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打开时间的门》皎皎

58、9

　　那天的讨论会持续了下午，众人讨论气氛极度高涨，各种新鲜点子层出不穷，和屋外密集的雪点对比鲜明。唐宓也以无比的热情投入了这场讨论之中，直到她的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知道她电话号码的人不多，因此她也完全没想到打电话来的，居然是表弟唐明朗。
　　他在电话那头小声说：“表姐，我在你们学校里……”
　　唐宓很震惊，问清了他在学校的具体位置，就和叶一超等人匆匆告辞，抓起书包提前离开了数院大楼。
　　唐明朗在学校的东门外的自行车停车场边，坐靠在某山地车上正在光秃秃的树下踢石子。他穿着件带帽的大衣，帽子上也撒上了薄薄一层细雪。
　　唐宓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跟他招呼。
　　“明朗。”
　　“表姐，你来了啊。”
　　唐明朗看到是她，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唐宓不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唐明朗为什么会这个时间出现在大学里面——他明明应该在宣州读高一啊。再说，就算他要找人，也应该是找他更尊敬的表哥李知行才对。
　　“明朗，你怎么在京大？”
　　半年时间不见，唐宓觉得他似乎又长高了点，她不得不仰头和他说话。
　　唐明朗嘟着嘴：“我很无聊，所以来找你。”
　　“你要找李知行？”
　　“表哥？我不打算找他。我来找你的。”
　　那一瞬间唐宓觉得受宠若惊，她伸手拂掉了弟弟肩上的雪花。
　　“可是现在下了雪，你没带伞？”
　　“出来的时候还没怎么下雪啊……”
　　唐宓很快抓住重点：“你从哪里跑出来的？”
　　“这个又不重要……”唐明朗小声说，“我顺便来你们学校玩一玩。”
　　一阵寒风吹过，几片小雪花轻盈地落了他长长的眼睫毛上。
　　自己的这位表弟唐明朗同学从未主动找过她，而现在，他冒着漫天的大雪跑到京大找她，绝对是有事要谈。当务之急是两人找个避风的地方说话，然而唐宓犯了难。她没任何娱乐活动，能想到的所有地方都是自习室、寝室和图书馆，哦，或许还有食堂。
　　她想了想，征询表弟的意见：“傍晚了，我们去学生食堂吃饭，怎么样？”
　　唐明朗点了点头，握住唐宓的车把，“我骑车带你，你告诉我怎么走。”
　　“嗯……”唐宓的自行车不小，载人没有问题，“小朗，你没骑车来？”
　　“没呢，我打车过来的。”
　　“……不过，你会骑车？”
　　唐明朗不乐意了：“我当然会啊，我车骑得可好了，你小看我哦。”
　　“这样啊……”
　　明朗跨上自行车，唐宓跳到自行车后座，明朗说：“表姐，你抱紧我啊。”
　　“好。”
　　唐明朗的车技的确很不错，轻松地带着她在校园里快速的行走。唐宓坐在自行车的后座，抱着表弟结实的腰，想起小时候看到的那个肉乎乎的小孩子，忽然惊觉，明朗也已经是个大人了。

　　京大的学生食堂不少，但是距离两人现在所在地最近的，莫过于三食堂。
　　三食堂下午五点开门，两人到得相对早，食堂相对空旷。唐宓带着他买了饭菜，找了位置捉下来。
　　唐明朗显然对吃饭兴趣不大，左顾右盼地，“大学的食堂好大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在一起吃饭呢。”
　　“学三食堂挨着主教学楼，所以规模比较大，”唐宓夹了一块红烧大排给他，“我听说学三食堂的红烧大牌非常好吃，你尝尝看。”
　　“哦……”唐明朗低下头品尝了一口，“奶奶现在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虽然只是一句问话，但唐明朗能记挂着外婆，也让唐宓欣慰了。
　　她说：“嗯，还可以。你要有时间的话，给奶奶打电话问问。”
　　“好的。”
　　“明朗，你今天怎么来我们学校？”
　　唐明朗明显心中有事，低声说：“我爸妈前几天签字离婚了。”
　　食堂很热，他睫毛上的雪花很快就化为了水珠消失殆尽。他低头的样子就像是被欺负的小动物一样。
　　唐宓放下筷子，看着面前的明朗。
　　“已经离婚了？”
　　没想到舅舅舅妈离婚的效率还挺高，她原以为得拖上一年半载的。
　　“是啊……我爸算是净身出户吧，房子财物什么的全都归了我妈。”
　　这种结果也不是很难想到，倘若舅舅还有一点办法，也不会因为给外婆治病而被迫买房子了。
　　唐宓轻声问：“那舅舅住在哪里？”
　　“我爸现在外派去了南边的分公司啊，好像住在分公司的宿舍里。”
　　“外派出去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懂……应该是开拓市场这一类的。”
　　唐宓觉得事有蹊跷，因为所学专业的缘故，她最近看了几本经济学和市场方面的书，也知道了大企业运行的规则。大华汽车集团的总部在宣州，最大的工厂也在宣州市郊，虽然全国各地都有分公司，但以舅舅的级别，出差是可能，但长期外派去分公司指导工作很罕见。
　　唐明朗显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闷闷地说：“我昨天跟着妈妈来京的，她想让我转学来燕京读高中，现在妈妈在联系好几所学校呢。”
　　唐宓皱眉：“你不希望这样？”
　　“我还是希望在宣州读书，我要好的朋友同学都在宣州读书，在燕京，我也人生地不熟，学习又不怎么样，而且妈妈太可怕了，天天板着一张脸训斥我，做什么事情我妈都看不顺眼，我今天都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唐明朗小声说，“更何况，我答应了爸爸留在宣州的，我要来燕京了，爸爸肯定不太高兴。”
　　计划不如变化快大约指的就是这种事情了。唐宓张了张嘴，又停止了，她觉得自己智商完全不够用，也想不出来任何可以安慰表弟的话，也想不到解决他们那复杂的家庭矛盾的办法。
　　她最后只得问：“那个，你有没有问过李知行？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表哥啊，我不想去打扰他。”
　　“李知行不会觉得被打扰，”唐宓说，“你的事情，他会帮你出主意的。”
　　“也不是，”唐明朗嘟嘟囔囔地说，“表哥这段时间在谈恋爱啦，好像很忙的样子。”
　　“……李知行在谈恋爱？”
　　唐宓些微地吃惊。她几天前还遇到了李知行，并没有发现他有恋爱的迹象。
　　“是啊，昨天我不是和妈妈一起到燕京了嘛，晚上和外公外婆在一起吃饭，”唐明朗说，“外公外婆说，前阵子他们介绍了外公某朋友的孙女给表哥，说那个女孩在民大念大一，和表哥很配。我今天出门前给表哥打了电话，他正在陪那个女生逛街，我哪能再不知趣地打扰他。”
　　唐宓明白了——原来自己是备选对象。唐明朗果然是先找过李知行之后，才第二个找她的。
　　“不过，”唐明朗若有所思，“表姐，你和表哥既然在一个学校，怎么不知道表哥在谈恋爱？”
　　“我不清楚他的近况。”
　　“……这样啊。”
　　“我还以为你们上大学之后，会走得很近呢。”
　　唐宓说：“不会的。我们在不同的院系，平时大家都很忙的。”
　　唐明朗若有所思，忽然换了话题，“表姐，我问你，你在大学里有仇人吗？”
　　“啊……”
　　这问题对唐宓来说，还真是不好形容。
　　唐明朗挑了挑下颚，示意唐宓侧后方看过去：“有个女生盯着我们很久了……从我们坐下开始吃饭一直到现在。”
　　唐宓于是回过头去，视线所及却忍不住哑然，居然是郭嘉颖。她有阵子没有见过郭嘉颖了。宣中的高中同学们大约以每个月一次的频率聚会一次，郭嘉颖也有再来邀请过她，不过她婉言谢绝。去一次也就罢了，每次都去，她没有那种经济承受能力。
　　郭嘉颖哪里会想到自己的视线被唐宓抓了个正着，表情尴尬地转开视线。
　　唐宓转过头来和表弟解释：“她是我高中校友，我们现在在一栋宿舍楼，楼上楼下的关系。”
　　“不是仇人啊，她看着我们的眼神还挺奇怪的。”唐明朗满脸沉思，“我知道自己在女生中还蛮受欢迎的，但她看我们的次数和持续时间也太多了一点。”
　　不得不说，唐明朗不适合做这种富有思考性的角色，唐宓啼笑皆非，伸手拍了拍表弟的头。
　　她大抵也能猜到郭嘉颖心里在好奇些什么。唐宓素来是一个几乎没有社交生活的人，郭嘉颖肯定对她和小男生在一起吃饭且态度亲切产生了某种程度的怀疑，也许她都能脑补出一篇故事了。

　　到底是一顿晚饭而已，两人也很快吃完了，此时，大批人马也浩浩荡荡杀到了食堂，整个食堂顿时犹如开了锅的粥一样，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唐宓送表弟离开了学校，在细雪中，之前十几年都没有好好说过什么话的表姐弟并肩而行。
　　唐宓放轻了声音，斟酌着用词：“明朗，你还是未成年人，你的人生肯定不能由自己做主……我一致认为，既定的命运既然已经无法改变，那我们应该在现有的条件下，做到最好。不论你在宣州读书还是在燕京读书，我觉得从本质上说，都没有问题，如果你能在燕京认真读书，我想舅舅应该也不会在意的。”
　　唐明朗“哦”了一声：“我明白了。”
　　但唐宓疑心，他是否真的明白了。
　　送他出了校门外，此时雪更大了。
　　唐明朗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表姐，你有钱吗？借我点钱打车回去。”
　　“你要多少？”
　　“一百就行了。”
　　唐宓身上的钱不多，但一百的钞票还是有的。她翻了翻钱包，除了一百元整之外，还把钱包里面十块以上的钞票都抽了出来递给了自家表弟。
　　“表姐，这钱我过阵子还给你。”
　　唐宓摇头：“不用着急。”
　　明朗钻进了出租车，唐宓招了招手，目送出租车远去，消失在飘飘扬扬的漫天白雪之中。