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香笼》卫棠

11、11.生

　　“……为什么？”小妹的喉头发哽。

　　“为了帮如今的主君夺位。”秦苍顿了顿，“太后挑选了久居深山的一对待产夫妻，命人挟持丈夫威逼妻子服下那药，允诺待婴儿出生便放他回去，可是婴儿出生后，她却赶尽杀绝。”

　　“啊……”小妹的眼泪滚滚落下，心中已近绝望，她能够想象得出自己的父母是如何惨死，而她，却天真地认贼人为亲。

　　“先王陛下有意封贤妃所出的大王子为下一任主君，便将药赐予了他，好教他培养自己的天女，谁料王后，也就是当今太后提前得知，与那道长串通，将药丸调换，换给大王子的是一粒假药丸。这药之所以二十余年才出一粒，因为其中需要的一种药材极为稀有，是世间人不曾见过的金兰芝，只有天神宫的道长知道从何处采摘，而这粒假药丸中，是没有这金兰芝的。”

　　小妹的眼前晃过大王子容渊临死前的神情，惊疑道：“他当时竟没有发觉么？”

　　“没有。”秦苍叹道，“这药是将香气侵入胎儿的五脏肺腑筋脉血液之中，对人身损伤很大，金兰芝的作用，便是保那胎儿康健无恙，缺了金兰芝，产妇生下的胎儿虽带有异香，却活不过十岁，身体羸弱。”

　　“是……善慈？”小妹恍惚开口。

　　“善慈是谁？”

　　“一个……比我更可怜的人吧。”她抬手吃力地揩去泪痕，“她夭折的时候，容渊该起疑了？”

　　“没有。”秦苍仍是摇了摇头，“先王本是私下授药，人人又都以为王后宽仁博大，根本没有人发现她已有意夺储，与天神宫的道士联合欺瞒先王与大王子。大王子只当是他的天女命数如此，便隐瞒了她夭折的消息，另找了年龄相仿的女子假冒，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真正的药早被当今的主君拿走，本以为王位势在必得，谁知当日主君将你带了来，他才发觉自己已落入圈套。”

　　小妹心中才明朗起来，那天容渊所说究竟都是什么意思都了然于心，却愈发郁结起来：“天女……当真对王族这样重要么？民众如何信奉成这样？无人出来质疑么？”

　　秦苍沉思半晌，才回道：“开国王君用这个传说对万民进行洗脑，无人不信以为真。”

　　“只有王族的人才知道真相？”小妹蹙眉看向他，“那么苍，你又是从何得知？你对我说出这些，会不会招惹祸端？”

　　秦苍见她双眼红肿面色惨白，分明是随时都会晕厥的模样，心疼不已，握紧她的手：“我那已逝的父亲是前任王宫总护卫，这些真相有些是父亲临终前告知，有些是主君无意透露，我私下暗察，才探到这些。”

　　他轻叹了叹：“我得知真相后，有意带你远离这些纷争，当时你尚在深山中，我若早些下定决心，也不至于今日……”

　　小妹此下才明白过来，快离开深山的前两月秦苍缘何总是神色不安言而复止，如今想来是在犹豫这个。

　　“不怪你。”小妹的一双星眸已经干涸，也再也流不出泪来，“当时的我对他情根深种，哪知这十六年来他对我无微不至只是于他有用罢了，怎么愿意跟你走。”

　　“那现在呢？”

　　“什么？”

　　秦苍迎上她惊诧的目光，淡然如常：“父亲有意让我远离王室，我唯独放不下你，你如今对这里再无留恋，我带你去看遍山河，可好？”

　　小妹的心被狠狠击中，然而却不是甜蜜滋味，她暗暗抽出自己的手，移开目光：“不，不好。”

　　秦苍一怔，却未开口，只听见小妹又道：“我成了王族的傀儡，已由不得自己，你不一样，你是将军，有大好前程，即便有朝一日离开朝堂，也不必担上与天女私逃的罪名，躲藏一生。”

　　“我不在乎。”

　　小妹苦笑：“我们逃不掉的，我身上的异香遮不住，百姓都认得出来，除非像从前一样，待在无人的深山里。”她看了眼满目期待的秦苍，终是咬咬牙别过脸去：“那样的日子，我不愿过。”

　　秦苍愣了愣，随即紧跟着道：“我们可以去别国，没有人知道天女的地方。”

　　“不。”小妹却立时打断了他的话，“我这样的人，要么当一辈子傀儡，要么……只能成为祸端……”

　　她说罢这话，便虚弱地阖上眸子，此番情状牵动得秦苍的心如万针齐下：“不会的，你信我！”

　　小妹的黛眉仍是蹙得越发紧，如拂不开的阴云：“苍，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秦苍站起身，垂在身边的双手渐渐攥成拳，他终是叹出声：“我……终究还是不能么？”待转过身，嘱咐道：“你好好休息吧，我让人给你准备些膳食来。”

　　小妹见他欲离，抿了抿唇，终是垂下头去，什么也没说出口，耳边脚步声渐远，室中又只余她一人。

　　阿奴去哪儿了呢？哦，她是容玄身边的人，此时应该向他禀报自己的近况了，想来这些年，阿奴便是他派到她身边来进行监护的，阿奴定也知道真相，那么她突然失声的原因是什么？是容玄为了防止她告诉自己，而下的毒手么？

　　小妹心中一惊，转而冰凉，手臂将双膝抱得更紧了。

　　原本以为儒雅温柔的人，原本放在心尖上为之迷乱的人，突然之间变得面目全非，突然被告知先前的一切都是假象！一切美好都化为泡影，曾经所付出的那些感情全如鬼影般向她袭来：仇人，这个王族是她的仇人！她却不自知地沾沾自喜，还为她不能嫁入王族而心伤！

　　她的腹中突然疼了起来，使得整个人都躬起身子颤抖得厉害。

　　她本该如平常人一样，与自己的父母生活在一起，承欢膝下，恪尽孝道，不用被尊为什么天女，担起那莫须有的责任，能够与心爱的良人共结连理，百年好合。

　　可这一切，都因那药丸化为乌有。

　　她脑中回想起曾经容玄对她说的那些谎话，以及恩爱时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开始颤动着肩膀，笑了起来，她本已没了力气，这一笑，竟是一阵头昏眼花。

　　“容玄……你害我至此，我怎能再让你如愿？”

　　.

　　“记得，要清淡些的。”

　　秦苍嘱咐罢宫婢，仍是放心不下，想要回身进天女宫再劝一劝她，可想到方才她连看也不愿看他一眼，心中苦涩不堪。

　　他一早知道自己比不上主君，所以这些心思藏到了今日，小妹聪明，不知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看出来也假装不晓得，便是对自己无意了，如今又遇上如此变故，怎么会愿意考虑这些情长琐事。

　　秦苍眸色一沉，欲转身离去，却听屋中窸窣，忙定住身形，再侧耳听却已无声响，寻常人定以为是自己听错，他却脸色变了几变，耳边萦绕着那句“我这样的人，要么当一辈子傀儡，要么……只能成为祸端……”，暗叹不好，忙冲进屋去。

　　果不出他所料，小妹已离了床榻，伏在案边，手中拿着太后来时摔碎的瓷碗瓷片，对准她那光洁的脖颈，他若晚来一步，只怕已血溅当场。

　　“你何苦！”秦苍一个箭步将她手上的碎瓷片打落，紧跟着便不由分说将她抱入自己怀中，不容逃脱。

　　小妹瘫倒在他怀里，被他打了那一下震得手臂发麻，已是开口的力气也没有，只一味地流着泪水，气息微微。

　　“我说过，我留在宫中只是因为放不下你，你若要离世而去，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你为什么想不开？宁愿死也不愿与我逃出去！”秦苍再难说下去，泪从他眸中落下，滴落在小妹脸颊上，教她觉得灼刺生疼，“为什么？你宁可死，也不愿选择我……”

　　小妹此时方觉已遍体鳞伤到麻木的心有了些许痛感，她的嘴唇颤抖良久，才吐出二字：“傻瓜……”

　　秦苍收紧双臂，他感觉怀中纤弱的她随时都会消失，忍不住再问：“我带你走，你不再是天女，也不用再背负这些恩怨，我们走，好不好？”

　　怀中的小妹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她牵住了他的衣袖，不愿再放手。

　　.

　　司玉替小妹传来了秦苍后，却没有立刻回中宫去，她此刻正在花园一隅蹲着，看着柳树抽芽，出起了神。

　　“王后？”

　　身后传来这么一声唤，她已听出是谁，准备悄悄开溜。

　　“站住，你不在中宫待着思过，跑出来做什么？”

　　容玄本在前往天女宫的路上，看见王后这么跑了出来蹲在角落发呆，还妄想躲开自己，一时恼怒：“孤王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司玉一咬牙回过头，瞪了他一眼：“我是人呐，是个人在房间里连待几天都会闷的吧？”

　　容玄背手打量了她：“那你现在要去哪儿？”

　　“被你发现了我还能怎样？”司玉拍拍裙裾上沾到的尘土，“回去咯。”

　　容玄冷哼一声不再理她，只朝身后跟着的阿奴示意：“走。”

　　司玉假意走了几步，回头看他二人，脚步匆匆，而这阿奴更是显得沉重万分，光是背影便可见其心境抑郁，一时心中思疑起来，想到自己方才帮小妹偷偷传了秦苍将军，万一容玄此行是去天女宫发现了，岂不是又要怪罪自己？忙扯了嗓门道：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容玄不耐烦地回头：“不干你的事。”便要继续赶路。

　　“奇了怪了，我好歹也是一国王后，关心关心自己的夫君有什么？”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拦了他，“你这般与我不和，传到珑国去，父王和兄长可是会生气的。”

　　容玄已是忍到极限，深吸一口气，冷眼愠怒：“你在威胁我？”

　　司玉本想拖延时间，却不想说错了话，一时被他这腾起的怒意骇得几欲后退：“没……没有啊，两国交好，你这样也未免太……太过分了。”

　　她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女子，被他这么一凶，何况还是自己将嫁没多时的夫君，心也跟着抖了两抖，眼眶渐红。

　　“你……”容玄心中被小妹的事堵着，烦躁得很，只想两言将她赶紧打发了，谁知远处一个宫卫跛着脚跑来，一到他跟前便扑通一声跪下：“主君，不好了，秦将军将天女带走了。”

　　容玄恍如遭受霹雳，忙道：“带去哪儿了？”

　　那宫卫一抬头，方可见他似乎受了伤，嘴都疼得咧了开来：“回主君，似乎……是往西北方向去了。”

　　“西北……太微门！”容玄脸色大变，“那里都是他的人！”惊罢立时质问伏在地上的宫卫：“他怎么会突然闯进天女宫，你们拦不住他？”

　　那宫卫大骇，浑身战战：“他……他说是您的手令，要去传您的话。”

　　“糊涂！”容玄气极拂袖，下令道，“传总卫带兵去追，关上王都城门，定要拦住他们！”

　　“是！”

　　想到即将失去小妹，他的心头一团焦躁怒火挥散不去，越烧越旺，咬牙攥拳，心中忿恨：秦苍，枉我将你视为兄弟，你这做的又是什么！

　　脑中正烦杂一片，耳边却是一阵衣料窸窣，不用想也知是谁：“你给我回来！”

　　司玉心中惴惴，忙顿住身形。容玄走到她面前伸手扼住她的下颚：“孤王问你，是不是你向秦苍透露了消息？”

　　司玉的下颚被捏得生疼，眼中也冒出泪来：“什么……消息？我听不明白……”

　　“别装傻。”容玄眼中的怒火喷张难以掩盖，这是司玉从未见过的模样，“秦苍被我支开在宫外，不可能知道她绝食的消息，更不可能贸然进宫来，她的身边除了阿奴，只有你这个爱管闲事的人，不是你，还能有谁？”

　　司玉眼中的害怕和委屈一时间都变作了嘲弄：“看来我糊里糊涂帮的这个忙，还真是帮对了。”容玄的手一紧，她立时痛得皱起眉头，转而却说得愈发大声：“你把她关着，她都被你逼得快死了，秦将军带她离开你，难道不是在救她……啊！”

　　司玉被重重摔在地上，手肘处撞击到地面，教她痛苦难忍，惹得止不住的眼泪肆无忌惮地淌满面颊。

　　“孤王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来人，将她带回中宫，不准逾越半步。”

　　眼看着那个玄色身影越行越远，司玉被宫婢搀扶着站了起来，仍是泣不成声，她吸了吸鼻子，似乎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沁香，然而再一细嗅，却又什么都没有，她想起了天女请她传来秦将军时的无助语气，一时心中不平。

　　“她和秦将军是真心相爱的！”她开始朝着那个冷情的背影大喊，“你为什么要阻挠他们！”

　　那玄色身影停了停，他的后背僵直得可怕，转而却加快了步子，跨上宫卫备好的白马驰电，扬鞭追出宫去。

　　.

　　秦苍怀抱着小妹骑在枣红马上，一路不理旁人，不顾城门侍卫的阻挡，已驰骋到了郊外，后面似传来追兵呼喊，他不得不咬紧牙关，喝马疾行。

　　“苍，是不是有人追来了？”小妹倚在他怀中低声发问，这微弱的声音混在风声呼呼中险些教他听不清。

　　秦苍并不答她的话，只将她搂得紧了些，扬鞭催马：“驾！”

　　小妹虽不甚有力气，神智却是清晰的，她清楚地听见那些声音越来越近：“秦将军，主君令你停下！若再不听，卑职可要放箭了！”

　　她吓了一跳，随即心急担忧，忙牵住秦苍的衣衿：“他们说要放箭是不是？苍，你停下吧，我不走了，你快停下。”

　　“别担心。”秦苍却依旧催马而行，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我躲得过。”

　　只这话落的一瞬，小妹的耳边便传来嗖嗖几声，她一面担忧又愧疚，想要离开他的怀抱跳下马去却是力气不支，只得心惊胆战地缩了缩肩膀。

　　“唔！”

　　小妹仿佛听见了刺肉入骨的可怕声响，也察觉到他的身体往前倾了倾，那一声低吟在她耳边恍如轰雷：“……苍？”

　　“我没事，你闭上眼睛。”

　　“苍……”她却不愿照做，哆嗦着伸出手去，果真触碰到了他背后那一丝粘稠的温热，收回手来，触目指尖果真是一抹惊心的血色，她的脸色一下子更加灰败，“苍，是我牵累了你……”

　　“唔……”

　　小妹抬起头，却看见几欲令她窒息的一幕——秦苍的脸色由白变红，再变成了可怕的紫色，整个人的五官扭曲着，似在强忍着极为巨大的痛苦。

　　箭头有毒！

　　她心头凉透：昔日兄弟，他竟下这样的狠手！

　　“苍，停下吧……”未待她含泪话罢，座下的枣红马不知被什么绊着，一个趔趄，嘶声长鸣，将两人摔在了草地上。

　　秦苍将小妹护在怀中，见她无恙，此时终是忍耐不住，倾倒于一旁呕出血来，小妹此时方亲眼看见了他背后的羽箭，受伤处涌出的血已成黑色！

　　“苍！”她扑上前去，翻过他的身，才发现他的脸色已趋向紫黑，一时惊吓不已，慌乱之下有了主意，随手捡起一旁散落的羽箭，抵在自己的喉咙，回身朝向追来的宫卫，瞪着一双通红泪眼：“把解药给他！”

　　“停！”总卫抬手，他身后的数十人便立时停住马蹄，只见他神情肃穆朝小妹一拱手，“秦将军伪造主君手令，违背主君，只能这样处置，还请天女随卑职等回宫！”

　　“把解药给他！”小妹挤尽全身气力吼出这么一句话，握着那羽箭的手已抖得无状，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眸，教她看不清那总卫脸上的犹豫。

　　“这……”

　　两厢都不作退让，小妹举在身前的手已无力起来，正眼花欲倒时候，她听见一个声音，声音灌入她耳，她的眼泪便被一下子止住，心却更加揪痛。

　　那声音从那数十人后传来：“你愿为他死？”

　　小妹通身血液仿佛一下子凝固，使得她无法动弹。

　　宫卫们自觉让开一条道，她看见那个心心念念由爱生恨到如今逃避不得的男子出现在眼前，每触目一寸，心便难过一分，尽管如此，她的眼却好似被攫住，无法逃离。

　　“你爱上他了？”

　　【分支开始】：

　　选择“嘤嘤嘤嘤嘤嘤嘤尼奏凯！仁家因你家破人亡！事到如今你还骗仁家嘤嘤嘤嘤嘤嘤嘤嘤BALABALA”请跳入第12-13章“雀归山”。

　　选择“对！老子当年瞎了眼才看上你，现在用了珍视明老子就看上他了你特么来打我啊！不服来战！”请跳入第14-15章“笼中鸟”。

作者有话说

　　雀归山为HE（大概），笼中鸟是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