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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幻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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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
(1)
尖锐的号角声骤然响起,梦境的最终一片绿光在我眼前一晃而过便陷入了黑暗。
学校的起床铃是突兀刺耳的号角声,总是在清晨六点不礼貌地打破我的美梦。强忍困意眼神空洞地起床,洗漱更衣,拎起书包出门—— 一切遵循长久以来积累下的惯性。只是偶尔,踏出门的那一霎,夏天过早盛开的阳光会猝不及防地亲吻我的眼睛,我还来不及伸出手心挡在眼前,耳畔就越过时空播放你的声息:
——今天又穿校服,热死你。
刻意呈现的挖苦,却反衬出几分女孩子特有的调皮。我的背脊会迅速分泌出一层薄汗,可当我僵硬地扭过头,却只能看到隔壁宿舍里一对对亲密无间的闺蜜相伴而行。
你知道不知道,每每此时,我的心境。但是无论你知道不知道,我都会一如既往倔强地扭过头,形单影只地穿过成双成对的人群。
神游的罅隙,喉间突然接连不断地涌来咳意,咳嗽声委实不好听,所经之处都会有人略略扬眉扫过我一眼。尴尬万分,我只能捂着嘴企图减小声势,疾步快走,却不料肩膀忽然被人抓住:
——喂,站住。
你逆着光有些许恼怒,连飘动的长发都有些张牙舞爪。
——把这个川贝枇杷膏给我喝了再走。
我仍然捂着嘴艰难地咳嗽,却瞪大眼睛震惊得倒退一步。面前带着黑框镜的女生梳着整整齐齐的马尾辫,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加重语气又把之前的话重复一遍:
“同学,你校园卡掉了。”
我低下头眯着眼看她伸过来的红色卡片,咳嗽却像中了蛊一样停了下来。
(2)
化学课上,最后一点清醒即将被困倦感吞没时,我隐约听到了倒霉的点名声。神情恍惚地站起来,只能看到泛光的背投上映射着一道选择题。
“说吧,选什么。”化学老师淡淡地开了口。我正打算打起精神读题,身旁却有一个声音中断了我的思路:
——D啊…你在干什么,还不快选D。
我伸出手用力揉了揉眼睛,须臾后看到的却是化学老师微恼的神情。
“你在干什么,问你话呢。”
“选、选D……”
化学老师神色古怪地打量我几眼,才半犹豫地回了句 “正确”。
下课铃及时响起,我长吁一口气坐下。大课间有二十分钟,男生踩准铃声末端奔向小卖部,女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唯独我突兀地坐在课桌上,用黑色水笔列出一个又一个均值不等式。
“……又犯病了。”
手一抖,沿着惯性在大于号下面多加了一笔,感觉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视力不好,却天生听力上乘。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至少在这个时候,那些字字句句随着风飘荡过来,刮在我的脸上。
“她哪天不这样啊。总是无缘无故走神发呆也就算了,好像还有臆想症似的,总是露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表情。”
“在宿舍也是这样,眼神空空的。她半夜起来上厕所经过我床边,我还以为是幽灵,我靠,吓得半死导致后半夜失眠。”
“哈哈,毕业以后此女将成为我校十大怪谈。”
听不下去,索性起身走向厕所。高二搬到了旧的教学大楼,厕所变得破败不堪,门锁也坏了关不上,可是每次大课间依旧有大批女生排着队,也并不怎么抱怨,她们与交情甚好的闺蜜结伴而来,谈天说地打发时间;要么就索性拿出手机刷微博发短信,或者和另一所学校的男友说几句甜言蜜语。
我双手插进校服口袋,触碰到了随身携带的手机。顺势掏了出来,解锁,编辑短信,选择收件人……却在确认发送的那一刻,犹豫了半秒,索性将手机关机。
好不容易轮到了我,锁扣坏了的乳白色大门随着惯性来回摆动。我忘了,没人会在我上厕所的时候自觉地帮我去固定不安分的门,我说的是,除了你,没人。
扯出嘴角苦笑,抓住门边的手无力滑下。
(3)
第二节课课间,索性趴在桌上睡觉。预感着困意快要湮没精神末梢的时候,忽然有人扯了扯我的头发。
“别睡啦起来和我上厕所嘛——”
我不耐烦地抬头,硬生生地憋出一句 “不去”。
“不行必须得去——”在我重新倒下之前,你用力扯过我的胳膊把我拉出教室,途中还险些撞上语文老师,她无奈地笑着对我们说:“你俩感情好得连双胞胎都要嫉妒。”
我看着面前你的背影,一头长发显得婉约,看起来明明是那么文静的姑娘,却能把我的手抓出红痕。我咬着牙齿故意倒吸一口冷气,果然,你松开了手,放慢了脚步与我肩并肩同行。
“你最近别吃那么多煎炸食品,那小破喉咙都咳成什么样了。我真觉得你有一天会咳出血来。”
“知道了,啰嗦。”
“干什么干什么,嚣张了你还!信不信我把你丢下楼!”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腰部就突然被施加了冲击力,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瘫坐在了地上。
“喂!走廊过道不能打球的!你,滚过来道歉!”
你的大嗓门又一次把我镇住了,我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就利索地把我的右手搭上你的肩头,小心翼翼地将我搀扶起来。穿着背心的男生慌张地跑到我面前不停地道歉,你只用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不甘心地说道“还不知道有没有出事呢,你给我在这等着,我们现在去校医室。”
你,不温柔不安静不贤惠。整体喊打喊杀嗓门太大总是被老师同学责备投诉,咋咋呼呼没心没肺得似乎不知愁苦。
可是这样的你,在受伤的我身边,却能够敛下急性子变得耐心娴静。
……
我顺着上课铃把埋在胳膊间的头缓缓抬起,有液体划过我的脸颊沉默地在课桌上摔碎,我骗自己说那是汗水不是眼泪。
(4)
与你相识相处相知,都是从四年前的初中生涯开始。忘了彼此之间是怎样有的交集,怎么产生出的友情。不知不觉之间,记忆被你占据大半,每一天一起上学,又一起放学,嬉笑怒骂打打闹闹,没心没肺毫不在意地就挥霍了大段时光。
可是现在,你不在了。
高中与初中所处的地理位置相互背离,是两个相隔较远的城区,我所面对的人事物都与之前都很大的不同。融不进去,索性也就不融入,一个人,少了你的聒噪,上课看书写作业吃饭睡觉,刚开始只是觉得生活安静得可怕;往后,身边的人都各自有了伴,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中总会泪水泛滥心如刀绞。时间裹挟着一个人的身影仓皇而过,孤独凄凉所营造的悲戚逐渐垒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在最难过的时候,也只不过是鼻子略微发酸,两三滴泪珠悄悄滚落,等风轻盈地划过脸颊,也便什么都没有了。
只是在渐变的过程中,不是不怨你,甚至有时过激地在心中定义为恨。凭什么,我对你交出了一颗完整的心,你曾经也是呵护它疼爱它——
“你数学这个分数是怎么回事,明天开始我给你补。”曾经对着我不及格的数学卷子皱眉却豪情万丈撂话的你。
“大冷天的你就不能穿件厚实的衣服么。”拎着不知从哪里搜刮来的棉大衣硬要给我穿上的你。
“你给我站在这里,不许动,我替你去拿酒精和绷带。”看见我受伤的腿后立刻转身朝校医室狂奔的你。
……
那么多的你,那么好的你。
最后还是把那颗心强硬地塞还给我,也不问我是否愿意。
午休时间,我躺在床上呆望着床铺的床板。睡不着,最后索性拎起书包去图书馆自习。正午的太阳泼得随处都是,我低下头踩着影子走路,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你略带恼意的叫嚷:
——喂,等等我呀!
再也迈不出一步。
(5)
下午放学,在宿舍洗过澡后照例背着书包漫无目的地在操场上绕圈子。大多数学生都已经回去吃饭洗澡,操场上星星点点的都只是退休的教职工。
我笑了,低下头说了句“这情形和以前初中有点像了。”顿了顿,没有人作答,又自己补了句,“嗯是呀。”
自问自答地表演了一番,连自己都觉得不正常,但却有忍不住想笑,掏出手机对着屏幕咧开嘴扯出一个笑容。
——牙龈都露出来了,丑死了。
仿佛是遥远的时空中传来的声音,虚无缥缈。
然而手机屏幕中还是只有我一个人,眼神痴迷地凝固着,嘴角僵硬地半张着,像个痴呆儿童。绷紧起神经,企图能够继续从空气中汲取熟悉的声息,只是这一次,从风声中只能依稀听出一抹歌声。
I miss you and where are you going。
想念曾经最温暖的海底。
I need you and where are you going。
想让赤道温暖最寒冷的北极。
……
走在我前面的女生,头发任由风搅成一团。顺着自己的歌声踏着步子,蹦蹦跳跳的。
因为她,悲伤的曲调也染上了快乐的痕迹。
“你怎么突然喜欢听这种沉郁的歌。”我帮你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你却不安分地抖了抖头,回过头扬起脸神气地对我说:
“你也没听过吧。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总觉得很像你和我呢!”
“胡说八道些什么。”
“啊咧咧,难道不是吗。”你皱着眉头伸出食指点了点我的肩膀,“你呀,像北极一样,冷冰冰的,没感情。”
“哦?”我抬了抬眉毛,“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就像赤道一样炙热奔放吗?豪迈女?”
“喂——不是那个意思啦!”
……
从不曾怀疑,你是我永远的唯一,可是仿佛丢了你。
我冷得无法呼吸,可是仿佛回不去,像是只迷途在北极的鱼。
我伸出手放在胸口前,重重地深呼吸而又缓慢地吐气。歌声像是魔咒,从脑部开始植入沉郁的悲伤,正在吞噬我的骨髓。
为什么呢,还要这样折磨我。
要承担孤立无援的现实,还要承受你随时随地强加的幻象。
可是如果没有这些幻象,还有什么是可以支撑我继续孤独地行走?
如果你还有感应,请指引我走向你。
(6)
晚自习没有老师巡逻,班里的背投嚣张地播放着电影。荧幕上青春的少男少女之间单纯美好的感情总能在现实中找到共鸣。和班上的女生唏嘘成一片不同,恍惚之间,我又不自觉的在回忆之中,看到了你。
回想起初中的时候,托你的福,我在班上人缘较好,却不像你是个能够活跃气氛的元气少女,所到之处都能被你染上笑声。你天天没心没肺呼来喝去,性格直爽不拖泥带水,却从未见过你掉一滴眼泪神色中带过一刻悲伤。但奇怪的是,你却偏偏迷恋沉郁哀伤的曲调,MP3里曲曲都是伤感情歌。讶异许久,却无法从往昔中找出答案。
所以当时很好奇你看似乐天的外表下潜伏着的是什么。疑惑在心里滚成一团,回家路上别扭地沉默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咦,有什么难过的事吗。”你放慢了脚步,有些诡异地低下头抿嘴笑的你。“你也会想知道这些吗?”
“你这是什么话。”我冷哼一声,“每天笑笑哈哈地像个疯子一样。但是看结构,应该是个正常人才对。我说啊,身为朋友这些东西不应该互相告知互相安抚吗。最起码我可是做到了。”
“嘁,你那些都算什么。”你突兀地扭过了头仰视奶茶店上交织的天线
“那你的那些又是什么。”顺着你的视线仰望,那些天线遍布在血红色的夕阳里就像结着血一样惊悚。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你也没有问过我体恤过我的心情,突然告诉你这些会感到困扰的吧。”
“真是莫名其妙。你现在这样子才会给我造成困扰吧。每天看起来快活又得瑟,可是听的歌首首都那么悲哀沉痛,你以为我就觉察不出来么。这样的隐瞒着有时候也会给身边的朋友造成困扰。”
“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么关心我呢。”你突然转过头看着我笑了。有区别于平时伪装起来的元气笑容,笑容里融进了窒息的哀怨。“你就像北极,总是那么冷淡……毕竟是家里不光彩的事啊,看着这样的脸怎么开得了口。”
家里不光彩的事?哀怨的笑容久久不能在眼前消散,身上突然打了个冷战,有些不太好的情愫衍生出来,我本想开口说“既然是家里的事也不用勉强”,你却出乎意料地开了口托盘而出。
“我爸在外面和别人有了孩子。”
我因为惊讶而放大的瞳孔中倒映着你苍白的脸庞。
“被我妈知道了,也不否认,而是急着要离婚,房子和我都归了妈妈。他们原本是大学时代的恋人,毕业后爸爸下海经商,怎么说也是历尽艰辛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一对哈。公司稳定以后妈妈就做了家庭主妇,操劳了几十年最后却被爸爸说成了没有本事的黄脸婆。身心全都给了这个人,最后却要抛弃自己。妈妈不甘心,说要是我爸真的要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就自杀。 ”
“我爸却不屑一顾,他只说房子和我都归妈妈……自己的亲生女儿竟然能够有幸和这么昂贵的房子等值么。我妈竟然还要为这种人闹自杀,真的很可笑呀……明明妈妈还有我这个亲生女儿的不是吗。在他们之间那么伟大的爱情面前,其余的都那么微不足道吗……是这样的吗?”
你问我。是我从未听过的哀怨口气。我不安地攒着书包的带子,犹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你是他们的女儿他们怎么可能不要你。只是这些事发生得太突然了你妈没办法接受,她不可能不要你啊……你,你别想那么多啊。”
你沉默了,一会儿又忽然开始不停的点头,双手握拳自言自语道:
“对……你说的对。妈妈怎么可能不要我,她不可能丢下我自杀的。爸爸已经不要我们了,我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不会自杀的,一定不会不要我的……不可能抛下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肯定不会不要我的……”
“嗯,当然不会。所以你别想那么多,就要中考了,我们该做的才是。”我实在是不习惯这样尴尬的氛围,仓促地中断了你的话。
毕竟,我从没有想过在这样一具光鲜亮丽的躯体里,埋藏着这样难以启齿的故事。而如你所说,我从不曾关心过你体恤过你,就连安慰的话都说得那么刻板勉强,更不敢上前一步紧握你的握成拳的双手让你镇定下来,只能故作矜持地咧开嘴露出一个自认为喜感的笑容,来企图掩盖内心的不知所措。
你静静凝视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我扯动着僵硬了的嘴角,略带不安。而你却突然重新崭露了光彩熠熠的笑容,朗声对我说道:
“牙龈都露出来了,难看死啦!”
……
回到现实中来的时候,电影已进入尾声。
我托着下巴,木然地看着屏幕上的女主角翻看着死去的爱人留下来的相片,时而抿嘴微笑,时而泣不成声。
看来幻象,还是回忆所具有的力量。
它可以让你穿梭在当下与过去之间,它可以让你在忙碌的时候找到安睡的借口,它可以让你在哭泣的时候找到微笑的理由,也同样可以让你在最幸福的时候抵达最悲伤的境界。
它带给你温暖与希望,也给你冷漠与绝望。但无论是哪一样,都不只不过是,幻象。
(7)
熄灯铃响过之后,宿舍稍作延迟便进入黑暗。住久的高二生都习以为常,并没有因为暗下来的光线而像对楼的高一女生一般放声尖叫。
同一宿舍的女生虽然都各自回到了床上,但话题却仍未中断。从电影中的心动桥段到老师之间的恋情,最后还牵扯出了学校前年的学生跳楼事件。而我一直都是旁听者,习惯性地扣好蚊帐带上眼罩,待困意将我包围。
“也就差那么几天高考了,自己跳下去了是解脱了,当时那些高三的看了压力得多大呀。”
“那可不。我有个表姐和她一届,当时正打着电话,一拐弯就正好看见人跳下去了!”
“天!不过要我说,现在的人心理素质是有多差,动不动就跳楼的,随便拿自己生命开玩笑。不说咱们学校,也是前年那会儿,第六考点有个女生刚结束最后一场考试就从七楼跳了下来,当场死亡喔!”
“刚考完就跳楼?前年的话和我们是一届的吧,中考题不难啊。”
“那是,题目简单而且人也不笨,最后还打听到那个女生的中考成绩是本市第十一。”
“我靠,这是典型占着茅坑不拉屎啊……呀!你干什么!”
我摘了眼罩,坐在床边,从手中飞出的手机擦过对床女生的肩膀安全地落到了床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在报告任务已完成。
“嘴巴放干净点。”
“哈,不错嘛。”稍作迟缓后对床女生毫不犹豫地抓起手机狠狠朝我头上砸来,我没有躲开,只感觉脑门一热,有腥甜味的液体流了下来。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光线瞬间充盈了逼仄的空间,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震得我耳膜生疼。索性闭上眼睛,身体里的骨架似乎顷刻坍圮,我柔软地蜷缩起来,预备着安稳入眠。
那些来自于躯体的痛楚与来自于心室的痛楚,它们引我入眠,任凭往事一桩桩,轻易闯入梦魇。
(8)
中考三天,最后一天下午是政治考试。
第六考点的梧桐树异常高大茂盛,雨过的午后,太阳还未及时降临,投射在地面的影子就已经被大片绿色湮没。
第三次检查完试卷,我旋起笔盖长吁一口气。扭头便是窗外,各种绿色铺天盖地,只能在一个小缝隙之间隐约看到你所在的考场。自从那一次听你说完家里的事后,每每想到你看到你,脑海中都会自动投射出那一天你望向我,哀怨的笑容、着魔般的自言自语、失了神眼神……回忆涌上的的时候,总感觉到有彻骨的悲凉包裹着自己,于是便不敢回忆下去。
我不敢再向你询问家里的情况,你也就不再提及。中考倒计时进入总复习,彼此之间开始各忙各的,在一起的时间也逐渐少了,偏偏中考时我和你分散在不同的教学楼。想起来,断开联系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对你的近况更是一无所知。
好不容易捱到铃声响起宣告考试结束。
和我同一考场的同班女生在交卷后脸色慌张地把我拉到空无一人的女厕里,她脸上恐惧的神情我也乱了神。
她告诉我,你母亲在今天早上开了煤气自杀,你中午回到家看的是瘫在沙发上手中紧抓着离婚协议书的母亲,那具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
在话音落下的最后一秒,我开始转身狂奔。下楼,转弯,朝你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不停地撞到了人,差点从楼梯上失足摔落。可是那些来自外界的感受却全都化为空气,与我的意识一起逐渐抽离,谩骂声也与风一起在我耳畔撕裂……唯独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的反复循环着你的话语:
——自己的亲生女儿竟然能够有幸和这么昂贵的房子等值么……
——在他们之间那么伟大的爱情面前,其余的都那么微不足道吗……
——你说的对……妈妈怎么可能不要我……她不可能丢下我自杀的……爸爸已经不要我们了……肯定不会不要我的……
曾经披着灿烂表皮的记忆忽然被尽数撕裂,崭露出最本质的图像。
——你呀,像北极一样,冷冰冰的,没感情……你也没有问过我体恤过我的心情……看着这样的脸怎么能说得出口……
一直以来,你的笑容你的豪爽你的乐观坚强天真……这些被我误以为是真相的,都是幻象罢了。
那一瞬间才彻底明白。
我习惯于你的保护,习惯于你的付出,却吝啬得不愿回报你同等的关怀。在你最脆弱的时候,我也只是拿幻象来搪塞自己,欺骗自己你很好。因为害怕真实的你,所以只能胆怯地躲在自己制造的幻象里,不敢靠近你。
对不起……对不起……
我在朝你奔来,请你千万不要离去。
如果你还能听见,如果你还能感应,请指引我走向你。
肌肉的酸痛,沉重的呼吸声……一点一滴复原到我的身体上。身边的声音逐渐清晰,奋力敲打着耳膜——
“不要过去那边呀,有人要跳楼自杀!”
“哎是谁呀,谁呀,站在栏杆上的那个女孩子……”
“快走吧快走吧,别看那种血腥的场面,不吉利的啊!”
跌跌撞撞,我逆着人流奔跑。不远处的人都抬起了头呐喊,我顺着他们的视线仰望,在那些层层叠叠的绿色之中,我看到了你。
墨绿色的连衣裙,绿色的高帮帆布鞋。你高傲地站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上,我似乎还看到了你得意的笑容,融化在了摇曳的绿色之中。
被无边无际的绿色簇拥着,你是森林的女王,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我知道你在等我,就像你知道我一定会向你而来一样。这么骄傲的一刻,你不会让我错过。但请让我自私的不能让你如愿以藏,对不起,我无法分享赔上今后所有的快乐来与你分享这一份骄傲。
一步又一步,我朝你逼近。
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千万不要……
我知道你都听到,我知道你都看到,所以请你……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犀利惊恐的尖叫,甚至有人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请你千万不要,离我而去。
你的长发在空中高高扬起,像漂亮的黑锦旗。我分明看到你温柔的对着我笑了,轻盈地终身一跃,张开双手自豪地拥抱那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瞬间便与它们融为一体。
一片绿光在我眼前一晃而过便陷入了黑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