会让爷爷担心。”
“所以，雨臣，”解妈妈微闭双眼，“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学戏的小花，而是解家的少东家，你不能让你爷爷一辈子的心血毁在你手里！”她叹了口气，“那时候，解家有你爷爷撑着，所以你尽可以去过你希望的那种生活；而如今，解家只剩下了你，所以那些东西，该放弃，便放弃吧！只要在心里记得，就够了。”
“可是妈妈……”小花还想再说，却被解妈妈打断。
“没有可是，雨臣，你要记住，”解妈妈语气严厉了起来，却在尾音带上了几不可闻的颤抖，“你是解家的少东家，你也只是解家的少东家！”
解妈妈靠在椅背上，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天，阴沉欲雨。
“今晚要下雨，流血的天气。”她喃喃自语，一滴泪珠落下，正落在怀中仰着头的小花脸上。
许多年以后，小花躺在那个人怀中，闭着眼，轻轻道：“……我只是解家的少东家，不管前路有多难走，我也只能走下去，这是我唯一的选择。至于那些……所谓美好的东西，早就随着那夜的海棠，被埋葬在过去了……”
盛世与君逢，乱世与君离。少年依稀明，却道难仍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