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打开时间的门》皎皎

73、24

　　两张卡座虽然毗邻，到底也没近到可以拼桌的程度，只要不抬高音量交谈，在整个大餐厅嘈杂的背景下，基本听不到对方的交谈，可以看做是两个空间。
　　吃饭的时候唐宓观察着李泽文，她发现，李泽文和李知行不愧是兄弟两人，他们的习惯和动作极为相似，举止严整，一丝不苟，就算是吃饭的时候也是脊背笔直，小动作更是一概没有。
　　“怎么？”李泽文察觉到她的目光，微笑着开口询问。
　　“啊……”唐宓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是觉得，你和李知行的举止还是蛮像的。”
　　“这是自然，我们都是在爷爷手底下长大的。”
　　“是这样啊。”
　　“父母工作忙碌，只能让长辈来照顾孩子。我爷爷为人严厉，站如松坐如钟是起码的标准。”
　　“这样啊……李知行之前也跟我说过，他小时候没零花钱。你们的爷爷奶奶很厉害。”
　　“不能完全这么说。”李泽文说，“教育方法要因人而异。对孩子管理严苛也不是好事，你看，我的爷爷奶奶也养出了我姑姑这样的女儿。”
　　自己的前舅妈李如沁女士，再过一百年，她也无法对她生出半分好感来，在她心中，这个女人大概是所有邪恶名词的具体化身。但她没想到的是，李泽文对此也看得很清晰，简单道出了事实。
　　“子不教父之过，我的爷爷奶奶，某种程度上说，也不算贤父良母。”
　　“啊？”
　　对自己的姑姑评价不高也就罢了，对爷爷奶奶居居然也可以冷静的加以评判——李泽文的话让她吃惊，她觉得自己又要再次刷新看李泽文的眼光。
　　“明朗的父母结婚十几载，我爷爷奶奶和你外婆却一次面都没见过，”李泽文说，“你外婆因为蜂毒住院的时候，爷爷奶奶也知道了这事儿，但却没来医院探病。”
　　李泽文没多加阐述，但他的意思，她也清晰地感受到了。
　　唐宓目瞪口呆，她是真没想到这一层。
　　从小到大的经历和遭遇让她觉得，李家不跟自家打交道是很正常的事情——两家人一个是冰一个是火，干嘛要打交道？疯了吗？但仔细一想，这的确不正常。两家好歹有联姻之谊，不论双方地位如何，十几年来，连面都没见过，这只能说明一方对另一方的蔑视。
　　“……我没想到……”唐宓看着李泽文好一会，深吸一口气，“你会这么说。”
　　“事实并不因为被忽视而不复存在，”李泽文微微笑了，拿起眼镜重新戴好，“好了，你吃饱了吗？我们结账吧。”
　　“……啊，好的。”

　　唐宓浑浑噩噩地结了账——她要求结账的态度十分坚持，李泽文没跟她抢，只冲她一笑，拿钱包的手就收了回去。拜托人家来帮忙，还要让对方结账，唐宓实在做不出这等厚脸皮的事。
　　离开的时候，邻座的叶一超和吕子怡还在吃饭，唐宓和他们道别之后，抓起了沙发后座上挂着的大衣站起来。
　　叶一超这时才表情严肃的叫住她：“你下午还来协会吗？”
　　“不来了，”唐宓很歉疚地回答，“下周一定到。”
　　“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叶一超盯着她看。
　　“没什么的，”唐宓说，“真的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先走了。”
　　她把大衣穿上，冲着李泽文颔首，和李泽文并肩离开了餐厅。
　　两人坐在扶梯里往下行，李泽文瞧一眼唐宓：“那个欧几里德俱乐部是什么回事？”
　　唐宓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个协会成立的原因。
　　李泽文听罢后问：“你没告诉叶一超遇到跟踪狂的事情？”
　　“没有的。”
　　李泽文瞧她：“不想让他担心？”
　　唐宓摇头：“他也解决不了这种事。”
　　李泽文笑了笑，没再多点评。

　　下午时分两人去了图书馆阅览室看书——唐宓和以往的习惯一样，在图书馆边看书边做笔记，李泽文也从书架上抽出了一大堆书快速翻阅。他读书速度很快，一本是翻个二十分钟就扔到一边，不到两小时，他身边已经堆了二十多本书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阅读习惯，因此唐宓虽然诧异他是否真的有看进去什么内容，但也不好把奇怪表露得太明显。
　　阅览室非常大，在李泽文的示意下，两人在阅览室进门处的角落坐下，这里地处角落，视线却好，进门的每个人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当她啃掉一道极为麻烦的题目之后，李泽文忽然叫了她一声。
　　“啊，什么事情？”
　　她紧张的抬头看他。
　　“你的五点方向，有名穿褐色毛衣的男生，你认不认识？”
　　她一愣，猛然扭头，顺着他的提示看过去。
　　“别把惊讶表露的太明显。”
　　李泽文的提醒非常及时，她成功控制了自己的姿态和表情。
　　“我认识，他是我的同班同学，叫陈卓航。”
　　“你们关系怎么样？”
　　唐宓摇头：“很不好。”
　　“不好到哪种程度？”
　　阅览室非常安静，两人也将声音压低，几乎到了耳语的程度。
　　“……从大一开学时就开始了，他平时有点针对我。”唐宓说。
　　“你对他是什么态度？”
　　“我不理他，”她看着李泽文，“……怎么了，他很可疑？”
　　“第一，刚刚在食堂，他就看着你很久了；第二，从进阅览室到现在，他换了三次座位，最后一次，换到了你的侧后方，就为了能更好的观察你和我，”李泽文说，“你把我借的书放回去。”
　　叮嘱了这一句后，李泽文起身单手捞起椅背上的大衣搭在胳膊上，走到陈卓航的桌子旁边，深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然后，李泽文毫不意外的看着年轻的男生仓促的的抬起头来，对上了他的视线。
　　“……你干什么？”陈卓航有些惶恐。
　　李泽文立在桌边，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男生：“陈卓航同学，有件事我想同你谈谈。”
　　阅览室很安静，即便他的声音压得低，但毫无疑问，那是陈卓航可以听得真切的声音。
　　陈卓航惊异未定看着他一会，低声说：“什么事情？”
　　“和唐宓有关。”李泽文简单的回答，然后好整以暇看着他。
　　陈卓航没有再有疑问，他默默把手里的笔放下，站了起来，跟他走到了阅览室外。

　　这边唐宓匆匆将两人借出的书放回移动书架，在阅览室门口追到两人身边；阅览室外的走廊上人来人往，不算是好说话的地方，三人走到了走廊一角。
　　陈卓航警惕地看着李泽文，又觑了一眼站在对方身边的唐宓，不算好脾气地问：“你有什么事情？”
　　李泽文淡淡开口：“我是来告诉你，以后不要暗中跟踪唐宓了。”
　　“什么？”他如同炸毛的猫一样，整张脸涨得通红，想发作却又碍于唐宓在场，“你凭什么这么说？”
　　“陈卓航同学，请你冷静。你觉得我像是没有证据就无端这样指责你的人？”李泽文拿出手机，冲着他晃了晃，“要我拿出照片才肯承认？”
　　他眼神冷冽，话语里没有任何温度，冷淡的表情使得陈卓航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不是吓唬人，证据确凿。
　　陈卓航顿时的气焰消散不少，人也冷静下来。
　　打压了对方的嚣张气焰，李泽文慢悠悠继续开口：“你对唐宓是什么心思这不重要，我也不在意，但我提醒你，当跟踪狂可不好。”
　　唐宓如梦初醒，她想起她收到饮料的那时候，陈卓航的的确确是在教室里的。原来那不是巧合。
　　“……跟踪狂……我不是……”陈卓航面红过耳，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只是恰好和唐宓一个自习室一个图书馆……”
　　然而他的辨白实在无力，欲盖弥彰反而更显得昭然若揭。
　　“这借口可不怎么样。”
　　唐宓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陈卓航偷偷瞄她：“……因为以前的事情，我觉得很对你不住……”
　　“所以送饮料给她？”李泽文好笑地暼他一眼：“唐宓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喝来历不明的饮料？”
　　“……我也没办法啊……”陈卓航脸色不好，“她对我的成见太深，我平时想跟跟她说句话她都无视我……但我还是喜欢她……”
　　他把视线别开，看向窗外的花台。唐宓意外之余也觉得难以掩饰的尴尬和局促。虽然从小到大有不少男生都跟她表白，说“喜欢她”，但那种情况通常没有如李泽文这样的外人在场。
　　李泽文恍若不觉得她的尴尬，接着说下去：“就因为你喜欢她，所以发骚扰信息给她？”
　　陈卓航抬起头，“啊”了一声？
　　“骚扰信息？这是怎么回事？”
　　唐宓震惊地看着他：“怎么，给我发信息的难道不是你吗？”
　　陈卓航眼眶发红：“当然不是，我只给你桌子上放饮料，其他事情我什么都没有做过……我能为你做一点事情已经够好了，怎么可能会发骚扰信息……我又不是变态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点他应该没有说假话，她相信陈卓航。
　　李泽文大约也信了他的话，难得的他脸上也浮起沉思之色：“那你有没有注意到，她身边是否还有其他人和你一样，在暗中观察唐宓？”
　　陈卓航讷讷说：“……暗中关注她的男生挺多的……”
　　“我说的不是普通的关注，而是更强烈和执着的情况。譬如，希望知道她去的任何地方，生活的重心总是围绕着她，但却从来不会主动跟她打交道，”李泽文顿了顿，又说，“最重要的，不见得一定要是男生，女生也可以。”
　　唐宓愕然，“女生？”
　　陈卓航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一点在李泽文看来，也已经是答案了。
　　半晌后陈卓航睁大眼睛，点头说：“是的，有这么一个女生。”
　　唐宓目瞪口呆。原来自己的跟踪狂不是一个，是两个？
　　“说说看。”
　　“我偶尔在自习室看到她，我好多次看到她也在偷偷看唐宓，那女生有点特别，她脸上，”陈卓航在自己的右眼处比划着，“这个地方，有块褐色的疤。”
　　李泽文问：“你知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哪个学院的？”
　　“我不知道，她应该是大一新生，九月份之前，我从来没看到过她。”陈卓航犹豫了一会，又问，“你真觉得……跟踪狂是名女生？”
　　李泽文没回答，只对陈卓航说了句“多谢”，又冲着唐宓颔首，两人一同离开。

　　走到图书馆外时，李泽文拿出手机一边输入着信息，然后在角落停了下来。唐宓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跟踪狂居然是名女生。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她大脑已经完全空了，除了求助李泽文再也拿不出半点主意。
　　“不着急，等一等。”
　　“等？”
　　李泽文说：“上午在湖边的时候，我和你说过，有人从我们身后骑车经过。下午我们来图书馆的时候，我注意到那个骑车人跟在我们后面也进了图书馆，这次我注意到她是女生，脸上有褐色疤痕——她去了我们对面的那间阅览室，坐在门口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我们这间阅览室的门口，现在我们离开了，她也会跟着出来。”
　　唐宓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万一她不出来呢？”
　　“你太小看跟踪狂了，没一点执着怎么行。她当然会出来的。”李泽文淡定开口。
　　对方轻描淡写，她自然做不到和李泽文一样轻松。她定了定心神，慢慢开口：“……李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我挺麻烦的？暑假的事情，还有现在的事……”
　　她说话时些微垂着头，以李泽文的身高，几乎可俯瞰她的头顶，看着她肩膀瑟缩了一下。
　　“我不觉得，”李泽文知道她大致想些什么，于是出言安慰：“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你没必要为爱慕者跟踪狂变态的行为负责。”
　　她显然并没有被这番话完全说服，沉默了一会才慢慢开口，“我宁可长得难看一些。”
　　“这个想法就是矫枉过正了，”李泽文说，“这个世界，大致来说，对容貌有优势的人是一路开绿灯的。”
　　“……绿灯？”
　　唐宓平平反问。她语气虽然平静，但李泽文也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她舌尖下的嘲讽之意，这点嘲讽不是对他，而是对她自己。李泽文知道，在她的认知范围内，大约从来不觉得长得漂亮有什么太大好处，但容貌上的优势正在确确实实的影响着她的生活，即便她目前尚不自知。
　　“我可以这么说，你如果不够漂亮，有很大的可能，我不会认识你。”
　　唐宓微微一怔，抬眸看着他。
　　李泽文没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他只是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图书馆的大门外。
　　“好了，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