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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猎国(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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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历六百七十七年三月,北赵出兵讨伐南楚,令人惊愕的是,被授予帅印的全军统帅竟然是北赵帝皇的皇妃十七。
曜日当空,流光映甲,楚凌天伫立于大军之前,嘴角微微扬起。
在他的面前,十七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轻轻唤道,“君上……”
“十七。”楚凌天打断了她的话,眼底有着些许赞赏,叹道,“唯君领兵,可安我心。”
他接过身边侍卫呈上的酒杯,递到了她的掌心,“我希望这杯酒能和你在洞房的时候共饮。”
十七微微一怔,璀璨的光刹那在眼中闪过,惊诧于他此时的信任,她抬起头难以置信的问,“这是奖赏?”
“是一个诺言。”楚凌天颔首,脸上的笑容一如初见时的温柔。
十七垂下头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慌乱的将酒一饮而尽,冲着他尴尬的舔了舔嘴唇。
“这回气消了吧。”他稍稍眯起眼睛,用只能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
十七的脸颊又开始泛红,她知道他说的是自己醒来后有两个月没有理他。可是当时丢下自己离开的那个人不是他吗,君上他今天来问这个问题,是不是证明他也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
蓦然而至的欢喜在血脉中喷涌,眼中竟蒙上了一层水雾。“十七,必不辜负陛下的期待。”她咬了咬牙,跪下谢恩,一同跪下的是近百万大军,铿锵的铠甲撞击声汇成了盛世初现的序曲。
楚凌天俯身扶起十七,扫过她坚毅的脸庞,微微有些失神,继而柔声嘱咐道,“一切小心。”
“恩”,十七用力的点了点头,军旗在她的背后招展如云霞,此次一别,便是金戈铁马,为君鏖战山河。
战争开始开始不过数日,她便以超凡的指挥才能和骁勇的战场英姿折服了这百万大军。
皇历六百七十七年四月,大军分兵三路渡江,连克江廉,株凡,颍川,衢州,达平五座大城。
同年五月,主将十七以自身为饵,亲率三千亲兵奔波各地,引来南楚二十万大军围剿,历经十九次截杀,终于浴血突出重围,同大军汇合反歼南楚军队。
六月,由她率领的中路军转战江东,一路势如破竹,连取凤翔,南阳,涵西三城,直逼南楚都城琼殊。
七月中旬,史称为“樊江之泣”的战役爆发,三路大军于樊江合军,设伏于樊江岸边,由于前来救援都城的南楚军队军队疲于赶路,在渡江时被出乎意料的伏兵击溃,一夜流血漂橹。
至此,南楚的大军主力全灭。
据史书记载,那一战,北赵军队杀敌七万,俘十五万。当被问及如何处理投降的士兵时,主帅十七冷漠一笑,答曰:“尽泅之。”遂,樊江百里皆是尸体漂浮,十七也被世人称之为修罗之帅。
皇历六百七十七年八月,北赵大军兵临琼殊,南楚破国之日近在眼前。
十七擎着缰绳望着城墙上的南楚将士,向四处张望的目光在触及一袭黑衣后静止了下来。
朱唇轻启,她轻轻的呼唤随风散开:“渊遥——”
城上的人最初看到自己的时候,目光中带着一缕惊喜,随后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他此刻的眼中没有责问也没有伤痛,只剩下一片荒凉。
那片荒凉之地曾经开满了宠溺的花,却被她生生拔除。那天在悬崖之上,是他向自己伸出了手想要留她一命,可是现在,她却率兵来攻占他用来栖身立命的城池。
她的目光扫视过渊遥消瘦下去的脸颊,缓缓抬起了右手,然后又坚定不移的放下,薄唇中吐出了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城下显得格外清晰。
她说:“攻城。”
此后烽烟骤起,墙上墙下,兵戈交鸣。
这一仗打了一日一夜,晨光初现的时候,南楚都城的城门终于被北赵军队打开,渊遥就站在恢宏的城门之下,目光静静的停留在她的身上。
十七瞟过他染满鲜血的衣袍,唇角浅浅勾起,“不知渊遥将军是否愿意归降。”
渊遥的脸上满是寂寥,他撇了撇嘴角,许久后才答道,“不愿……”
话还未尽,突然就顿在那里,有慌乱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然后他缓缓低下头去看他自己的胸膛。
那里,一根箭矢透心刺过,鲜血慢慢晕出。
十七站在渊遥的面前,忽然扬起眉梢笑了笑,安静的扔下了手中的长弓。
那日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说要用尽一切去保护她,而今日,她却手持弓箭,亲手杀了他。
因为,君上要他死!
“这样……也好。”渊遥轻声说道,浓稠的血从他的口中淌出,一滴一滴落到地上,“我欠你的,终于还清了。”
看着他瘫倒在地上失去呼吸,十七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有些苦涩,他有欠过自己什么吗?没有!一直都是她欠他罢了。
初到琼殊的那些日子,他已是手掌数十万军权的大将,却非要拉着自己这个小小的状元拜把子结兄弟。如果没有他的照拂,她不可能在短短三年内就成为宰相,权倾朝野。
现在,地上的尸体已经开始变得冰凉,从此以后,再没有谁会在早朝之后拉着自己去酒楼喝酒;再也没有谁会尽心竭力的帮自己解除困境;再没有谁会笑话自己家中无人,要以美姬相赠;再也没有谁会毫无避讳的揽着自己的肩,真心的唤一声:“兄弟。”
为什么只有等到他死去,她才会想起这么多的美好。
十七狠狠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不再迟疑,带着军队一步一步逼近了皇宫,她昂着头看着面前熟悉的建筑,心中却恍若隔世。
半年前,她以臣子的身份前来觐见,半年后,她要率军来踏平这座宫殿。
世事难测,莫过于此。
将军队留在了殿外,十七独自一人走上了大殿,殿中的君臣都未散去,留在原处等她这个入侵者的到来。
每个人看着她的目光都带着愤怒,可是她向来对此不屑一顾,她只是抬着头注视着她曾效忠过三年的君王,看见他两鬓新生出的白发。
“降,还是死?”她笑着问到,声音夹杂着兵戈交响,肃杀冰寒。
南楚大帝看着她的眉眼,忽然有些恍惚,犹记得在七个月之前,这个熟悉的声音还是在提示自己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过操劳。可现在却能如此平淡的说出死这个字。
楚念,朕的宰相,你真是忠心啊。
两人对视之刻,臣子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喧哗,一位大臣忽然踏出了人群,指着她怒骂道,“若不是我朝宰相失踪,岂容你这等宵小放肆!”
“是的,我南楚的宰相曾经破过你北赵数十万大军,若是有他上阵,你北赵必败无疑。”
“楚念宰相名动天下,一心为国,他必会为我等报仇,覆灭北赵,光复南楚。”
……
一阵阵叫骂声突然传到了十七的耳中,脚下仿佛踉跄了一步,然后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楚皇。
楚皇冲着她点了点头,她心中便已了然:
宰相叛国的消息对南楚的士气影响太大,所以楚皇封闭了消息,只派出渊遥率领的禁/卫军前去追捕她,所以,她现在还是诸位大臣心中的好宰相,好臣子,南楚的英雄!
这是……多么可笑!
“陛下。”她低声唤道,眸光飘渺难测,“你现在该告诉我答案了吧。”
“朕的答案,你还不知道吗?”楚皇的手慢慢拂过身边的龙椅,眉宇间满是寂寥,“朕的生命自出生起就和这个国家联系在一起。我注定于这个国家同生共死。只可惜,当年那个说要誓死为我护住这个国家的人,已经不在了。”
“已经不在了啊……”他微微低着头,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十七的身子微微震了震,之后倏尔轻笑起来,“想必那位臣子一定很爱这个国家,他一定会为陛下之死和南楚之亡伤心的。”
说罢,不再去看楚皇的表情,转身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走到殿门处的时候,她突然间听到了身后缥缈的声音,“朕也觉得,她会很爱这个国家。朕一直在等他回来。”
指尖轻轻一颤,险些松掉了手中的剑,她没有再回答他,逃跑一般迈下了重重阶梯。
看到她的身影,候在殿下的将领迎面走了过来,“将军,我们怎么处理南楚的君臣。”
十七转过头,目光在染着鲜血的石阶上扫了一圈,咬着牙握紧了早已接到的密令,眼中竟莫名的晕上了一层水雾。
密旨上写着:“若是楚皇不降,则将君臣尽诛,以慑天下。”
那些都是和她相伴了三年的大臣,如果不是君上的命令,她从未想过去杀他们。可是,这是君上的命令!
她紧咬着下唇,咬的一片鲜血淋漓,沉默间已下定了决心,片刻后,一个冰冷的字从她的牙缝中吐出:
“诛!”
皇历六百七十七年八月二十四日,北赵军队攻陷南楚都城琼殊,将南楚君臣尽诛于皇宫,南楚国,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