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风》风印风音

8、第六章 娇红嫩绿春明媚（六）

　　郡城依旧人烟鼎盛，热闹喧哗。

　　舞妜在街上慢慢走着，这才不过是在人界行走的第三日，但是已经学会了许多东西，其中第一样要紧的就是轻易不要牵扯入什么表哥表妹之间，那代表着大把的麻烦还有莫名其妙冲着她来的怨怒之气。

　　“花姑娘，没想到今日又碰上了，薛某跟姑娘还真是有缘分。”一个清朗的年轻声音从身后转到身前，舞妜心中暗呼糟糕，这又是那个表哥薛磐，不知道表妹小翠有没有一起。

　　她向周围扫了一眼，放了个心。

　　“哪里哪里，薛公子多礼了。我今日上街还有事，咱们，就此别过。”这一套客套，她从街上学来不久，现学现卖，很好用，薛公子上扬了嘴角，摆出一个笑的神情。

　　“不知姑娘需不需要薛某帮忙，只要是我能帮上的，我一定鼎力相助。”薛磐礼数周全，如牛皮糖一样，看在舞妜眼里全成了两个字——麻烦。

　　“我要找个老爷。”

　　薛磐脸色一滞，复笑道：“姑娘真会说笑，老爷哪里是用找的？”

　　“是用买的么？”舞妜只希望这时候，立马出现一座老爷，将这个殷勤的过分，后面还拖着一个麻烦表妹的面容白净的公子吓走，所以非常好学的追问。

　　问得薛磐神色尴尬，“姑娘，老爷也不是用买的。老爷是一家之主，是家里人推举上去的。”

　　哦，原来扛着老爷的那些壮实的年轻人都是它家里人。

　　“那么女子也要推举老爷么？”舞妜学着薛磐一样，也用“推举”来代替了“扛举”。

　　“女子？女子自然也要的。”薛磐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对眼前懵懵懂懂的青衣美人十分心动，好似白纸一张，一切都需要别人来告诉她一样，让他不免生出了许多怜惜。

　　跟在薛磐身后的家仆则心里暗自嘀咕，这美貌姑娘不是个傻子吧？怎么一本正经地问出这么痴傻的问题？

　　“哦，我看见了，那边来了一座老爷。”舞妜一脸镇定地指向前面街上。

　　薛磐和家仆一齐往后一看，后面来了一顶荷花色布帘的轿子，不是他们家那顶，薛磐大大的放了个心。

　　“姑娘，那不是我家老爷，那轿子里坐着的未必是老爷，可能是个小姐，夫人什么的。”薛磐一脸微笑，风度翩翩的向眼前的美人姑娘解释。

　　舞妜听着，心里转了十八下，不是他家老爷，轿子里坐着人？

　　她仔细地盯着那顶轿子看呀看，终于觉悟过来，那个四个人抬的东西像一座小房子，那布帘一拉开，里面能坐一个人，原来她认为的老爷不是老爷，不过是个叫做轿子的代步的东西而已。

　　薛磐怕的是他家老爷，可不是轿子。

　　绕了一大圈，舞妜终于扫盲成功。

　　她看向面前一身白衫，潇洒倜傥的薛磐，笑了笑：“公子，我今日还要回翠红楼伺候我家小姐，不知公子是否还要和我去翠红楼？”她直觉眼前的薛公子绝不会去那个地方，什么道理她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上翠红楼的那些男的都不是薛公子这种风格。

　　果然薛磐大惊失色，“姑姑姑娘是，是翠红楼的人么？”

　　舞妜正经的点了个头。

　　薛磐嘴唇哆嗦了几下，终于开口道：“难怪姑娘对于来历总是讳莫如深，看姑娘这身气质，肯定是家道中落，不得已才入那里的，姑娘若是有任何为难之处，只管告诉薛某，薛某一定鼎力相助。”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陡然生出一股英雄豪迈的气概，期待着眼前的美人能够说出让他出资买下卖身契的话。

　　舞妜愣了愣，她有点圆不了谎了，对于翠红楼的规则，她只看到了点皮毛，哪里说得出其他的。

　　她想了想，想起第一日在街头看到的那个拒绝了替她提东西的年青人的姑娘，最后低头含羞离去的场景，决定依葫芦画瓢，闭嘴低头转身而去。

　　谁料过了一会儿，身后再次传来薛公子大喊，“姑娘，姑娘，请停步！”

　　她只作没听到，继续走，就连肩头的娇红也受到她情绪感染，一脸惶急的逃难模样。

　　终归还是被薛磐追上了。

　　“姑娘，姑娘，我，我今日既然碰上了你，一定助你一臂之力，不管你有多少说不出口的委屈，今后，我，我都会一一解决。我薛磐今日在此立誓，花碗姑娘今后若有任何困难险阻，我薛磐都会鼎力相助，若违此誓，我，我，我遭天打雷劈。”

　　这不不亚于在舞妜心头打了个霹雳，她没想到不过第三次见面，这个姓薛名磐的人界公子就如此热心肠的想要为她解决所有问题。

　　彼时舞妜还不知道男女情爱是样什么东西，就连日后，她在这一件事上，反应也颇为迟钝，所以对于薛磐的这一举动，心里头除了惊讶之外，只有一丝丝骗人的愧疚之意，并没有由惊讶生感激，由感激生崇敬，进而由崇敬生爱慕。

　　舞妜抬头看了看青天上的白云，觉得这样耍弄人实在不好，于是决定坦白：“其实我不是翠红楼的人。”薛磐的脸色由哀悯转欣喜。

　　“我也不是人界的人。”薛磐的脸色由欣喜转惊疑。

　　“我是游历五界，没有过去的无根之人，所以不会在一个地方呆太久，薛公子，还请收回刚才的毒誓，那都是做不得数的。”薛磐神色急转直下，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灰白。

　　舞妜这番话声音说得很小，若非和她站得比较近的薛磐，其他人也听不到。

　　于是日日跟着薛磐的家仆看着薛磐神色大变，以为遭到了舞妜欺负，前日大声呵斥过舞妜的那个郭大又站上来，准备再次呵斥她。

　　却被薛磐一手拦住。

　　“既然姑娘无处可去，正巧我府上房屋众多，可以为姑娘提供住宿之地，还请姑娘看在薛某的一片诚心上，不要回绝。”薛磐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绝望的颤抖，舞妜听在耳里，觉得有点愧疚，未料到对他造成这么大的打击，于是点头：“如此，就多谢薛公子的美意了。”

　　薛府果然屋宇众多，气势非凡，薛磐将舞妜安置在了这一座大宅子西南角的风荷园，那里离他自己的住处乔木楼只一百步的距离。

　　舞妜那时一时不忍，答应了薛磐的请求，事后却有点后悔，这薛府家大业大，人多嘴杂，她自从被薛磐由那阔气的大前门一路领进来之后，四周窥探的耳目就有增无减，第一次让她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倾轧争斗的气氛。

　　薛磐是长房长孙，长房之下，还有二房三房四房，各房之间为了些生活琐事，常常相互争吵，每每由薛家太老爷的一句话终结。

　　只要太老爷一日不死，这富贵倾城的家产就不会分。依照规矩，只有长房有资格继承家业，所以家族旁支，亲戚故知家里的年轻女儿，只要一有机会，就往长房里跑，因为只要谁坐定了长房长孙媳这个位置，富贵荣华也就不用说了。

　　因此，薛磐今日带进门的青衫姑娘，一下子就成了薛府里八卦圈中的新贵。

　　薛磐的随从郭大和风荷园的一众仆妇，就几乎成了这个新贵的代言人。

　　但是舞妜一向低调，今日入薛府，本也是薛磐苦苦纠缠才来的，对于府中窥探的眼睛和多事的口舌，也淡然处之，那朝城中几乎所有年轻女儿都觊觎的长房孙媳的位置，对于她来说，一点吸引力也无。

　　但是她的全无兴趣，不代表别人会这样想她。

　　刚刚在风荷园吃过精致的午饭，昨日在街上碰到的翠衣姑娘，就气势汹汹的上了门。

　　美其名曰拜访新客。

　　“没想到表哥昨日刚在街上见过你，今日就将你带进府，看着一副清净模样，原来也心心念念着我表哥，真是人不可貌相。”表妹带了两个五大三粗的仆妇，一副主人样的坐在房中，向舞妜开炮。

　　舞妜刚吃过一餐精致美味的午饭，心情不错。

　　对于小翠一脸彪悍的模样，她只微微一笑。

　　“我在薛府小住几日就走，并不是心心念念着薛磐，而是薛磐有事要向我请教。小翠姑娘多想了。”

　　“小住几日？那你也配住在风荷园？这是表哥故去的娘亲住的院子，这么多年来，没有谁住过。”小翠不依不饶。

　　“这不是我选的，是薛公子选的。我若是小翠姑娘，就会紧紧地看住他，而不是在他诚心邀请的新客面前示威，在薛公子面前徒惹不快。”

　　小翠一惊，她本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又是和薛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备受长房老夫人的宠爱，因此将长房孙媳之位看成了自己手到擒来的东西，从来没有人当面给过她不快，所以舞妜的出现，很让她无措，今日上门，本要给她一番颜色看看，还带了薛府有名的悍妇郭婆婆，谁料一开口就被舞妜制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站在她身后的郭婆婆，一步踏出来，指着舞妜就开骂：“哪里来的狐狸精？竟然勾引到我家小姐的如意郎君，也不是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敢和我家小姐比？！还不赶紧跪下，向我家小姐告罪！”气势凌人，一派正气浩然。

　　舞妜欣赏着这一出恶奴替主出头的戏，直觉这次长了大见识。

　　配合郭婆婆的斥骂，小翠眼中浮上了泪意，一脸十分委屈的模样。

　　舞妜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不得不说这郭婆婆的浩然气势将她镇了一下，在这样压人的气势下，任何否认都好像是苍白无力的。

　　“小翠，你在做什么？”正是救场的好时候，薛磐就来了。

　　“表哥……”小翠闻言回头一脸梨花带雨的哀戚，那一声唤里面包含了无穷的意思，委屈，诉冤，悲伤，撒娇……

　　舞妜听到这拉长了的一声，立马决定不发一词，静观其变。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刚请进门的客人，就怎么你们了？”薛磐一脸不愉。

　　小翠看哀戚失效，立马上前拉住薛磐的一角衣袖：“表哥，你说过再也不和她说话了的？为什么还将她请进门当客人？你就不怕引狼入室么？”

　　舞妜看了看自己，觉得自己这一身朴素青衫实在跟狼搭不上界。

　　“表妹，你怎么就如此容不得人？花姑娘现在是我薛府的客人，你怎么可以客人一进门驱客。”小翠闻言，再也说不出什么，拉住薛磐衣角嘤嘤哭泣。

　　薛磐一脸尴尬，对舞妜说道：“真是对不住，一来就让你看了笑话，我这表妹也是被惯坏了……”

　　“无妨，若是薛公子觉得不便，我立刻就走，不给你家添麻烦。”舞妜干脆的让步，她对这出梨花带雨诉哀戚的戏，实在无法欣赏。

　　薛磐大惊，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姑娘请住下，我跟我表妹说清楚就好。”说着扶着表妹就往外走，那两个粗壮的仆妇也见机跟着离开。

　　娇红在舞妜肩头拍手大笑，“这真是一出好戏！那个薛公子太可怜了，喜欢的人不喜欢他，喜欢他的人有这么个样子。真丢人！”

　　“哦，你才在人界几日，也知道丢人？”舞妜端了一壶茶，坐到院中的小石桌旁。

　　“嘿，美人姑娘你可别小看我，在你来之前，我也在朝城城外游荡了一千多年了，对人界的东西，也知道很多呢。”

　　“那你告诉我，薛家是怎么一回事？”

　　“薛家呀，那是五百年的望族，族中出过几个大官，薛磐的长姐，就是宫中的皇妃呢……”娇红站在石桌上，叽叽喳喳的说着。

　　院中的荷池中，荷枝正从枯黄里泛出新绿，加上池边的垂柳，繁花，衬出蓬勃的生气。

　　舞妜学着珈蓝的模样，一手支在石桌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星子。

　　原来薛磐还大有来头啊！

　　“花姑娘，今日真是对不住，我表妹都是娇生惯养的，所以有点骄纵任性，希望姑娘原谅。”

　　舞妜回头，见到一身白衫的薛磐就站在五步之外，向她躬身行礼。

　　她忙将手一抬，用了点灵力将薛磐扶起来，薛磐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扶起身来，对舞妜又更添一份惧意。

　　“薛公子多礼了，本该是我多谢薛公子给我提供了住处的。”

　　舞妜转过头，仔细看着坐在她对面的薛磐，斜长剑眉，凤眼狭长，鼻头挺直，很清俊，想到娇红告诉给她的那些杂闻，她又仔细看了看薛磐的眼睛。

　　那双眼睛还相当稚嫩，带着年轻人的热忱还有大家族的修养和锐气，假以时日，是个不错的人才。

　　薛磐被她看得有点紧张，“是我脸上有什么么？”

　　舞妜回头，道：“没有。只觉得初次相见，郭大所说的公子追求者能从薛府大门排到南门口这句话，从外貌来看，确实有据可凭。”

　　薛磐愣了愣，有点羞涩的一笑。“姑娘的夸赞，真是让薛某受宠若惊。”

　　他看不到娇红双手捧心，飞到他面前，冲着他看个不停。

　　他只是看着舞妜的潇洒模样，眼里是满满的缠绵情意。

　　舞妜看着天上的星子，若有所思，薛磐看着舞妜，心底千丝万缕的脉脉不得语，娇红看着薛磐，大呼小叫的一脸花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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