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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扑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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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门帘被挑开,寒风裹挟冰渣呼啦卷进来,火苗被压得低下去两寸,酒馆内的众人也仿佛被寒风定格,馆内瞬间安静了。门廊上挂着的“气死风”被冰渣打得一晃,爆出明亮的灯花。来人摘下斗笠,挂在门廊一溜钉子上,门帘落回原位挡住了呼啸的风,隔绝开漫天白雪,被压得低了一头的火苗呼呼蹿上来,映出温暖的光。众人这才看清来人。
身量挺高,脸庞却还稚嫩,不过十七八岁。解开皮裘露出内里一身棉袍,朝天靴底子虽高,已湿到了靴统,棉袍也是不适宜这种天气在外行走的长袍。腰上挂了一柄短剑,漆黑的鞘古朴沉稳,却与来人打扮不大匹配。众人交换隐晦而又心照不宣的眼神,重新端起酒碗,拉开架势,刚刚被打断的皮货商捡起被金人追进老林子险些喂熊的陈年段子,酒馆便再次热闹起来,声浪烘得室内恍如暖春。
吴邪找到一处角落,紧挨着火盆坐下,烤了好一会才感觉冻僵的脚趾骨略微有些热气,麻痛顺着经脉爬到小腿,激得他打了两个冷战。他赶紧叫堂倌上了碗热汤面,趁烫囫囵进肚,才感觉冷意被压下一些,肚子里有了些许暖和气。堂倌再来收碗时,吴邪向他打听:“店家,请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个做皮货生意的张家?”
堂倌唱了个喏:“好叫客官知道,咱们这一片都是张家的地盘儿呢。镇上八成的人都姓张,要么就是跟张家有点渊源的。客官您是打南边来吧?您要是走山货,前边儿不远就有张家的铺子,绝对货真价实。您要是走湿货或者是有别的事儿,可就得等两天后外门管家来收账的时候。您还得找一位保荐人,把您要办的事儿写个条陈,到时候递上去,才好等张家安排办事的顺序。”
吴邪犹豫片刻,道:“我是来找人的。”
“寻人稍微有点儿麻烦,您得在条陈上注明寻的是哪支哪派的人,内门还是外门,什么辈分。张家人收了条陈,一层层递上去,核实了确有这个人,才能给您回信儿。而且这人也不是说见就能见得着的,万一出门走货去了,您可有得等。”
堂倌还想再推荐街上相熟的保荐人,抬眼发现吴邪脸色不对,立刻停了嘴,无声作了个揖,收拾碗筷退下去。
吴邪愣了半天,心里头油煎火烤。他离家前尚不知道北方已经势如水火,路上很受了些磋磨。原以为到了长白山找到人就好,顶多废些嘴皮子,拉下脸皮多磨些日子,张娘子必会跟他走,哪想到张家竟有这样的规矩。吴家在临安虽也称得上大户,却没有张家这样的威严,门第先有了云泥之别,不知道张娘子的父母是否能同意。便是他带着张娘子的信物,连人都见不着,可怎么求亲?
他心里一团乱麻,一忽儿想起当初相识的情景,一忽儿想到家里的聘礼大约已经装好车向这边运了,一忽儿发愁该怎么寻人,直到全身都被烤得暖烘烘热乎乎,才醒悟先安顿下来才好慢慢打算,当下要了一间房,自去洗漱歇息不提。
次日,吴邪起个大早,在镇上细细打听。个头高挑的张家姑娘不少,会武功的张家姑娘也多,长得好看的张家姑娘更是不知凡几,但综合了这三点的张娘子却始终打听不到。吴邪不能拿张娘子的闺名四处张扬,只好比比划划含含糊糊,如此一来更是难找。他打听了一整天,几乎一无所获。
傍晚回到酒馆,胡乱吃了些饭菜填肚子,正要回房再想办法,有人挨着他坐下,递过来一个酒盅:“小郎君,看你今天转了一整天,喝口酒暖暖。找着人了?”
对方戴了顶狐狸皮帽子,大氅敞着,圆滚滚的肚子把衣服撑得绷紧。吴邪对他有点印象,要不是昨天看到他跟旁人结银子,吴邪定要以为他是个说书的。那段“王胖子大战黑瞎子”当真精彩得很,他就着火盆暖手的时候偷听了不止一星半点。
接过酒盅灌下喉咙,嗓子像是被刀割,又辣又疼,烫过之后是阵阵的暖,从丹田流到四肢百骸。吴邪放下酒盅,真心实意道了声谢,随后摇头。
胖子拍拍他的肩,换了两只大碗倒满酒,一只推到吴邪面前,自己端起另一个只,跟吴邪的一碰,说声“喝”,便整碗干进了肚子。
两人喝了三四碗,烧刀子后劲上来,胖子见吴邪眼睛都直了,放下碗道:“小郎君,我瞅你的样子,不像是常在外边跑,你这是来寻亲?”
吴邪摇头,才摇两下就觉得脑袋里的浆糊打起了浪,便又止住,想了想才慢吞吞地说:“我是来求亲的。”
奇了怪了,张家有名的不跟外姓通婚,求亲一说从哪里来?胖子自信江湖漂泊二三十年练就的火眼,不至于被眼前的毛头小子蒙蔽,但最近风声太紧,多小心都不为过。他哈哈笑着又倒了两碗酒,看吴邪喝得一滴不剩,叫声好再倒一碗,然后才问:“是小时候订的亲?”
吴邪想得比刚才更久,大着舌头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算、算是,又不是。”
于是胖子听到了一个武功高超的美娇娘智救出水芙蓉弱官人的故事。
====================我是吴小官人出场的分界线====================
雍熙四年三月,杭州。
十三岁的半大小子吴邪由家人跟着在东市关扑①。他扑了半条街,有输有赢,跟着的家人怀里塞满了各种小玩意,自己头上、身上的小玩意也输出去好些。他这会看上货郎家一条青铜鱼,连扑好几局,之前赢来的东西大半到了货郎手里,输得满头大汗。
家人看天色不早,催促他:“大郎,差不多了,回家吧?”
吴邪的心思全在局上,头也不抬:“你先回去,告诉爹爹妈妈,我赢了这条鱼就回来。”
家人又劝了两句,无法,只得给他留了几个大子,抱着东西先走。
他一走,吴邪便转了运,一连赢上七八局,不仅赢到了青铜鱼,之前输出去的也全都赢回来。抬头见天色不早,吴邪笑眯眯告别货郎,轻快地往家走。
他跟往常误了回家的时辰一样抄近路往回赶,经过一条背阴的巷子,眼角黑影一闪,还没看清是什么,后颈一疼。他只来得及在心里大叫不好,人便软倒在地。
吴邪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人双手反绑在背后扔在什么地方,眼睛蒙住,嘴里也被塞了东西。耳边能听见晚市的吆喝,身下摇摇晃晃,车轮轧在石板上的震动清晰可感。意识到自己被装在车里,可能正往城外运,他立刻挣扎起来,喉咙里不停“呜呜”,企图引起旁人注意。但车不知道被做了什么手脚,吴邪全力去撞车壁,感觉像是撞上了石墙,呼救也丝毫不起作用。他不止一次听厨房的王妈说起拐子,卖女人到深山里给娶不上媳妇的老头子当老婆,卖小孩子到大户人家做工,像他这样的半大小子,最有可能被卖去顶替别人服役!不听话就不给饭吃,还要挨打。如果想跑,打死打残都没有人管。
他被自己吓住了,差点哭出声。随即想到三叔总说自己已经大了,男儿流血不流泪,便硬生生把泪憋回去,只盼家里人尽快发现他不见,赶紧派人来找。但车在某处停了一些时候,重新上路时车速陡然加快,路程变得颠簸后,吴邪便死心不指望今天能被找到了。他们赶在宵禁前出了城,吴家人反应再快,也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了。
车子又走了很久才停,此时吴邪既渴又饿,担惊受怕一路,腿脚直发软。被人拖下车推搡着走山路,好几次差点顺着滚下山。上山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路不说话,只听得见匆匆赶路的脚步声。到地方之后吴邪被人扯下眼罩,拿出嘴里的胡桃推进黑漆漆的牢房,牢门哐当在他身后关上。又过了一会,从栅栏里扔进来两个苋菜窝头,从牢门处一直滚到墙边,惊动了墙角一窝耗子,叽吱乱叫着飞快散开。有一只小臂长的大耗子跑昏了头,直接冲着吴邪过来,从他鞋面上蹿过,跑到另一头的墙根底下去了。
热乎乎、沉甸甸的感觉惊得吴邪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男儿尊严瞬间抛到脑后,“哇”地大叫,哭音立现。他扑到门边冲外喊:“我是杭州吴家的大郎,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们!”
===================我是张壮士骑驴走江湖的分界线====================
雍熙四年三月,杭州城外客来茶棚。
张起灵把驴系在茶棚门口的木桩上,要了一壶茶,一碟馒头。茶水是最普通的大叶子,拿溪水煮得十二分熟,入口从舌尖苦到喉咙。馒头是最普通不过的黑粗面,掺了荞麦粉,好在热乎,两个就能填饱肚子。他雍熙二年离家,迄今已经三个年头,刚开始或许有些不习惯,现今都没什么了。
茶棚今日分外热闹,来往客商进城前都在这歇脚。说是吴家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宝贝疙瘩蛋丢了,城里风声正紧,进出城的人都得仔细排查,入城的队伍排了一二里。就有人羡慕起吴家的财势来,又有人说起吴家这一辈的三爷,那可是个狠角,黑白两道都有交情。众人啧舌,纷纷猜测是哪个这么不长眼拐了吴家大郎去,分明是不让人过安生日子。
张起灵吃得很慢,将议论纷纷听进心里。吴三省的名头他刚进两浙就听说了,确实是条汉子。自去岁杨令公②身故,朝廷大败,契丹人虎视眈眈,张家局势越发危急。出门时长老们特意交代,碰上当地豪强,交好为上,天下乱象已成,张家也需多做准备。
张起灵心里默默计较,茶足饭饱付给店家两个大钱,骑上毛驴③向杭州城中去。若能碰上吴家人,便伸手一把,结个善缘。
此时距吴邪被掳已过去三日,杭州城里吴家乱成一团,后宅哭泣不休,前院吴家三个兄弟相对而坐,长吁短叹。吴三省蹲在院子中间,狠狠嚼烟叶子,“呸”地吐在青石板上,猛地站起来:“大哥,你发个话!弟弟立刻带人把大侄子抢回来!”
吴一穷还没吭声,吴二白便喝道:“胡说!你上哪抢大侄子?”
“老二!明摆着的事,肯定是陈皮阿四指使人干的!从上次咱们在官家④跟前露了脸,陈皮阿四就记恨上了。他家新招的那个叫华和尚的伙计,一看就不是好人!大哥,让弟弟带几个人,砸了他的铺子,看他还敢不敢关着大侄子!”
“你放屁!” 吴二白一声暴喝,把吴三省砸得蹲回去,“没凭没据的,上门就砸人家铺子,王官人⑤那里我怎么交代?”
“排查排查,要排查到什么时候?你怕连累家里,我一个人去!到时候追究起来,大不了不承认我是吴家人!”
吴二白被吴三省气得说不出话,转头等吴一穷开口。吴三省在外面虽然横,却尊重大哥,兄弟两个一齐看他。
吴一穷这三天像老了十岁,看着祠堂的方向半天不吭声,腮边的肉咬得死紧,轻微抖动着。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再等两天。”
吴三省跳起来就往外冲,吴二白伸手去拉,吴三省已经冲到院门口了,大声呼喝自己的伙计潘子“抄家伙跟三爷走”。潘子从外边冲进来,手里拖一根手臂粗的棍子,差点跟吴三省撞个满怀,好容易站稳,满腔激动地喊:“三爷,有位张壮士说他有办法找到小三爷!”
==================我是张娘子是吴大郎心中女神的分界线==================
张起灵自荐上门,自然要拿出些本事。当夜就跟吴三省摸进华和尚家里,吴三省一棍子敲掉华和尚半条命,被华和尚迎头啐了一脸唾沫星子,跳起来就要再打。张起灵上前在华和尚身上敲拍几下,刚才还硬气的汉子立刻变了脸,疼得满地打滚不住求饶。张起灵不为所动,又让他疼了小半个时辰,才问出吴邪的下落。果然是他们干的,打算讹吴家一大笔,最好能伤了吴家的元气,让出给官家供货的位子。人竟然就被他们藏在灵隐山上。
陈皮阿四早年当过江洋大盗,被仇家打瞎了眼睛,就用攒下的钱盘了间铺子。一来二去,生意渐渐做大,花钱托关系销了官府的记录,正正经经做起了生意人。他早年还穷的时候在灵隐寺借住过一段日子,整个山头都熟,之后也曾借着捐香火送过东西上山。就在吴邪失踪当天,陈皮阿四的铺子还出过一车衣裳,说是捐给师傅们的夏裳。
刚探清楚,吴三省拔腿就要领人搜山,被张起灵拦住,让他带华和尚去找王官人。吴三省一抹脸,差点误了大事,对张起灵先服三分,早先见他年轻脸嫩又不爱说话的不快也去了。他担心吴邪在山上受委屈,请求张起灵先走一步。张起灵也不含糊,问清楚关押吴邪的具体位置和灵隐山的方向,拱手就去了。
被张起灵找到的时候吴邪正发烧,额头滚烫,迷迷糊糊还以为自己到了地府,抓住张起灵的衣襟便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求,他还没有好好孝敬爹爹妈妈和奶奶,打坏了二叔书房里的笔洗没有淘到好的补上,跟三叔约好去看东市的斗鸡都没能成行,好歹让他回去再见上家里人一面,道个别。张起灵被闹得没法,一指头点上他的昏睡穴,把他抱出了地牢。
吴邪被接回去灌下几服药,发出一身汗,第二天睁眼就能下床。张起灵也趁机跟吴三省谈成了第一笔生意。吴三省拍胸脯对他说,大侄子的命是他救回来的,日后他要大侄子做什么,吴家绝没有一个不字。两人正说话,家人来报吴邪醒了,吴三省乐得顾不上张起灵,起身就往后跑。张起灵略等一会,告诉吴家伙计他要出门,便被人恭恭敬敬送出大门。
吴家伙计以为他只是逛逛,张起灵却正经是打算回家了。吴家的礼物全没要,牵了毛驴直奔城门。吴三省见完吴邪,拔腿要追,被吴邪从后边撵上,只好带着他去。
两人在城门外追上张起灵,吴三省百般挽留不果,只好拉住吴邪过来让他给张起灵磕头。吴邪身体还虚,没站稳直接扑进张起灵怀里,被扶好站稳之后脸一直红到脖子根。
他还记得这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是这人抱着他,身子又软又暖,又温柔,被他哭湿了衣服也没有不耐烦,还哄他睡觉【……】,还救了他的命。吴邪看着他的脸,杭州城里最好看的姑娘也没有他一分好看。
接着,脸更红了。
吴三省只当吴邪拉不下脸磕头,哄了他两句让他好好谢谢恩人便避到一边,留心两人的动静。
吴邪和张起灵面对面站着,比张起灵矮半个头,即便仰头看他,也觉得张起灵什么都好。吴邪想,这位大娘子生得这样好,却没有在家好好相夫教子,还要扮做男人出来做生意,艰难可想而知,定是受了不少委屈。他既然跟他有了肌肤之亲⑥,就应该像娘教的负起责任。即使张起灵比他大也不要紧,他不嫌弃他,肯定一辈子对他好。
他从怀里摸出扑回来的那条青铜鱼,递给张起灵,嗫嚅道:“这个送给你。你、你叫什么,家住哪儿,我、我长大了就去找你。”
张起灵一贯不爱说话,对吴邪却有耐心。无他,只因吴邪烧得迷糊之际说的话孩子气十足,难得满腔赤子心。他接过鱼,告诉吴邪姓名住址,想了想,取下驴背上的包裹解开,露出两根青布包住的棍状的东西来。张起灵拿了短的那个给吴邪,让他好好练武强身。东西很沉,吴邪差点摔个踉跄,站稳时张起灵已骑着毛驴头也不回地走了。
吴邪眼睛已醉得睁不开了,嘴角还挂着傻笑。
胖子白听好大一个故事,笑得直打跌。他清楚张家的女孩子都是二十岁嫁人,成亲之前不可能从长白山跑到杭州去,准是本家哪个出门历练的小子,年纪小发育慢,好好一个小郎君,被眼前的吴大傻子错认成了小娘子。他拍醒吴邪,不怀好意地问他:“你怎么就确定那是个没成亲的小娘子,万一认错了怎么办?”
“才、才不会认错。”吴邪打了个酒嗝,“他扮男人扮得真好,我全家都没认出来,还不相信我。我、我、要不是、要不是他身上软,人、人又温柔,我也不知道他是娘子,不是郎、郎君。他、他没盘头⑦,肯、肯定还、还没嫁人。”
胖子快要笑到桌子底下去了,还要接着问:“这都过去三四年了,你也说他比你大三四岁,现在怎么都有二十了吧。说不定他早已经嫁了人,孩子都生了。”
半天没等到回音,胖子伸头去看,吴邪眼神直直的,脸上一片灰败。半晌才听到他低声说:“只要他、他过得好,我、我就……”话没说完,头一歪,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是大舅哥把你妹妹嫁给我吧的分界线==================
胖子陪吴邪找了一个月,期间给张家外门管事递了条陈,张家回话没有这个人。胖子以为吴邪总该放弃了。他的货全部打好,想着吴小郎君挺有意思,回程不妨带他一带。吴邪却不死心,偏要留下继续找。胖子便给他打听出三月初七张家内门大比,给适龄的张家姑娘挑女婿,届时张家人凡离得不远的都会回老宅,吴邪倒可以碰碰运气。
于是到了三月初七那天,吴邪收拾收拾,便去了张家祖宅。
内门大比旨在挑出张家最优秀的年轻一辈,是张家众多年轻人一展风采的大好时机。吴邪赶到时,比武场早被看热闹的人围个水泄不通。他换了好几个方向都没挤进里边,隔着人群远远只能看见演武台上两个人你来我往,更仔细地却看不清了。他急得满头大汗,终于在演武台后方找到一棵歪脖大树,拿随身玉佩跟人换了一个树梢的位置,委委屈屈蹲在上头伸长脖子往里看。
台上的比试五花八门,好些功夫吴邪闻所未闻,放在往常,他早看得入神,今日却没那心思,一双眼睛只顾往台上台下的张家人里溜。可随着日头偏西,眼看张家人都快比完了,吴邪也没找到想找的人。他摸了摸腰上的刀,想着实在不行,只能把刀送进张家打探。这刀他随身带了三四年,想到送走百般不舍,且是张起灵送给他的唯一的东西,便又摸了摸。
这时台上最后一对比试的年轻人也下去了,有个山羊须的老者上台勉励几句,便让出位置,换了另一个年轻人上来。吴邪看到他侧脸的瞬间,眼睛就睁大了。这人跟他差不多高,穿一身黑色劲装,眉眼吴邪熟得不能更熟悉,跟他在脑海中描摹过千百遍的那张脸几乎一模一样!
吴邪立刻蹲不住了,紧紧握着刀,一蹬树干翻身落上演武台就向那年轻人冲。
整个演武场都被吴邪这出场震住,见他冲向张起灵,才有人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拦住劝阻:“这位小郎君,内门大比还没结束,有什么事请稍候片刻。”
吴邪被人带到一边,眼睛仍不住往张起灵身上看。他想,这位郎君跟大娘子长得真像,必定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或大弟无疑,怪道先前外门管事说没找到人,原来大娘子是张家内门人,约莫身份还不低。他又欢喜,又担忧,刚刚自己那般莽撞,可别惹大舅哥生气。大舅哥跟大娘子真是越看越像,除了更英气些,身量更高些,简直一般无二!大娘子扮男人,只怕也是大舅哥教的,他们两人感情定然很好,可不能将大舅哥得罪了。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张起灵对台下一群张家人说了什么也没顾得上听。等他回神,山羊胡子的老头又上去了,让进入最后一轮的张家才俊们好好准备,三日后在老宅跟他们喜欢的姑娘们过招,赢了就能当堂成亲。吴邪一听急了,他还没上去比试,怎么内门大比这就结束了,张家来了这么多年轻人,他还以为擂台至少要打两三天!正要冲出去说话,站在台上的张起灵似有所感,突然转头看他,冲他点了点头,又冲刚才把他带到一边的人打了个手势,带着台上台下一堆人顷刻间走个干净。
吴邪傻在原地。大舅哥的意思,是认得他?这么说大娘子已经跟家里人提过了!他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像是飘在云里,咧开的嘴怎么也合不上,跟着张家人进宅子的路上,见到谁都是一脸傻笑。
领路的张海客走在前面,并不着急带他去见张起灵,反而特意绕远,一路状似无意与吴邪聊天。先是自我介绍一番,说是张起灵堂兄,接着便聊些“郎君如何认得我家族长” “若有帮得上忙,郎君千万不要客气”云云,将好兄长扮个十足。
吴邪一听大舅哥竟然是张家族长,顿觉前途堪忧。再自认天衣无缝旁敲侧击地打探到方才的大比,实则暗指张家招婿要求,一颗心瞬间直沉到底。张海客假作没有发现,仍旧将话说完:“……便是这三道关卡,说来委实有些难。”他前一刻还言笑晏晏,却突然站住脚,回身猛喝:“登徒子!觊觎我张家女儿,你胆子不小!”
吴邪尚且沉浸在如何求娶张起灵的思绪中,被张海客一吓,下意识道:“我与大娘子早有约定!”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心中懊悔不已。
张海客冷笑:“是不是早有约定,可不是你说了就算的!”说完一把扯住吴邪领口,将他拖进某间房,哐当上锁,在门外道:“待我回了族长,再来好好审你!”
吴邪自知理亏,被张海客揪住也不敢反抗,乖乖被锁在房间里。一时担心“大娘子”被他连累,闺誉受损,张家规矩如此森严,不知道会受何重罚;一时暗暗期望张家看在吴家份上不能处置他,若是不欲家丑外扬,岂不是正好将“大娘子”嫁给他;一时想到大舅哥族长该是知道内情,方才看自己的神情不似有气,不知道能否求一求他。他胡思乱想半日,外面却一直没有动静,只好勉强静下心来。这才发现张海客并未将他关进牢房,看房间布置,倒是一间上好客房。他稍稍放下心来,既然只是将他关进客房,事情便还有希望。
吴邪却不知张海客已嘲笑了张起灵半日。吴邪刚跳上演武台便被他注意到腰上的刀。这刀跟张起灵贴身的黑金古刀恰是一对,张起灵历练归来说是送了人,他与几个堂兄弟还开过盘口,好生赌过一回哪家娘子收了聘礼,只没料到是个傻小子。
张起灵任他笑,只是不理。张海客道:“你要是信得过,就把这小子交给我,保证给你把事情顺利办成。”说完也不等张起灵回应,又重新找吴邪。
吴邪正忐忑,见张海客回来,想问又担心再说错什么连累“大娘子”,只好干着急。张海客吊足他的胃口,故意恶狠狠瞪他半天,接着一阵长吁短叹,直到吴邪忍不住再三追问,才一脸痛心地告诉他:方才他只是急了,毕竟张起灵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吴邪实在太孟浪。张家的规矩,女子不嫁外姓男。只是张起灵外出历练时受了伤,不能跟男人生孩子,这才有所转圜。然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吴邪若是嫌弃张起灵,也不必留在这里,趁早回家是正经。
吴邪早听呆了,既心疼又后悔。他想“大娘子”受伤,是在到杭州之前还是离开杭州之后?他自己知不知道?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长得再好看也不可能找到好人家,而且张家人已经知道了,会不会对他不好?早知道这样,他就不应该跟“大娘子”约定,他应该那时候就把他留在杭州的!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张海客:“大……族长在哪?我、我要向他求亲!”
张海客满意一笑:“既然这样,你跟我来。”
====================我是当面表白太羞人了的分界线====================
张海客带吴邪进入议事厅,张起灵、演武台上山羊胡子的老者,还有另几个吴邪在演武场没见过的人都在厅里,似乎正在议事。山羊胡子老者一见张海客带着吴邪闯进来,眉头便皱得死紧,好像下一刻就要将吴邪扔出去。张海客看着有点惊讶,倒是满不在乎,跟众人打过招呼便让吴邪去厅外等,然后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
厅里不一会就争执起来,有个老头气急败坏呵斥:“胡说八道!岂有此理!”略等了一会,还是这个老头的声音:“什么!族长,他说的是真的?!”接着一声脆响,像是打碎了茶盏。吴邪心里惴惴,想要推门,又顾忌张海客方才做口型让他“等在外面”,一犹豫,里面却安静了。吴邪等得心焦,偏偏厅里死一般寂静,一声也不闻。吴邪凑近窗,只听到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我张家从未有过此事,此举与家训相悖,若族长一意孤行,今后怎能服众?”吴邪紧张得口干舌燥,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想要听清“大舅哥”如何回答。偏偏厅里再次安静下来。
又过了良久,厅门终于打开,吴邪急忙迎上去。走在第一位的花白头发老者冷冷瞥他一眼,后面的山羊胡子老者亦狠狠瞪他,嘴里道:“祸水!”。紧跟的几人同样未给他好脸色。吴邪被第一位老者瞪得僵在原地,凉气从骨头缝里直往外渗,竟没有深想怎的是“祸水”不是“登徒子”。张海客神情轻松地跟在最后,按住犹在发愣的吴邪的肩把他转向厅内推了一把,低声叮嘱:“快去讨好族长!”
吴邪晕晕乎乎被推进议事厅,张海客体贴地给他们关上大门。张起灵仍站在之前的位置,背对他盯着房梁,不知想些什么。
若说过来之前吴邪尚在腹中起草要如何对族长说,让“大舅哥”同意将大娘子下嫁给他,此刻当真见到本人,却脑内空空,半个字也想不起来。好像他之前准备好的言辞都被长白山终年不化的积雪盖住,白茫茫一片找不着踪迹。他站在门边,一步也不敢往里走,心中默念张起灵的名字,着急得几乎要大喊,嘴却被山顶的寒风冻住了,一张脸憋得通红。
好在张起灵很快转身,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开口道:“那刀你不用放在心上,当初赠你,并无他意。”
吴邪猛然一震,便听张起灵道:“明日我着人送你回乡。”说完,便抬腿向外走。
吴邪脑中灵犀一闪,霎时似被开了灵窍,一把捉住张起灵手臂,剖白道:“我、我是真心的!”这句已出,剩下的便没了顾忌,拼着事后被揍一顿,竹筒倒豆子统统抖落干净,“当年一见,我、我便起了心。这刀,这刀我一直好好收着,从未离身。我知道自己高攀不上,但是、但是看在我一片痴心的份上,求族长成全!”
他生怕张起灵不信,说完便举手发誓:“我吴邪承诺穷尽此生爱护张氏起灵,百死无悔。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说完便充满期待地盯住张起灵,另一只手忍不住偷偷摸上腰间佩刀,握紧。
这一动作自然瞒不过张起灵。他早年赠刀本是无意,历练回乡后多经大事,见识人心莫测,于情爱一途倒比先前更淡漠三分。偶尔忆及当年吴邪,也曾猜测过赤子之心是否早已荡然无存。前几日王胖子传信给他,提及自己碰上个傻子。胖子不知他的身份,只以为是张家旁支,将此事当个笑话讲与他听,也存了请他帮忙打探的心思。却不想反将他记忆中早已褪色的哭泣的小郎君形象重新激得鲜活了。吴邪跳上演武台那一刻,他竟忍不住前踏了半步。
张起灵沉默地看着吴邪。他能轻易看出眼前的人非常害怕他,紧张又期待,抓住他的手都在发抖。他犹豫片刻,责任代替私心占了上风,决定将真相告诉他。然而还没开口,就被吴邪紧张地抢先了。
“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族长!我、我,请相信我!就算不能有孩子,也不要紧!我二叔三叔都还没有成亲,我家里还有很多堂兄弟,我母亲、我奶奶都非常和蔼,一定不会为难大娘子!”
张起灵脸色古怪,要张口,又被吴邪打断。他壮士断腕般大声道:“就算大娘子是个男人,是山精鬼魅,是什么都不要紧!我、我也一样对他好,这辈子没有别人!”
张起灵收回告诉吴邪真相的心思,点头道:“既然如此,三日后老宅大比,你向我挑战。”见吴邪满脸通红满眼兴奋,忍不住加了一句,“要赢。”
我会让你的,他想。
====================我是上面有人好招亲的分界线====================
吴邪像撒欢的狗崽,好生欢腾了三日。张起灵第一天傍晚去看他,被拉住听了半个时辰聘礼单子。吴邪用渴望肉骨头的神情望着他,等待大舅哥发表意见。他对族长大舅还是憷得很,但大舅哥愿意把妹子许配给他,畏惧中便不由自主带上了亲近。张起灵却没对吴家的聘礼发表任何意见,反倒拉着吴邪在练武堂结结实实练了两个时辰的功夫。吴邪一面悄悄揉跌疼的屁股,一面龇牙咧嘴感谢大舅哥的教导。他觉得自己能明白大舅哥的意思:即便大娘子不方便下场,他只能向大舅哥挑战,也要赢得漂亮,不能给大娘子丢脸。
这个念头给了吴邪充足的毅力和斗志,抓住后两天时间扎扎实实练习“大舅哥”教他的三招,直到融会贯通才回房休息。他抱着刀躺在床上,望着窗棱喜滋滋想:明晚就能见到大娘子了,到时候千万不能露怯,一定一定要改变自己过去留给大娘子的印象。
他吴邪现在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两人面对面站在比武台上,台下是张家的青年才俊,跟自己中意的姑娘一对儿一对儿的凑在一处,小声嘀嘀咕咕。吴邪跟张起灵互相行过礼,摆开架势,深吸一口气,抢先出手。
他心里半点不慌,一招接一招使得又绵又密。吴家的家传武学他虽只学到皮毛,架势摆开却气势十足。张起灵又让着他,两人来来往往,斗得分外好看。大约一炷香功夫,张起灵挡住吴邪使出的“有凤来仪”,脚下错开两步,右臂下沉,摆出“请君入瓮”的起手式。吴邪见之心喜,将张起灵教他的招式使出来,逼得张起灵后退好几步,脚跟踩在比武台边缘。吴邪趁胜追击,使出三招中的最后一招,改劈为刺,直取张起灵胸口。
张起灵教他时,他使出这招,张起灵必须退开以求反击。哪怕只退半步,离开比武台,这局便算吴邪胜了。因而吴邪这招使出,心中喜意满满,暗道大舅哥确实够意思,这水放得不显眼又实在,真是当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大舅哥。
他没想到的是,张起灵丝毫不退,腰部陡然向后一折,几乎与地平齐,紧接着扣住他的手腕,飞快地一拉一提。吴邪脚下不稳,倒栽葱似的向前栽倒,被张起灵拦腰一搂,好歹没摔个狗吃屎,人却落到了比武台外。
张起灵冲吴邪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吴邪热血冲头,几乎要重新跳上比武台大叫“刚才不算,再来比过!”,作为评审之一的山羊胡子老者却抢先宣布:“这一局,族长胜。”
吴邪大叫:“我不服!”他故作镇定地绕到台阶边,一步一步缓慢地重新走上比武台,脑子里却转开了。他是诬赖比武台太滑,还是这里气候太冷影响了他的发挥?说大舅哥耍诈肯定不行,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舅哥……可是大舅哥这么干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同意将大娘子下嫁给他了吗,是嫌聘礼太轻?
山羊胡子老者一脸得意,大有“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的意味,台下众多青年才俊也不忙跟心爱的姑娘嘀咕了,一时间张家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吴邪身上。吴邪手心全是汗水,越急越想不出办法,他发现自己甚至开始比较起“昨晚没睡好”和“张家在饭菜里下了软筋散”哪个更为可信来。山羊胡子老者见状嘲笑:“认赌服输,你家长辈连这个都没教过你?”
吴邪被激得脸上一红,暗道看来今天不丢脸也不成了,只怪大舅哥功夫太好,想着就要耍赖重来。张起灵却忽然道:“慢着,这局吴邪赢了。”说完抬手,小臂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散开,半挂在手臂上。
张家人一片哗然,临近的几个更是后怕不已:刚才若不是吴小郎君收手,族长这条手臂岂不就保不住了?
山羊胡子老者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面色好一阵变幻。良久才从牙缝中挤出“吴邪胜”三个字,眼神恨不得将吴邪剥皮拆骨。张海客早已哈哈大笑着跳上台揽住吴邪的肩膀把他往台下带:“走走走新郎官,我带你去看礼服。”
吴邪伸着脖子想找张起灵说上两句,被张海客一把勾住拖了回来,压低声音警告:“族长让你你就偷乐吧,别给人看出来!”
====================我是洞房花烛真甜蜜的分界线====================
张家的婚礼特别热闹也特别新潮,至少吴邪从没见过许多对新人同时拜堂。他被人推着站好,手里拿着红缎带一头,另一头的人被淹没在一片红色里,伸长脖子也没看见。他想可千万别弄错了,至少要找到大舅哥。哪知“大舅哥”也不见踪影,只一个张海客冲过来塞给他一个朱柰⑧,转眼又跑得没影。
礼堂里人声鼎沸,满目朱红,吴邪只听到礼官唱“一拜天地”,跟着众人倒头便拜;“二拜高堂”却是面向张家祠堂方向,拜祖宗牌位。吴邪暗道,“夫妻对拜”时他总能见到大娘子了,却见一身红色礼服的“大舅哥”走过来,将他手里的缎带拿走,把他带进一间红彤彤的新房,让他等着。
吴邪拦着不让他走,又急又窘:“大、大舅哥,还没有夫妻对拜。”
张起灵道:“回房再拜。”说罢关门,将吴邪一个人留在房里。
吴邪从杭州出发,一路所见风俗各不相同。想到曾听说草原上还有父亲死后由儿子继承父亲妻妾的,便镇定下来,并暗自告诫自己万不可少见多怪,给大娘子丢人。他在房间里东摸西看,一片喜庆里猜不出这是否大娘子闺房。里间一架百子千孙拔步床看着气派不已,吴邪站在跟前畅想了一小会,转头便看见一把漆黑的古刀,杀气沉沉横在刀架上。
吴邪彻底放下心来,这是大娘子的刀,他认得。
他咬着朱柰上前看刀,手从刀身抚过,除却大小,跟他手中那把确实一般无二。张海客说大喜日子不宜见兵刃,他的刀便留在了客房。早知道大娘子不在意这些,他应该将刀随身带着,人是一对刀凑成双,怎么看都是千古佳话。他想着这次拜堂还是略为草率,成亲后带大娘子回乡,理应再办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更慎重些。刀也要换换,怎么能让大娘子拿这么笨重的刀,他那柄倒更合适些。
张起灵应付完张家众人回房,刚推开门吴邪便迎上来,探头向他身后看。见他关了门,还满脸疑问:“大舅哥,我娘子呢?”
张起灵在心中叹气,伸手将挂在脖子上的青铜鱼掏出来,放进吴邪手里。这条鱼他也带了有些时候,鱼身贴着皮肉,光滑又带着他的体温。他斟好酒,站在桌边看着吴邪由疑惑而皱眉,之后猛地盯住他看,最后脸色变得煞白,两眼放空,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礼还未成,你若反悔还来得及。”
吴邪猛然一震,像是突然回神,盯着张起灵嘴唇直抖。他两步抢到张起灵面前,举着鱼问:“你、你是张起灵?是大娘子?是雍熙四年救我的人?这、这、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张起灵不答,从吴邪手中拿回青铜鱼原样挂好,看了看房门,转过身。
他听着吴邪粗重的呼吸,不用费心便能轻易感受到他复杂的情绪。吴邪在原地犹豫良久,终于向门边走了两步,进而又停下。张起灵心中默数,一,二,三。
“不成!”吴邪抢到桌边,一把拉住张起灵手臂,将酒杯塞给他,瞪大眼睛涨红了脸,眼神还在躲闪,却做出理直气壮的模样,“拜、拜过堂就是夫妻,不能反悔!”一仰头,将酒倒进嘴里,接着紧盯张起灵。
是男人又怎么样,嫁了他就是他娘子。三叔说过,男人不能言而无信。吴邪盯着张起灵慢腾腾喝完那杯“交杯酒”,悄悄松了一口气:大娘子,不,大郎君果然不想嫁给他,都入了洞房竟然还想赶他走,幸亏他吴邪聪明机灵。
“娘、娘子,时辰不早,我们早、早些歇息吧?”夫妻对拜可以回乡再说,交杯酒已经喝过,洞房花烛才是要紧事。洞房之后,大郎君怎么也不会再跑了……吧?
张起灵放下酒杯,慢慢道:“好。”
张起灵脖颈上的青铜鱼落在吴邪胸膛,带着淡淡的暖。
十指交错,身上的人俯身在耳边轻喃:“这也能认错。”吴邪只能拼命仰头,腰腹间一片酸软,声音像被长白山里的熊瞎子叼走,发出呜咽的、酸涩又仿佛欢愉的呻吟。
红烛映帐,交颈相叠,气派万千的百子千孙拔步床摇晃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张起灵神清气爽地起床,安排好族内事宜,着手准备送去吴家的礼。
山羊胡子老者徘徊在新房门口,临近中午方等到精神萎靡的吴邪。老者上下打量,半日才冷哼一声:“探完亲早些回来,好生学学怎么当好族长夫人。否则本长老饶不了你!”
吴邪打出老大一个呵欠,迷糊地想,长老都承认了,大郎君这下可跑不掉了。
——全文完——
注解:
①关扑:以商品为诱饵的赌博。就是说商人的商品既可以卖,又可以扑。宋代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能扑,赌风盛行。
②杨令公:杨业,北宋初年的名将,最著名的战役是雁门关大捷。杨家将说的就是他家的故事,电视里说跟他老婆生了七个儿子一个女儿的那个牛人。
③毛驴:宋朝商品经济发达,GDP占了世界近二分之一,但是老打败仗,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朝廷缺马,简直缺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一支一万人的【骑兵】有时候只能凑到不足三千匹马,一半以上还是老弱病残的。别说老百姓,当官的一般出门都是骑驴或者牛车代步。
④官家:宋朝皇帝称官家。
⑤官人:宋代对官员的称呼,入阁了的大官称呼“相公”。我找了半天没找到雍熙四年杭州的知州是谁【……】,所以这个王官人是随便扯的。顺便,苏轼大大当过杭州知州哦。
⑥古时候并不是小姑娘十三四就嫁了,那是极少数,绝大多数都是十六到二十,也有二十一二的,就比较晚了。明中晚期之前女人的社会地位不算太低,平民家庭女子在外做工做生意的不在少数,改嫁也是允许的,战乱年代甚至是鼓励的。但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不会跟男人拉拉扯扯,所以吴邪才会觉得他应该负责,咳。
⑦盘头:出嫁的女人和没出嫁的女人梳的发型不一样,只有嫁了人的妇人才能盘头发。
⑧朱柰:红苹果。
改两个弄错了的地方:
一是北宋时称呼酒馆服务员是店家或者酒保,小二是元代才出现的称呼;
二是北宋时杭州还是叫杭州,实际管辖两浙西路,南宋建炎三年(1129年)才升成“临安府”,文里雍熙四年还只是公元98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