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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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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3月9日,星期日,多云
祝妈妈母亲节快乐,当然,她今天一定特别开心,因为普威特家也算后继有人了。
“嘀——”
“讨厌!”费比安嘟噜了一句,习惯性地伸出手去往闹钟上一拍,世界清静了,费比安满意地蹭了蹭枕头,蒙头继续睡了起来。
不对,好像事情有点不对劲,是什么呢?
还在与睡意做着斗争的小脑袋瓜子,迷糊了很久,才想起了今天的任务。
一扫刚刚的迷糊劲,费比安掀开被子,一跃而起,啊!拖鞋怎么跑到那里去了?快点穿上,去隔壁看看姐姐走了没。
片刻后,费比安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坏姐姐,都不来叫自己,让自己没赶上趟。
七点半,威廉手里捧着一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菲欧娜手上则握着一束芳香醉人的粉红康乃馨,两人一路笑语,欢快地走回了家。
迎接他们的是一张气乎乎的小黑脸。
费比安略过了爸爸手里的玫瑰花,把目光聚焦到姐姐手上的康乃馨,他瞪他瞪他再瞪,再瞪也不会由姐姐挑的花变成他挑的花。
“菲菲好坏。”
“啊?”一大清早就受到指控,菲欧娜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菲菲为什么不叫我?”
“哦!”知道原因了。菲欧娜习惯性地开始哄弟弟,“对不起,菲菲忘记了,下次……”
“下次也不要叫他。”威廉严肃地问费比安:“爸爸把闹钟给你的时候怎么说的?菲欧娜昨晚有没有告诉你,我们今天早上很早就要去花店挑最新鲜的花?”
费比安低头不语,爸爸说过的,把闹钟给他,代表着对他的信任,信任他能安排好自己的时间,不会因耽误时间而误事。爸爸还说过,作为男子汉,最重要的就是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不能把责任推诿到他人身上。
“我错了,菲菲,对不起。下次我一定会按时起床的。”
菲欧娜哪里舍得怪他,疼他都来不及。况且,当一个孩子心里有点别扭时,一般会选择冲最亲的那个人嚷嚷,因为他的潜意识里就知道,对方绝不会因此而责怪他。
“没关系,菲菲知道费比安只是太着急了,并不是真心怪菲菲,对不对?你看,这一大束花是姐姐代表我们俩挑的,这么漂亮这么香,妈妈一定会很喜欢。”见费比安还是有点不开心,菲欧娜连忙掏出一张贺卡:“看,菲菲还挑了一张贺卡,菲菲决定把给妈妈写祝福的任务就交给我们费比安了,你可一定要写得很漂亮哦。”
“没问题!”费比安兴奋接下了这项任务,他一定会完成得很出色的。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是英国母亲节。与其他国家的母亲节不同,英国母亲节不在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天,而是每年的四旬斋(复活节之前除去星期天的四十天)的第四个星期天,很具英国特色,每年母亲节的具体日期都不同,而且很难计算。
不要再提起与复活节具体日子的相关话题,让我们把目光集中到克林顿家如何度过这美好的一天上来。
克林顿家度过母亲节的一个惯例是:作丈夫的送妻子一束玫瑰花,作子女的送妈妈一束康乃馨。可不要小看小小的一束花,它在这个家最艰难的时候曾经立过汗马功劳。记得当初,经过半年的精心治疗,伊丽莎白的症状大大减轻,几乎一切如常,只是还是不理孩子。虽然那年的母亲节恰好与愚人节撞了车,可那天老天爷没有愚弄他们,伊丽莎白在接过孩子们的母亲节献花时,冲他们微微的一笑,那可是七个月来的第一个笑容,弥足珍贵。所以,即便是表面对母亲不热络的费比安也把送母亲的这一束花看得很重。
说起费比安,这是一个十分渴爱的孩子。或许是因为在刚刚能记起事情的年纪,家里就发生了变故,头一个月父亲的冷漠,接下来七个月母亲的歇斯底里与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再后来母亲的生疏冷淡,以及两年中父亲因心力交瘁而不经意间的疏忽,都在这个孩子的内心深处划下了深深的记号。虽然有了姐姐的无限疼爱与关心,他依然保持了本性中的热情纯真,但来自姐姐的再多的宠爱,也无法代替父爱与母爱。所以,当父亲开始关注他关心他时,他几乎是立刻忘记了曾经的隔阂,抛弃了本就不多的矜持,竭尽全力地搏取父亲的好感,几乎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就和父亲亲密了起来。
对于母亲,费比安表面上一直保持着你对我不热络,我也绝不上赶子的傲然姿态,可实际上,每一次父亲或姐姐制造机会让他去亲近妈妈,他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没有哪次拒绝过。或许,在他内心深处,还残存着三岁之前母亲对他视若珍宝的印象,所以他一次次靠近,又一次次败退,下一次却依然有勇气再次尝试。
此时,费比安想了又想,把曾经听过学过的好听的话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觉得都不太合适,最后,他在卡片上用所能写出的最端正的字体写下了最简单的一句:妈妈,我爱你!
正如去年一样,费比安得到了妈妈的一句淡淡的“谢谢”,爸爸得到的是亲吻和拥抱,姐姐得到的是微笑,费比安心中并没有失望,只是稍微有点遗憾,或许自己的字还是太丑了,妈妈不喜欢罢了吧。
略过这个母亲节的常规礼物,克林顿父子三人给予今天这位过节的女士的最棒的礼物终于被公布出来了。
从此刻开始,伊丽莎白可以去逛街,看书,看电视,甚至可以去睡个回笼觉,全凭她的自愿,家里所有的家务都由其余的三人来承担。他们向她保证,她一定可以看到洁净的环境,美味的食物,当然如果她需要侍应生的话,那可以在他们中任意指定一位随身陪侍。
伊丽莎白听了此话,便将目光投向了威廉,在三人努力将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压服下去的时候,她终于大发慈悲,放了他们一马,让三个小兵自由活动。
在小兵们齐心协力将客厅打扫干净后,今天的女王终于结束了对庭院花草的巡视,下榻到了温暖的壁炉前,决定在这儿看看杂志,放松放松。
三个小兵接下来兵分两路,一路打扫餐厅厨房,顺便准备午餐,出于对威廉同志厨艺的共识以及费比安小同志的毫无建树的考量,菲欧娜只能挺身而出,披挂上阵。另外两位男同志只好自惭形秽地奔上二楼,那儿还有广阔的空间等着他们去战斗。
当热腾腾的午餐摆上洁净如新的餐桌时,两位征战二楼的战士也载誉而归,只是形容稍显狼狈。在洗净了尘土后,美味的食物彻底治愈了疲惫的战士,他们还可以再次战斗。
饭后,出于敬老尊贤的考量,菲欧娜将洗衣的重任交给了年近四十的父亲,她带着弟弟,准备到阁楼上去探险寻宝。
在菲欧娜的想象中,阁楼就是一个杂物间,什么都杂乱的堆积在一起,一直提不起兴趣的她也是第一次踏足这狭小低矮的阁楼。出于她意料之外,阁楼上虽琳琅满目,但也摆放得错落有序,看上去并不需要特别的整理。
“喽,靠墙放着的就是我们都睡过的婴儿床,好小好可爱。”其实,菲欧娜第一次清晰看见的并不是爸爸或者妈妈,而是她当时身处的婴儿床上方悬挂的小动物玩偶,如今这个玩偶依然悬挂在那里,颜色已经很黯淡,形状也被前后两任小主人蹂躏得不成样子,可依然能让人回想起当时那种最纯真的快乐。“看,费比安,这玩偶上还有你咬的小牙印。”
小绅士费比安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他正对另一边堆放着的几个箱子伸出了魔掌。最上面一箱是费比安小时候的衣物,居然连口水兜都还留着。费比安赶紧盖上箱盖,急忙打开第二个箱子,嗯,不怕姐姐笑话了,因为她的口水兜也保存在这个箱子里。
“菲菲,这个上面绣着小花的口水兜是你的吧?可真可-爱啊。”费比安故意拉长声调,想回报一下刚刚姐姐的提醒。
“咦,还真是啊,是很可爱。妈妈保存得可真好,看起来还很新,当然这也跟我当年是个爱干净的小宝宝很有关系,洗得少自然就更新一些。说起这个,我忽然想起当年某人那飞流直下三千尺啊,妈妈都头疼,那手绢口水兜没一会儿就得换。”菲欧娜心里冷哼,小样,还想笑话你姐,也不想想你的黑历史统统在我的掌握中,居然还不知死活地惹上门来。“这箱是我的,那刚刚那箱就是某人的喽,真的好想看看啊。”
费比安深刻的认识到,跟老姐作对,是极其不明智的。他已经长大了,不好再撒赖求饶,那就只好转移老姐的注意力啦。
“菲菲,快看,最下面有一个小箱子,样子跟这些都不同,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确实,那个小箱子的款式很古老,估计是中古时代的款,上面的雕刻也很奇妙,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弦律蕴含其中。难道是件古董?
姐弟两个努力挪开了挡在那个小箱子上面的几个箱子,可它旁边的箱子却很重,死死地把那个小箱子卡在墙角,抠都抠不出来。也是费比安旺盛的好奇心帮了忙,如果不是他胡乱搬挪箱子,也不会发现最里面最下面还会有个小箱子。
“咿——呼,算了,太重了。要不费比安去请爸爸来帮忙。”
“好吧!”
很快,救兵就来了。
“搬什么?是把这些箱子重新摆好吧,好咧,没问题,看爸爸大力士出马了。”
“不,不是。我们是想看看里面那个小箱子。”
“哦,那个箱子啊,是你妈妈从娘家带来的,只能做个纪念品。那个箱子是个坏的,压根就打不开,还是别费那个事了。”
妈妈的箱子?
“爸爸,求你啦。我们好想看那个箱子的。”菲欧娜祭出了眼神攻势,爸爸,我真的好想要,看看我眼神中那满满的渴望与哀求吧。
“好吧。没问题,看爸爸这就给你搬。”只是搬个箱子,很容易的,女儿可好久没求过他了,真是怀念啊。
“唔,还真挺重。”威廉对于自家出现这样一个重物,也感到很惊奇。他都搬不起来,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到阁楼上来的?
“爸爸,只要稍稍挪动一下,能把那小箱子拿出来就行。”
“这倒简单。”
没过多久,难分难舍的两个箱子就被无情的分开了,从此再也不曾相见,悲哀啊!
别搞笑了,还是快来看看那小箱子到底是什么吧?
此时,威廉深深的觉得还是女儿贴心啊。不管怎的,菲欧娜还记得先给她劳苦功高的老爸一个拥抱,才去对那小箱子左敲敲右敲敲。那没良心的臭小子,早就一溜烟地过去把小箱子捡起来,兴致勃勃地摆弄起来,爸爸?那是什么,比得上眼前的新玩具重要吗?
“打不开吧,我早说过了,纯属摆设,没用的。”
菲欧娜很失望,她以为箱子上有机关,敲打了半天压根就没任何异常,也瞧不出哪里有缝,难道这是一个木雕,一整块木头雕成箱子的样子,谁这么无聊啊!
费比安很绅士地终于等到姐姐不玩了,颇具风度地接收了姐姐的弃物,自家老姐,他不让着谁让着。
姐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敲了一遍,那他就来摸一遍好了。
“走啦,别摸了,摸得一手的灰,脏死了。”
“费比安,咱们下去吧,放下吧,又重又不好玩,别玩了。你们上来很久了,你妈妈在下面都等急了。”
“别急,只剩一点点没摸到了。很快的。”费比安很坚持,两人也只好在一旁等着。
“咝——”费比安突然发出一声轻轻的痛呼。
“呯——”沉闷的物体落地声。
“怎么了?”
“怎么了?”
“怎么了?”阁楼里出现了第四个声音。
“妈妈!”
“丽兹!”
她怎么来了?这是父女俩共同的想法。两人对视一眼,将注意力转到了楼梯口的伊丽莎白身上。
“没事,只是被针刺了一下。”费比安伸出中指,那上面冒出了一粒血珠。
“针?哪里来的针?让我看看你的手。”菲欧娜此时更关心自己的弟弟。“还好,只出了一点点血。痛不痛?不痛啊。我们下楼去,先把手洗干净,再看看要不要上药。”
“丽兹!”爸爸的声音突然大了好些。
出事了?!难道?
还好!还好!被威廉扶住的伊丽莎白虽然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却没有要歇斯底里或是阴郁落泪的征兆,反而在她的脸上逐渐呈现出了一股奇异的狂喜之色,里面还夹杂着悲伤怀念遗憾悔恨等等复杂的情绪。
顺着她的视线,大家很容易就看到了刚刚还浑然一体的小箱子已经打开了,而打开它的人,自然是——
费比安。
费比安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正举着中指等姐姐往上面吹风呢。
“妈妈,这是什么?”菲欧娜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出乎大家的意料,伊丽莎白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我当初从普威特家带出的一件传家宝,只有普威特人才能打开它。自从我结了婚,我就再也打不开这个箱子了,不打开也好,反正我也想忘掉这一切。”
“普威特人?妈妈,什么是普威特人?”姓普威特的人?如果真是这种解释,那妈妈结婚换了姓,就不再是普威特人了。可是,“妈妈,费比安姓克林顿!”
“是啊,菲欧娜,你可真是个聪明敏锐的孩子。我一直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人可以打开这个箱子了,可没想到……”伊丽莎白的眼睛亮了,“梅林保佑,普威特家依然可以传承下去了。”
“停——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威廉发出疑问,更重要的是丽兹一下子情绪波动这么大,会不会让她的病情有所反复,还是先下楼去冷静一下好了。“好了,别在这儿呆着了,还是先下楼吧。有事呆会再说。”
伊丽莎白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听从丈夫的指令立即下楼,而是走向了地上打开的箱子。她伸出了双手想抱起它,却在接触的那一刻停了下来,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对费比安说:“费比安,来,抱起这个箱子,从此刻起,它就是你的责任了。”
费比安迟疑了一秒,但还是走上前去。
菲欧娜拉住了他,“妈妈,费比安还小,我来!”
“不行,菲欧娜,这是梅林的选择,它既然选择了费比安,就只能由他一肩扛起。费比安,抱起它,不要再放开。”
“好的,妈妈。”费比安抱起了箱子,也抱起了他此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